于此同时,九重天,七十二重天宫沉浮,仙气氤氲,夜幕下,宫灯点起百千盏,昔日繁华肃穆的天宫重地,此刻也只剩下说不出的萧条和落寞。
凌霄殿,天君面无表情坐在上首,在他左侧站着的,是脸色惨白的太子云存,空旷的殿中,稀稀拉拉站着此番战败跟着一起逃回来的天将和盟友,锦鲤族族长一人寻了宽凳坐下,在心里不知叹了多少声气。
早知道顾昀析那么强大。
早知道十三重天的余瑶能有那样的能力。
他说什么,也不拉着锦鲤族淌这趟浑水。
与他同样想法的,还有不少人。
云浔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堂而皇之从天而降,他嘴角勾着笑,一身白衣凌世,配着那张俊朗的面孔,霁月风光,温润如玉,却让云存一下子垮了脸。
在天族太子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该有的眼力,一点没少。今日战场上,所有人都在拼命,就剩他这个好儿子,玩笑似的打打,见势不对,就躲到了一边,再也没有出过手了。
人啊,在不如意的时候,总是会将情绪最大化,恨不得将一切错处都归结到别人身上。
云存哪怕身居高位多年,自诩遇事遇人,都能做到冷静自持,这个时候,也免不得动了真火气。
“逆子!”他喝了一声,眼皮重重一跳,“你还回来做什么?”
云浔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气定神闲,嘴角的笑从进殿开始就未消过,他伸手掸了掸衣袖上的金粉,眼也不抬地道:“自然是回来找威风凛凛的天太子说些事情。”
四面八方都有隐晦的目光落到云存身上,又是在刚吃了败仗的境况下,天君目光一瞥,沉声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坐着,说说白日不战而退的原因。”
“没有原因。”云浔目光有些沉,声音却依旧是带着浅薄的笑意的:“能有什么理由?反正自今日后,六界百族都会知道,咱们九重天嫡系为了区区十个神位,是怎么不择手段屠戮十万子民,并且还吃了败仗,被天道斥回的。”
事实是一回事,被后辈子孙当着诸多人的面驳斥又是一回事。
天君眸光阴冷发沉,一字一顿:“住嘴!”
他一动气,就牵扯到了身上的伤,他作为天族的至高掌权者,不得不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强撑着来主持大局,再商计策,虽然有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越克制就越来气。
他是真的有对这个嫡孙,抱有厚望。
只要云浔想,只要他能收心,好好留在天族,他甚至可以立刻下旨,改封云浔为太子。
但是很显然,他引以为傲的嫡孙,并不能理解他的殷切希望,并且出人意料的,长了一身的反骨。
不好控制。
还危险。
那么,就等同于一枚废子,不及时清除掉的话,反而会坏事。
虽然有点可惜。
云浔对上天君隐晦又阴狠的目光,无所谓地摆摆手,侧首,面对云存,道:“我母亲托我带话给你。”
“龙族与凤族正式断绝往来,从此凤族女子,不再与龙族通婚,这天族太子妃的头衔,凤族之人戴不起,也不爱戴,请天族太子另娶贤德。”
这样的消息,让云存和天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之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
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云浔拂了拂宽袖的银边,眸子里印着亮堂的火光,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将出口的言语冻结:“正好,大家一拍两散,你也不必再苦苦维持着自己深情不移的形象,每生一个孩子,都要向我母亲低一次头,请求将孩子过在她的名下,何必呢?”
“那些登堂入室的玩意,身上的一半血液,不过来自小小水草仙,就这样,也配说是我母亲的骨血?你们不怕污了龙族的血脉,我还怕他们污了凤族的名声。”
“你放肆!”云存拍案而起,满脸怒容,胸膛急剧起伏两下,那些隐隐瞧过来的目光,像是一根根细小的插/入骨头缝里的针,刺得他面容有一瞬的扭曲,“满口胡言,你母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云浔笑得更欢:“不敢当不敢当,比不得天君和太子殿下教导有方,天孙三殿下云烨下咒迷惑小神女,应该就是你们背后指导的吧?”
