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梅惊弦直接放弃挣扎, 有些颓然道:“我的意思是和你在一起很安心很完满,并无其他意思, 真的。”
唉,他能怎么办呢?
要怪就怪自己刚才不该地图炮, 殃及了西门吹雪, 从而给自己挖下了这么一个大坑。
西门吹雪神情丝毫未见动容,“当真如此?”
“真的,你信我。”梅惊弦放下手, 恳切的看着他, 脸上扬着一贯的淡笑, 认真道:“我之前那是说陆小凤呢,没有半分评议你的意思,你别把自己和陆小凤比,他和你没法比。真的, 你看他那个寒碜的小胡子, 看着像老了十多岁, 哪里能比得上你这样英俊帅气。还有他那发髻,看着更显老气, 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员外, 还是你这般长发飘飘的模样潇洒好看。再看他整日里披着的那大红披风,晃眼又刺目,还是你这打扮利落又整洁, 看着就让人舒心……陆小凤虽只比你年长三四岁, 但这三四岁就仿佛一个巨大的鸿沟, 你二人站在一起,看着就像两辈人……”
为了哄好情缘,梅惊弦几乎是从头到脚将陆小凤的外表贬低得一无是处,也算是报了对方方才给自己下套的仇了。
但即便如此,第一次在背后议论旁人,他心中也不是不心虚的,眼睛时不时便要瞧一眼房门,唯恐陆小凤忽然闯进来。
到最后,见西门吹雪一言不发,面上也仍是丝毫不露情绪,梅惊弦忍着羞耻,牙一咬,眼一垂,一派温雅道:“吹雪,我当真是不明白,你为何会长得这么合我的心意呢?”
说真的,梅惊弦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他光是知道谈恋爱后要学会哄女朋友,却没想到男朋友也需要哄,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哄男朋友。
当初决定和西门吹雪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发现对方会这么难搞啊。
而梅惊弦毫不自知的是,自和西门吹雪在一起后,他的性情也发生了一些小变化。
沉稳淡然尚存,私下却又添了一些小小的活泼与挑皮,倒是有些符合了他如今的年纪。
这般的梅惊弦少了初识那股冷冬寒梅般孤立于众人之外的缥缈疏冷与隐隐隔阂,反倒像是多了几分如春日桃花般的明媚烂漫。
西门吹雪自然是最先发现这个变化的,自然也乐见于更多的阅览这般变化。
说出那句话后,梅惊弦就再没开口了。
实在是太羞耻了。
都这样儿了西门吹雪若还揪着不放的话他也无计可施了。
正当他在心内哀叹之时,羞赧低垂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手,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一片阴影兜头盖下,在感觉到唇上柔软的气息之前,他听到对方沉沉道:“你——亦甚合我心。”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分开,梅惊弦缓缓坐下,抬手倒了杯茶,氤氲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只能看到眼尾带出的红晕。
他眼睛盯着手中的茶盏,耳根直发热,连头都不敢抬。
西门吹雪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取出他手中的茶盏,将他被熨帖得发热的指尖握在手中。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沉默而安然的气氛在二人之间缭绕。
不知过了多久,梅惊弦清了清嗓子,当先打破了沉默,“既然白云生不能用了,那还是继续陆小凤之前的计划吧?”
