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雷欧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容氏的宅邸了。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是作为容擎新上任的助理,给他送一份紧要的文件,那时,这栋华丽宏伟的庄园正在举行一场连夜的宴会。他惊异于此地的奢华和靡丽,同时看见那个角落里的男孩,他有着一对狼一样的眼珠,幽幽黯绿,看什么都像是饥饿的凝视。
第二次来到这里,是伴随律师团,为容擎的小儿子做职务交接。时隔两年,昔日沉默寡言的少年已经在体质和精神力上体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他没有选择在王都上完大学,而是选择了游学的方式,走遍了各大星系。容擎也鼓励他这样做,因为他十分担忧,这个身强体壮的私生子,会影响到大儿子的继承权。
第三次来到这里,庄园再度开起了彻夜狂欢的宴会,这一回,是为了庆祝容鸿雪在帝国英雄争霸赛上夺回了第二名的盛大荣誉,他驾驭的机甲大黑天同时名扬星际,风头更甚于那一届的冠军圣四元德。所有人都说,他本该是第一名。
第四次、第五次……第七次来时,罗瑞雷欧成为了容鸿雪埋在暗处的副官。
他目睹着容氏的变化,眼睁睁地看它大权旁落,眼睁睁地看着从前的雇主死于至亲之手,他看重的大儿子也很快离开人世。其它私生子纷纷走的走、散的散,唯有一人握住权杖,以万军之势,横扫了滔天的财富。
容鸿雪——据说这个名字是他的母亲为他取的。很难讲那个女人为他取名时抱着什么样的念头,但他既不像飞鸿,也不像落雪,他与这种轻盈且优雅的东西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是血和火,生来破坏万物,占有万物。
罗瑞雷欧从未见他退缩,也从未见他服过软。他年少时就喜欢越级挑战那些比自己更厉害的对手,仿佛体内没有骨头,撑起他的是一腔遇强则强的狂戾之气,非要碎尽一切比自己更高的人与事。
这个男人无疑是危险的,罗瑞雷欧静静地想。
所以,之前他抛下舰队,先行迁跃回王都,本该到用餐的时间了,却仍然坐在一楼的会客厅里,是在等谁呢?
合作对象?宫廷大臣?还是……
穿过回
廊,门口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罗瑞雷欧也是精神力A+的强者,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来的这个人。艾灵坐在旁边,眼前一亮:“易真!”
易真站定了,顾不上跟艾灵打招呼,他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容鸿雪,在一片安然的寂静中,开口说:
“——你弱智也要有个限度吧大哥!”
罗瑞雷欧:“!!!”
他性格沉闷,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八卦,可也听伊斯塔说了不少关于易真的事。因为敢跟容鸿雪激情对线七八个回合而不落下风,他们管他叫食人花,意为“看似美丽,实则咬不死你”;
鬼蝴蝶安吉很崇拜他,“打倒剥削资本家的重任就交给易先生了!”他眼中含着感动的泪光,如是说道;
同僚们则私下传阅着易真海选时的对战视频,舰队有相当一部分战斗狂,选择把视频全息化之后和他模拟交手,同样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有几分本事”。
罗瑞雷欧知道他是上司的情人,也知道他如今性情大变……然而他不知道,易真居然变得这么夸张!
容鸿雪又会怎么对这个胆大包天的……等等,你笑什么啊,被骂弱智了为什么看上去好像还很高兴啊?
“公交车宽宽敞敞的,不好吗?”容鸿雪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困惑,“我以为你喜欢的。”
“我还喜欢看你去死,你要不要去死一死?”易真问,“我想坐公车不会自己去车站吗,要你多管闲事!”
想想他就有点崩溃,容鸿雪吃准了他对老弱病残没辙,居然派了个左腿安着金属支架的残疾人开车。他刚想跑,司机就一瘸一拐地下来了,笑容满面地感谢他愿意指名自己服务,这趟跑下来又能给家里的孩子添点好衣服好菜了,多谢啊易先生!
易真无语凝噎,他完全可以封闭气息,蹲下身体,瞬间潜行在人群中跑走,天色已晚,不会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但那样有用吗,他过得了心里这一关吗?
他只有默默低下头,跟司机一起上车……而且中途还真的经过车站了!有人想上车,司机就一脸严肃地打开车门,然后说,对不起,是私车。
这简直就是一场行为艺术。
易真嘴唇紧闭,眼睛紧闭,在车上假寐,将
存在感降到最低……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怀揣感恩之心,庆幸自己是个刺客。
容鸿雪微笑道:“这么晚了,你不饿吗?该吃饭了。”
“了”字未出,寒芒先到!
