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时候,年幼池萦之曾经失踪过一整天。
平凉城外,残阳如血,她坐在高耸鹰嘴岩最顶端一块突出巨石上,举起手里红油蛋黄咸鸭蛋,学着她父王模样,眯起眼睛去看天边一轮血红落日。
“身不由己咸鸭蛋啊。”
小池萦之捧着红油鸭蛋,对着夕阳感叹道,“你内里和太阳颜色形状如此之像,也许你再长长,就能长成另一个太阳呢。但所有人都说你不过是个像太阳咸鸭蛋而已。于是你只能是个咸鸭蛋了。”
鹰嘴岩顶端巨石上,传来了一阵疯狂大笑。
黑布蒙面魁梧男子捶地狂笑着,一边从小池萦之面前摆放竹篮子里摸出一个青皮大咸鸭蛋,随手在石头上敲开了壳,掀开遮面黑布,一口咬掉了半个。
“你这小子说话忒有趣。咸鸭蛋还能怎么长?再长也只能他妈是个鸭蛋!”
那魁梧男子含糊地咀嚼着咸鸭蛋,“赶紧,再说几句笑话,让老子再笑几次。老子心情好了,迟点送你们两个上西天也说不定。”
小池萦之忧伤地看了他一眼,“我说哪里好笑了,我是有感而发。身为咸鸭蛋痛苦,哎,你不懂。”
魁梧男子又爆发出一阵狂笑。
他一边拼命捶着地,一边去摸竹篮子里最后一个咸鸭蛋。
小池萦之郑重地拦住了此人手。
“早上从厨房里带出来八个青皮大鸭蛋,你吃了六个,我吃了一个,他一口还没吃到呢。”她伸手指了指鹰嘴岩巨石另一边坐着锦袍少年。
“最后一个给他吃吧。”
眉目清冷朱色锦袍少年看起来比她要大个四五岁,自从被魁梧大汉挟持着上了鹰嘴岩顶端,他便靠坐在一块花岗岩巨石边缘,双眼也阖上了,几个时辰没挪动一下。
如果不是偶尔看到紧闭睫毛细微抖动一下,小池萦之几乎怀疑他已经死了。
魁梧男子森冷地笑了。
“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记挂着旁人……莫非你知道他身份了?池家小子,老子小看你了。”
小池萦之莫名其妙地反问,“他是谁?什么身份?”
魁梧男子陡然变了脸,他反手握住地上长剑,对准了小池萦之单薄胸膛。
开了血槽三尺青锋剑,在斜阳光线映照下,泛起冰冷寒光。
“你家咸鸭蛋吃够了。”他阴森森地道,“老子今天第一个杀你这陇西王世子。你可有话说。”
小池萦之面对着寒光闪烁剑尖,陷入了沉默。
然而,她陷入沉默原因,却不是因为指着她剑尖。
就在黑衣男子说话同时,她视野里,浮现了一个透明面板。
一行黑色大字飞快在半空中闪现。
【池萦之道,“我有话说!”当场一番慷慨陈词,有理有据,将绑匪痛斥得无言以对,恼羞成怒,举起剑尖逼近过来。】
小池萦之:“……”所以说了一大堆,结果绑匪还是举剑过来了?那我说这堆慷慨陈词干嘛呢。
谁编破剧本,走点心行不行。
性命威胁当前,小池萦之临时苦思台词。
“……我有话说。”她伸出一根细白手指,把竹篮子往男子那边推了推。
“我们各让一步。如果你坚持要吃最后一个话……”她商量说,“那就给你吃吧。别杀我了。”
魁梧男子仰头大笑起来。
眼珠因为仇恨和激动泛起了薄薄血红。
“我杀你,岂是因为区区一个咸鸭蛋!”他语气陡然高亢,剑尖刺破了小池萦之身上罩衫,“三姓家奴,国贼之子!某今日杀你,断了池老贼唯一血脉,乃是替天行道!”