西门吹雪颔首,紧了紧他的手,沉声道:“你放心,史天王绝无可能活着举行婚礼。”
听出他话音含带的寒意,梅惊弦毫不怀疑,若陆小凤的法子不管用,令他不得不按追命原定的计划与史天王拜堂成婚,西门吹雪必然会不顾一切的在婚礼前解决史天王。
以西门吹雪的能力要解决史天王不难,但难得是届时他们要如何在被惊动的海寇的包围下逃离这座小岛,甚至逃离这片大海重返中原。
不仅是追命,梅惊弦也同样想着他们这一行人能一个不漏的踏上回程。
所以此行若不想有任何牺牲,还得指望陆小凤想出的奇招能够顺利进行。
第二日,陆小凤正在住所前的空地上与楚留香交流开锁与探囊取物的手上功夫,他之前和司空摘星学过几手,此刻和楚留香谈起这方面的问题倒是颇为契合。
追命双手环胸在一旁旁观,他虽三教九流的技术都会那么一些,对于偷之一道却并不如何专精,如今难得有机会偷师,自是全神贯注。
他自然不是为了改行当大盗才偷师,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学了这么一手,他日后若要抓什么盗贼也就方便多了。
比如偷王之王司空摘星,这个小偷偷东西不为利不为财,仅仅是出于自己的兴趣,六扇门的缉拿名单上早有司空摘星的大名,不过他们几个师兄弟时常被要务缠身,也就无暇专门分出时间去抓那位偷王之王了。
除了偷王之王外,还有个盗帅——
追命的视线从楚留香灵活示范的双手缓缓移到对方脸上。
这段时间的相处,追命也颇为了解楚留香的为人。
楚留香与司空摘星不一样,他虽然也偷东西,却不是为了偷而偷,他每次偷盗,其中大多另含隐情,若说他是个大盗,倒不如说是个游侠。
据六扇门所查到的,楚留香名下就有为数不少的房产良田,这些产业的来历也十分清白,他本人更是时常暗中行济贫之事。
追命虽然投身六扇门多年,骨子里却还带着些江湖习气,对于楚留香的为人,他是敬仰钦佩的。
但是——
追命双眼微眯,盯住了楚留香。
——若楚留香有朝一日也如司空摘星一般仗着所谓的偷术肆意妄为,那么六扇门的牢房里必然有他一个位置。
正和陆小凤交流技术的楚留香忽觉身上泛起一阵寒意。
他不动声色的四下环顾一圈,未曾察觉什么不对。
这时候,另一边屋子的房门打开,西门吹雪一身雪白衣裳,利落的踏出房门。
“西门吹雪,难得今天能在早上看到你。”陆小凤抬头瞥了他一眼,忽觉不对,双眼盯住对方的脸,“……你刮胡子了?”
这段时日他们几个大男人先是在海上奔波,之后又身处这海寇环绕的海岛,条件所限,能保持自身洁净整洁就算不错了,但脸上的胡子却没法子修整。
本来就留着落拓胡渣子的追命与胡铁花的胡子已经长得很浓密了,陆小凤那两条和形状和眉毛一样的胡子也长得没了形,就连一向面容整洁的楚留香和西门吹雪这段时日也冒出了些胡渣。
而此刻出现的西门吹雪,唇上方和下巴处的胡渣子一点不剩,整张脸恢复了以往的光洁,乍看之下倒像是年轻了几岁,不得不让陆小凤惊讶万分。
西门吹雪淡淡瞥他一眼,默然不语。
“你哪来的剃刀?该不会是用剑吧?”陆小凤的目光在西门吹雪脸上梭巡,意图找出那么一丝半毫的伤口,嘴上还不忘调笑:“你没把鼻子削掉吗?”