易真瞳孔骤缩,自打和容鸿雪站在同一个房间,他贮藏丹田的真气游走四肢百骸,东海化玉诀更是一刻不停地发力流转。微风过处,连佣人的一根头发丝飘拂了一下,他都了若指掌。
饶是如此,容鸿雪伸手、抬手、甩掷、收手,四个动作下来,易真依然没能看清,只有一道霹雳银光,冲他的颅骨飞钉!
来不及思考,易真双手合十,拇指攒起,像打一只恼人的蚊子,擦着自己的鼻尖拍过去,发出一声雷鸣爆响。
劲风成漩,将他的额发扑面后吹,易真的手掌火辣辣的发疼,这远非皮肉之苦,而是容鸿雪投过来的东西上同时带着他的力道,易真要制止这股外力,就只有用自己的力去阻拦。两力叠加,震得他的手骨都在嗡嗡地颤。
假使这是蚊子,那么这一定是世上最凶暴、最棘手的蚊子。
易真已经捉住了这件“暗器”,但一时间竟卸不掉上面的力,它犹如一件活物,或者一枚发动的钻头,在易真掌中疯转。易真不能松手,他捉住它的时候已经太迟,此刻他的手掌就抵在前额,如果这时松手,这玩意一定会钻碎他的眉心。
他唯有后退,飞速后退,借着后退的势头,去化解它前进的力道。
他的脊背撞在了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手中的东西也终于停住了。
他的手心疼得像是要烧起来,如果没有东海化玉诀,现在必然焦黑一片。
他的双手缓缓放下,拇指慢慢挪开。
这居然是一双筷子。
没人会拿筷子当暗器。
既然叫暗器,那就必须满足三个条件,袖珍、轻巧、隐蔽。筷子或许足够隐蔽,可它既不袖珍,也不轻巧,你都用筷子去打人了,何不直接上手峨嵋刺呢?
鼓掌声啪啪地响,容鸿雪赞叹说:“接我一击,还能全身而退。小真,你确实很了不起。”
易真盯着这双筷子,容鸿雪有钱,容家又是积累数代的豪富,家里吃的、用的,自然全是最好的东西,就连一双筷子,也是纯
银镶着白水晶。近距离看,筷子头上还雕着翻卷怒放的鸢尾花,枝叶分明,栩栩如生。
易真撩起眼皮:“喂。”
容鸿雪挑起眉梢:“嗯?”
室内骤然爆发出几十道流光!
仿佛暴雪纷飞,又仿佛洒出去了许多个微型的镜面,将煌煌璀璨的灯火折射得到处都是,满屋白茫茫的一片。
这些光前发后至,长短不一,上下左右地飙射向容鸿雪的座位。三道直发,分别点向他的眉心、胸口和下腹,五道在左,五道在右,锁死了两边的退路,余下的,竟全部在半空中绕了个弧线,割向他的后心。
以易真的双手为原点,就像开出了一朵特别美丽,也特别致命的花,瞬息之间,容鸿雪已经被淹没在这些细碎的光点中。
易真冷冷道:“跟我玩这个?看我玩不死你!”
空气中响起轻微的风声,容鸿雪的左手连拈三下,已经将迎面打来的三枚挟在掌中,右手的中指和拇指则连弹五下,将右面打来的五枚刹那打落。
他的两只手同时动作,解决掉正面和右面的攻势之后,他已掠在了座椅右侧,将先前撮在掌心的三枚依次射出,与左面追来的流光相撞,随后接住剩余的两枚。与此同时,本应打烂他后脑勺的暗器,全部“扑扑扑”地嵌进了座椅前面的桌子上,将雪白的桌面镶成了乱棋盘。
眨眼的功夫,容鸿雪做完这一切,细细端详手里的两块物什,不由哑然失笑。
碎银和碎水晶,易真将之前那双筷子碎尸万段之后,又一分不少地还给了他。
“好嘛,”他笑着说,“是我班门弄斧了。”
易真揉了揉手,懒得跟他说话。
“小真。”容鸿雪忽然认真地唤他,“英雄争霸赛的赛场就是这种地方,你确定你准备好了?”
易真停下脚步,抬眼看他。
“上一秒还在跟你谈天说笑的人,下一秒就会突然拔刀相向。与世隔绝的星球,所有人全在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降低他人的警觉心,怎么样才能用最省时省力的方法,淘汰最多的人。”他站在易真面前,轻轻执起易真的手,将那一枚碎银和一枚碎水晶落进他的掌心,“就像我刚才那样。”
易真与他对视,彼此的眼
眸中倒映着对方的瞳孔。
“况且你还在防备我,从你踏进来的那一刻起,你的领域就张开了,完全把我囊括在内,是的,我知道。”容鸿雪偏头,一根根地合上他的手指,“这样,你都差点没防住,那对别人呢?”