男子激动话语声中,又一行黑色大字飞快在半空中闪现。
【池萦之稚气面容上丝毫没有显露出害怕神色,蔑视一笑,运起曲师父传授心法,空手夺过白刃,借力打力,将剑锋送入男子胸膛。】
小池萦之:“……”
什么心法这么牛批?她连马步还没扎稳呢。
看完了剧本提示小池萦之,仰头注视着陷入疯狂情绪魁梧男子,稚气面容上确实不怎么害怕,反而显出了同情神色。
“你走吧。现在就走。”
她带着几分怜悯说,“虽然我不太理解为什么杀一个小孩子就是替天行道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杀不了我。把我留在这里,你现在就走,或许还能保全自己性命。”
那魁梧男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似,再次纵声狂笑起来。
“你这娃娃说话实在有趣。”他提着剑步步逼近,“如果你不是池老贼独子,或许我会留下你一条小命。但是——”
‘但是’之后,他后面要说什么,已经无法得知了。
就在魁梧男子吐出‘但是’两个字同时,一道刺目银光划破了空气,在小池萦之视野里留下一似炫目残影,在金色夕阳阳光沐浴下,精准地穿入了男子咽喉。
直到魁梧男子尸身砰然摔落地面,随着厉风传来凄厉箭矢呼啸声才传入了小池萦之耳中。
鲜血近距离喷溅了她一身。
始终闭着眼装死人朱色锦衣少年蓦然睁开了眼睛。
少年眼睛形状很是漂亮,凤眼狭长,盯着小池萦之眸色却暗沉沉,并不像是十二三岁半大孩子会有目光。
“你府上蓄养了九品大宗师?”少年盯着尸身咽喉炸出血洞,第一次开口道。
这次黑色大字在半空中闪现速度特别快。
【池萦之肯定地道:‘是,我是他唯一弟子。你放心,救援之人马上就来。’两人互换了姓名。原来朱袍少年他竟是——】
小池萦之没注意看剧本提示,更没有听到少年说话。
因为少年开口同时,她正忙着把溅满了血迹轻软罩衫脱下来,扔在地上。
雪青色小外袍上也溅了血,她把外袍也脱了,拉开腰带,正要继续脱深色中单,少年终于忍无可忍,喝道,“没沾血,别脱了。”
小池萦之这才停了手。
少年目光重新回到了地上死状惨烈尸体,刚才那道割破苍穹炫目银光仿佛还残留在视野中。
他眼神里带了探究之意:“莫非……你提前知晓有人来救我们,因此才不害怕——”
半空中黑色大字这次速度慢了许多,一个字一个字有气无力地爬出来:
【池萦之肯定地道:“那是自然,你放心,救援之人马上就来。”两人互换了姓名。原来朱袍少年他竟是——】
小池萦之往岩石边缘追出了七八步去,总算追上了被刚才那惊天一箭裹挟而来狂风吹得不断翻滚竹篮子,从倒扣竹篮里摸出硕果仅存最后一个青皮大鸭蛋,用衣袖擦了擦,跑了回来。
“大半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饿了吧。”她依依不舍地看了鸭蛋一眼,递给塞给了靠坐在巨石上少年,“最后一个,留给你了。”
少年抿着薄唇,审视而挑剔目光在青皮鸭蛋上转了几圈,伸手推开了。
“你自己吃。”他冷淡地道。
因为整天没有吃喝,少年嗓音有些沙哑。
既然他不领情,小池萦之也就不客气了。
清晨从王府偷跑出来,到现在接近日落时分,她肠胃早就饿得咕咕乱叫。
她在石头上敲开了蛋壳,两只手捧着,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鲜红色鸭蛋黄露了出来,搭配着外头一层蛋白,看起来红红白白,像极了地上尸首脖颈露出来大血洞。
小池萦之咀嚼动作渐渐停顿住了。
她目光里带着几分吃惊和茫然,看了眼手里咬了一半鸭蛋,又看了眼地上死状凄惨尸首,最后抬眼与对面少年对视。
少年依旧坐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冷冷地看着她。