西门吹雪抬起执剑的手,“你大可试一试。”
陆小凤连忙捂住嘴巴连连退后。
过去的经验告诉陆小凤,若西门吹雪当真动手的话,他不仅是嘴巴上的胡子,恐怕就连眼睛上的两条眉毛也留不下了。
西门吹雪未再理会他,转身径自朝梅惊弦的住处而去。
“唉,整日里就记得和自己的小情人腻在一块儿,这两个倒像是出来游春的。”陆小凤长长叹了口气,嘀嘀咕咕道:“等离开了这鬼地方,我一定也要去找个姑娘,好好腻歪腻歪。”
楚留香的神情却不同他一般乐观,反而皱紧了眉头,有些忧虑道:“这里是史天王的地盘,西门庄主这两日如此频繁的去找玉剑公主,若让史天王得知,怕是会对公主不利。”
即使楚留香和西门吹雪并不太亲近,但几人的住所离得极近,对方行事又似乎并无顾忌,他也早已察觉到了西门吹雪这两日里的动向。
楚留香虽同情于西门吹雪与玉剑公主的苦情遭遇,也觉得玉剑公主嫁与史天王着实是明珠落尘,令人叹惋,然而此事终究已成定局,无可更改。
而如今婚期临近,西门吹雪还如此明目张胆,未免有些过于轻狂,也有些枉顾玉剑公主日后的婚姻幸福和生命安危。
陆小凤却不好与他解释太多,和追命对视一眼,自然的摆摆手道:“楚兄且放心,他们两个都是有分寸的人,这事儿我们还是别管了。”
楚留香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们神色间的不对劲。
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朋友,自是向着西门吹雪的,可追命是朝廷的人,此行任务是保护玉剑公主和史天王顺顺利利的成婚,以玉剑公主的婚事换取沿海一带百姓的安宁生活。
可反常的是,追命对西门吹雪与玉剑公主之间情意的态度却似乎隐隐带着纵容,之前他们还未到史天王的地盘还好,可在如今的情况下,他却还保持着原来的态度,这一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怪异。
楚留香还待细想,远处却忽然走来了一位渔家少女,“楚香帅。”
被这么一打岔,楚留香也顾不得追究自己心头的那一丝疑惑,对着前来的少女扬起了一抹笑容,“小鱼,你来找我有何事?”
陆小凤忍俊不禁,意味深长道:“不愧是楚香帅,才来没多久就认识了这位——小鱼姑娘。”
说话间他还不忘对着楚留香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动作还是从梅惊弦哪里学来的。
楚留香不知陆小凤手势中代表的含义,却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调侃,不禁摸摸鼻子,无奈苦笑,“陆兄,你误会了。”
“陆大侠确实误会了,我和楚香帅可当真没什么关系。”说话的是那位小鱼姑娘。
这位姑娘看着才双十年华,有些枯燥的长发梳成了两条大辫子,脸上仰着明媚的笑容,看着就像一位普通平凡的渔家少女。
但她说的话却是半点不普通,“和陆大侠有关系的是我们夫人。”
“小鱼,”楚留香的苦笑更深了,“你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没得污了你家夫人的清誉。”
小鱼笑容不变,“我家夫人的意思楚香帅应该明白,只要楚香帅能给我家夫人想要的,你想和她有什么关系都行。”
在这尽是海寇的海岛上,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什么夫人,这不得不让陆小凤好奇了,“你家夫人是谁?她又是谁的夫人?”
小鱼并未回答陆小凤前一个问题,只道:“在这个地方,能被称作夫人的,自然是史天王的夫人。”
“那可当真是巧了!”追命闻言冷笑一声,直接道:“我们几个来这地方就是为了护送史天王未来的夫人前来与他拜堂成亲,要是史天王已经有了夫人,那我们又是来做什么的?我可要问问史天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回连陆小凤都皱起了眉头。
若史天王已经有了妻子,却还向朝廷请婚公主,那么不管他是要将公主与原来的妻子置于何地,这般行径无疑都是令人不齿的。
听到他的话,小鱼脸色微白,踌躇一下,收敛了那些微傲气,声音放低了许多,“追命捕头误会了,大帅没有正室夫人,我家夫人是大帅的偏房。”
原来是误会了。
追命和陆小凤不由看向楚留香。
盗帅登时尴尬的不停摸鼻子。
“原来是小妾啊。”追命放松了下来,随意道:“这史天王当真有意思,前头来了个宠妾豹姬来截杀玉剑公主,意图破坏联婚,这回到这小岛上来与公主成婚,随身竟又带了个小妾,啧啧,可真是不讲究。”
小鱼神情微变,低头不语。
楚留香几乎要把自己的鼻子摸红了。
追命目光如炬,登时察觉到不对,豁然出口道:“这个小妾不会就是豹姬吧?”