易真皱了皱眉:“因为出手的人是你。”
容鸿雪笑了:“你觉得,刚才我用了全力?”
“别轻视这场战斗。”容鸿雪叹了口气,犹如为他真心实意地惋惜,“单打独斗,你很厉害,可是集体作战,你就失去优势了。”
易真的心口一颤,容鸿雪的话确实直切要害,让他无法反驳。
“你想做什么?”
男人略微俯身,嘴唇若即若离,几乎擦到了易真的前额,声音亦变得又低又沉,像耳语,也像自说自话的喃喃。
“小真,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你和我的目标应当是一致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呢?我可以当你的后盾,我会支持你,直到我和你都梦想成真……”
易真一个抬头,眉心似乎蹭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顾不上计较这个,盯着容鸿雪,沉声问:“你猜到了什么?”
容鸿雪怔怔看着他,旋即微笑道:“还不能告诉你,你的实力,远不到我跟你坦白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你要教导我,当我的老师?”易真问。
“没错。”
“你想怎么教我?”
“体术、精神操控、武器认知、机甲类型……所有你能想到的。”容鸿雪说,“这十来天,我不说倾囊相授,你想学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易真陷入思索。
“不用犹豫啦,小真,你变强对我也有好处。”容雪鸿噙着笑,“你讨厌我,我轻视你,但在现阶段,还是让我们相互利用吧。
“——你觉得如何?”
易真果断道:“成交。”
权衡利弊,抛开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谈,让一个体质和精神力都超S级的驾驭者来免费给自己当老师,确实是易真眼下可遇不求可的事情。
并且,易真也很想知道,除了书里换着花全角度多方位正面展示的床上的功夫之外,他的实际战斗能力到底有多厉害。
容鸿雪笑了起来,说:“我喜欢干脆利落的人,和我做交
易。”
易真说:“喜欢归喜欢,你该松手了。”
容鸿雪慢慢松开抓着他的手指,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不饿吗?我饿了。我叫他们做了肉汤,热热地喝一碗,刚好给你补身体。”
他看着易真的,却又不像是在完全看他,更像是透过眼前这个人的皮囊,观察着什么东西。
易真不置可否,容鸿雪没有质疑他盖亚的事,也没有如他之前所说,要拷问自己为什么改变性格、体质爆发。结合他对盖亚说的话,以及方才的言论,易真现在倒真有点相信太阿说的,容鸿雪的确探知到了部分的真相。
艾灵默默围观完全程,放下茶杯,旁边的罗瑞雷欧就没见过这阵势,此时张口结舌,老管家和一屋的佣人也呆住了。
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剧情走向,为什么冲突跟和好都像闪电一样,曲折与迅速齐飞,离奇共诡异一色?
他以“你是弱智”作为惊心动魄的开头,他以“喝碗热汤补补身体”作为暖心温情的结尾,中间夹杂着你死我活的对轰,暗流汹涌的谈话,两个人犹如开了十倍速快进剧情,上一刻剑拔弩张,这会就一前一后到餐厅吃饭去了?
你俩好有本事,我服了你俩。
易真吃饭时喜欢跟人聊天,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不过今晚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除了艾灵,还有容鸿雪,他因而一句话也不说,速度吃完晚饭,就向训练室走去。
容鸿雪放下餐具,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眼神幽暗,意味不明。
[玩家,男主角的优先级大于系统课程的优先级,他提出要给你上课,那系统课程是否选择适当暂停几门?]太阿问。
“明天再说吧,”易真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得缓一缓。”
[好的,玩家。]
门开了,易真站在门口,忽然捂住额头,急忙拉上了门,把训练室闭得死死。
再怎么名贵的品种,也不过是普通的花而已,三笑蝶栖息的月露玫瑰已经彻底枯烂了,于是它盯上了蚀骨灵蝎给自己垒的窝。两个小东西完全不顾易真临走前的嘱咐,不知掐了多久的架,室内全是蝎毒的腥气,和浓郁不散的冷香。
这味道要是飘出去
,毒死三四个嫌少,七八个绰绰有余。
“苍天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我认为,这是地球时代较为普遍的一种家庭状况,即丧偶式育儿。]太阿忽然说,[根据我记录的资料,目前最适合的解决方案,是叫老公进来收拾。单身母亲要抚养两个青春期荷尔蒙躁动的孩子,其实是非常艰难的。]
易真:“…………”
苍天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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