小池萦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捂着嘴起身跑开几步,抱着石头干呕起来。
被晾在半空大行黑字缓缓打出一串心情复杂【………………】四散在空气里。
一刻钟后,兵荒马乱各方搜寻人手终于找到了平凉城外鹰嘴岩处。
小池萦之父亲:陇西王池啸率先攀上了高耸鹰嘴岩,径直越过了她,在朱衣锦袍少年面前拱手行礼:
“臣等营救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小池萦之见了父亲,脸上笑容刚刚露出点端倪,听到‘殿下’两个字,又见了父亲这幅公事公办做派,又绷紧了神色。
一道颀长人影轻飘飘地跃上鹰嘴岩,绕着魁梧男子尸身走了一圈,在小池萦之面前蹲下了身,伸出两指放在她脖颈脉搏处,探查一切安好,收回了手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小池萦之赶紧拉住了男子衣摆。
“曲师父。”她试图挽回,“今天事情纯属意外,我可以解释。”
被称为‘曲师父’修长男子伸手摸了摸她头上发髻。
“不必费心解释了。”曲师父和蔼地道,“今日之事惊动了王爷,又牵累了京城来贵人,世子做好挨家法准备就行了。”
想到池家祠堂里供奉着两指粗家法,小池萦之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只是觉得气闷难受,出城了几个时辰,想要一个人待会儿……”
曲师父语气温和地纠正她:“赶在世子册封大礼当日,离家出走未遂。”
“……”
“王爷抛下了王府聚集庆贺满座高朋贵客,四处找寻了你大半日,几乎把整座平凉城地皮都翻了起来。”
小池萦之坐在地上,托着腮叹了口气,“别叫我世子。曲师父你知道,从头到我都不要做世子。”
对面少年似乎听到了只言片语,视线扫了这边一眼。
曲师父带着几分怜惜摸了摸爱徒小脑袋,换了个称呼,“萦萦……现在说这些太迟了。”
他换了个称呼,低声劝慰她,“方才听风辨位时,依稀听到你几句抱怨言语。”
曲师父伸手一指地上尸首,“你看,你此刻还能好端端地坐着吃咸鸭蛋发牢骚,此人却死无全尸,株连九族。所谓人生无常,莫过如此。——世子看开些,随王爷归家罢。”
小池萦之磨磨蹭蹭起身时候,对面那朱衣锦袍少年也正好起身。
两人隔着十步距离,互相对视了一眼。
小池萦之这才想起来,既然被父亲称为‘殿下’,又有资格坐受藩王行礼,想必是出身皇家血脉正经皇子了。
她心里纳闷,这位龙子凤孙不好好在京城里呆着,没事跑陇西郡来干什么,嘴上却没问,静悄悄走到了父亲身后,小声道,“父亲。”
陇西王面无表情,按着她单薄肩膀,把她拉到朱衣锦袍少年面前。
“老臣管教无方,今日连累了殿下身陷危境,都是犬子肆意妄行过错。”
他用力一按小池萦之头,把小脑袋按了下去,沉声道,“向殿下认错。”
小池萦之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顺着父亲意思,不怎么走心地说,“殿下,我错了。”
朱衣锦袍少年站在陇西王对面,此刻正目不斜视眺望远方,脊背挺得笔直。两个侍从半跪在他身侧,忙碌整理着他衣摆皱褶和细小污渍。
落日灿烂余晖照亮了少年冷漠而漂亮侧脸。
“我是哪个殿下?”
略带着讥诮沙哑嗓音传入在场耳中,众人齐齐一愣。
顺着朱衣锦袍少年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这句没头没尾话竟是对着小池萦之说。
在半空中满屏【问他!问他!!】崩溃催促中,小池萦之闭着嘴巴,默默地想,
“我管你是哪根葱……”:,,,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