楚留香沉默的点头。
“行啊老楚,”追命不知是气是笑,伸着手指对他指了又指,“你可真行啊。”
楚留香发现自己只能做出苦笑这个表情,无奈道:“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边的小鱼小心打断他们,“楚香帅,我家夫人还在等你呢。”
楚留香只好同她离开,不忘对他们留下一句话,“我回来再和你们说。”
——
西门吹雪才走到梅惊弦门口,房门就打开了。
梅惊弦一身淡雅的白衣黄裙,侧边长发用黄丝带混杂编成了两条长辫,于脑后扭结环旋,斜插两支白玉簪,简单的打扮,却雅致而清新。
西门吹雪向他伸出手。
梅惊弦将手搭上去,二人相视一眼,梅惊弦唇角含笑,西门吹雪目光亦柔和下来。
倏地,梅惊弦眼神一凝,“吹雪,你是不是刮胡子了?”
西门吹雪淡然颔首,“嗯。”
梅惊弦忽然想到自己昨日说的陆小凤长胡子显老的事情,接着又想起二人靠近之时西门吹雪扎得他脸疼的胡渣子,一时间有些怀疑对方刮了胡子是不是因为这两个原因。
但他明智的没有开口询问,对此保持了沉默。
二人相携而去。
一路避开诸多耳目来到一处海滩上,听着海浪的汹涌和海鸟的鸣叫,仿佛连心灵都平静了下来。
两人沉默无声的漫步了一会儿,梅惊弦忽然叹了口气。
西门吹雪侧头看他,“因何叹息?”
“等解决了这件事,我们就得回去了。”梅惊弦环顾着一望无际的海面,神情有些怅然,“到时候就看不见这大海了。”
海确实是有一种神秘的魅力,见过这大海的人无不为它的广阔浩瀚所折服。
西门吹雪还未来得及开口,梅惊弦又接着道:“还有好多海味我都没吃到呢。”
如今这个年代,食品运输和保鲜不易,等他们回去后,即使他愿意花大价钱购置海味,但等送到了地方,这些鲜美的食材恐怕也早已变质变味,失去最原始的新鲜滋味了。
听到他的话,西门吹雪沉默片刻,沉声道:“无妨,此事结束后,我们可在沿海岸停留些日子。”
闻言,梅惊弦心中一喜,连连点头。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气温也随之升高,练武之人虽不至于当真成就了寒暑不侵的境界,但对温度的耐受性着实高出寻常人许多。
只不过这明晃晃的日头虽不令人难受,却到底有些刺眼,再者阳光还有另一大功效,就是能把人晒黑,特别是海边的阳光。
梅惊弦自己虽然是晒不黑的体质,但如今他身边还有一个西门吹雪,他实在无法想象西门吹雪被晒出一身黑皮却穿着白衣裳的模样,一联想就想起了黑白巧克力棒。
梅惊弦压下脑中不着边际的思绪,索性从包裹里取出一黄一白两支罗伞,分给了西门吹雪一支,道:“这日光刺目,我们还是打伞吧。”
西门吹雪接过伞打开撑起,清凉的阴影落下,遮住了两个人。
梅惊弦正要将自己的那把伞打开,却被身旁之人伸出的手阻止。
西门吹雪将手上的伞往他的方向倾了下,沉声道:“一把伞,足够了。”
梅惊弦目光一动,唇角微扬,将手上的伞扔进背包,“好。”
明媚的阳光洒下,尽被伞盖所挡,只余下一片阴凉。
伞下垂坠的玉石坠子轻轻摇摆,梅惊弦微抬头,可以清楚的看到头顶伞面所绘的花枝上,栖着两只相偎私语的红颊雀鸟。
而轮回两世,辗转三个世界,他也终究是遇见了那个与自己并肩携手、风雨共渡的人。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