天君揉了揉太阳穴,淡声吩咐左右:“云浔目无尊长,狂妄悖逆,将他拿下,收入仙牢,等候发落。”
四名长老领命,云存抽出腰间的软剑,对他最有出息的儿子动了手。
父子关系,最终还是走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
然后被一道遮天刀影逼退了数十步。
他的修为本就在云浔之下,又经历了一天的苦战,身子各处都受了伤,此刻自然不敌,天君受的伤更重,不然此时,断然容不得他在凌霄殿大放厥词,当众放肆的。
云浔又与云存硬碰了几招,看他踉跄稳住步伐,道:“我母亲让我来天族走一趟,传达凤族的决定,唯一的要求,便是我不能背上弑父弑君的罪名,这也算是留给你的最后一丝体面。”
云浔手掌一翻,将闪烁着微光的记灵珠收到了袖袍中。
自小到大,别人皆言,他的父君和母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成婚后,琴瑟和鸣,恩爱不移,而他继承了两族最顶尖的血脉,天生强大,是令人艳羡的一家。
唯有他知道,他的母妃,有着能遨游九天的羽翼,却被一句太子妃,困在七十二重天宫之中,明明有着最骄傲的性子,却不得不为了年幼的他,一再忍气吞声,退让底线。
现在,他羽翼已成,云存干下的这些肮脏事,总算可以水落石出,他的母妃,也终于可以放开手,去做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就这样,挺好的。
记灵珠从他袖袍中飞出,落在半空中,无数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一幕幕被翻出,将云存锤得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云浔看戏一样的回顾着,看到最后,记灵珠复又落回到他的手中,他眯了眯眼,笑着对试图和几名长老再围上来的云存道:“其实我一直想见见这个水草仙,但奈何父君藏得好,金屋藏娇的地点太过隐蔽,因而一直未能如愿,希望日后的天族太子妃名头,能落在她的头上,方不负父君有始有终之名。”
经此一闹,六界之中,但凡有些突出的族群和世家,都不会再考虑将自家未婚女子嫁入天族,而真要将一水草仙扶上天族太子妃的位置,天君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这样一来,天族的血脉将不断变得稀薄,这等同于是在自取灭亡。
天族现在,真的是一大堆破事缠身。
“拦下他!”见云浔想走,天君再一次下达了命令,又有几名长老围了上来,天君的手掌稳稳放在膝盖上,也已经开始蓄起力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云浔将那两颗记灵珠带出去,经此一役,天族的名声本来就已坏得七七八八,不能再出什么丑闻了。
“我想走,谁也拦不住。”云浔笑得和煦。
“是么?”天君不怒反笑,低喃:“外族人尚且不论,原来自家的,都已经如此看轻天族实力了。”
云浔与他对视,摊了摊手,淡淡地接:“还有品行,也十分堪忧。”
天君正要出手,就感知到了黑夜里,云层上,一股强大的气息蛰伏,像是一头绝世凶兽,马上就要施施然睁开眼睛。
这股威压,除了帝子顾昀析,天君再未在第二人身上感受过,他居然来了九重天!
为什么,他想做什么?天道的退字,他就当没看见吗?
不,谁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
天君注意到云浔似笑非笑的神情,凝神,一字一句地问:“你找他来的?”
云浔笑而不语,晃了晃手中的两颗记灵珠,扬声问:“还打不打?不打我就走了哈!”
天君眼里跳动两下,不得不重重咽下一口气,问:“你就这么见不得天族好吗?你也是在天族长大的,这里是你的家!”
云浔敛了笑意:“我是在我母亲身边长大的,我母亲在哪,哪就是家。”
最终,云浔来得嚣张,走时更嚣张。
也算是,终于做了一回自己最想做的事。
七十二重神宫之外,琴灵和顾昀析现出身形,云浔一脸云淡风轻,目光在琴灵身上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讶异地挑了挑眉,问:“瑶瑶居然没跟着来?”
他饶有兴致地转向顾昀析,问:“你和她吵架了?”
眼前之人,一脸的兴奋,藏都藏不住,那神情,活像嗅见了肉香味的癞皮狗,又八卦又丑。
这要是放在以前,顾昀析根本懒得搭理他,但今天不一样。
他和余瑶是吵过一架。
“没有。”顾昀析冷硬地回。
云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先是从怀里取出两颗记灵珠,里面的影像在顷刻间消失不见,然后伸了伸懒腰,眯起了眼:“天族现在,可真是臭名昭著,人人喊打,我听说,已有三界大能联合,即将上九重天,向天君讨问阎池。”
一步错,步步错,天族这回,怕是要真正元气大伤。
“坏事做多了,报应如此,再说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琴灵淡漠出声:“希望你真有本事,能炼出结元丹,不然,下场也不会太好。”
三更半夜的,他们跑来这里,震慑天族,不是听他唏嘘感慨人生的。
十三重天没有会炼丹的,但是财神渡劫,还需一味结元丹,算是保命的又一重手段。
恰巧,云浔会。
于是才有了这一幕。
余瑶不来,一路上,云浔面对着两重冰山,闷了半天,闷不住了,问顾昀析:“瑶瑶为什么没跟着来。”
顾昀析:“余瑶。”
云浔摸了摸鼻梁骨,装作没听见:“我还是跟瑶瑶有话说一些。”
顾昀析瞥了他一眼,再次重复:“余瑶。”
“行。”云浔笑了一下,换了个称呼,问:“那余瑶她为什么没来?”
顾昀析一晒,半晌,屈尊纡贵地解释了一句:“她睡着了。”
云浔的目光顿时不太对了,就连脸色,也几经变幻,最后凑近了些,问:“吃到了?”
顾昀析蹙眉,不明其意。
云浔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了,余瑶倒像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但情/爱这个词,放在顾昀析身上,怎么看怎么违和,甚至稍微一想,就带着七分的亵渎之意。
他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兜兜转转的,居然心疼起余瑶来。
顾昀析再怎么好,人家也没心,人家也不了解女人的心。
末了,他拍拍顾昀析的肩头,语重心长地嘱咐:“还是节制一些,瑶瑶身子不好,经不住你胡来。”
顾昀析的注意力又被亲昵的瑶瑶抢走了,他比云浔还高一些,黑发黑眸,真正的神祀风采。
他默不作声地与云浔对视,开始思量称呼的问题。
他都还连名带姓地叫她呢,这群人,什么时候开始亲昵地称呼瑶瑶的?
细细一回忆,好像都在叫。
这么一想,他的眉头,便无法克制地皱了起来。
回去,要好好跟她说说这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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