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两日细密的春雨过后,庭院一角的土地仍有些泥泞,湿润微凉的空气中夹杂着桃花与杜鹃的清香。
梅惊弦在亭中用完了晚饭,又看了会儿书,眼见着天光渐暗,便唤来侍女,打算沐浴过后就寝。
小院月洞门外练剑的西门吹雪见他的身影没入朱红雕花大门中,便也收了剑转身离开。
两个粗壮的女婢准备已经好了浴桶热汤,随着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温暖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梅惊弦屏退了侍女,从背包里取出一瓶香露倒进浴桶中,浓浓的梅花香便随着热气而弥漫开。
他解开发髻,除下簪环配饰,又褪下繁复的女子华衣,跨入浴桶中。
扮演杜新月的两个月里,唯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得一时半刻的放松。
梅惊弦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如释重负的长长叹了口气。
泡了半盏茶的时间,直到皮肤几乎都有些发皱了,他才恋恋不舍的从浴桶里出来,换了一身舒适的常服。
每晚他沐浴的时候都是这处院子的戒备最森严的时候,光是在门窗外守着的侍女便有十多个,个个身手还都不弱,就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而暴露新月公主的真正身份。
舒舒服服的洗完了澡,梅惊弦便让她们离开,吹了蜡烛就寝。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隐隐听到一股轻微的声响,登时便清醒了过来。
凭着颇为不错的夜视能力,他看到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正悄悄推开房门走进来,动作轻巧而灵活的避开房中的物什,径自向床边走来。
梅惊弦没在对方身上感觉到杀意,却也没傻到觉得这半夜潜入自己房间的女子是怀着善意的。
他沉吟一瞬,无声的闭上眼,没有贸然出手。
那女子很快就来到了床边,抬手就要往梅惊弦颈侧打去。
听着耳边传来的风声,梅惊弦估摸着这一下被打晕后清醒了也是要酸疼许久的。
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躲开这一下,待对方的攻击落空到枕上后才做出一副被惊醒的模样,神情惊惧而慌乱道:“你是谁?”
那女子没有出声,手一抬就要再出手。
梅惊弦抱着被子往床里躲。
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这叩门声只有两声,轻巧而短促,是梅惊弦所熟悉无比的。
下一刻,他喉头一紧,脖子已被眼前人牢牢箍住。
“不想死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对方的声音虽然柔媚,却带着一股阴沉的冷意,个别字眼还带着别扭的生硬,有些像外国人说汉语的感觉。
梅惊弦心中绕了几个弯,面上却连连点头,神情不安却极力镇定。
感觉到对方的手指略松了些,他眸光微闪,对门外扬声道:“是谁?”
他的声音清冽而柔婉,在这样的深夜,这样的女子嗓音,似乎都带着一股引人遐想的特殊意味。
门外的人停顿一下,沉声道:“是我。”
“让他走。”梅惊弦听到那女子在自己耳边低声道,手指还威胁般的紧了紧自己的咽喉。
梅惊弦慌乱点头,忙对门外的人道:“你这么晚出现在我房门外做什么?这是内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速速离去。”
门外的人声音冷了两分,“我方才听到有脚步声往这里来,疑有歹人闯入,还请公主一开房门,让我入室一探。”
听着西门吹雪的声音,梅惊弦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了。
可他对这潜入的女子的身份与目的有些好奇,实在想要弄明白她背后所属的势力,倒是不能就这样直接解决对方。
不劳烦身边的女子开口,他回道:“这房里只有我一人,哪有什么歹人?我如今也已宽衣入寝,更不宜面见外男。夜深露重,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西门吹雪沉默一下,冷冷道:“你当真不开门?”
他的声音沉冷,含着浓浓的不悦,仿佛里面的人再不开门就要直接破门而入一般。
梅惊弦感觉到身边的女子呼吸蓦地变沉,带着紧张与十足的戒备。
他的声音扬起,带着被冒犯的不悦,扬声道:“我不开门,难不成你还想闯入不成?”
门外一片沉默,就在那闯入的女子警惕万分陷入备战状态的时候,西门吹雪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你好好休息。”
声音平静无波,仿佛之前的沉怒与冰冷都是幻象一般。
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那女子显然没有从这番反转中反应过来,一捏梅惊弦的脖子,冷喝道:“这个人是谁?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因为怀疑与焦躁,她的声音变得急促,话语中的生硬更为明显。
梅惊弦在心中猜测她的身份,口中答道:“他是我母亲请来的客人,专门来保护我的。”
“客人?”对方显然不太相信,声音中带着浓浓的讥讽,“什么样的客人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还注意你房里的动静?我看是情人吧?”
梅惊弦一噎,竟有些无言以对。
“史天王要娶的女子竟是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女子犹自下了定论,轻蔑的说道:“放心吧,既然你这么想要男人,我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
她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恶意与嫉妒,倒是让梅惊弦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这女子也许并不是什么势力派来的,而是史天王身边的女人,因为史天王要娶妻,所以才在嫉妒之下对新月公主出手。
否则同为“女子”,纵然出于不同的立场,也无须对他怀抱着如此恶意吧。
然而梅惊弦没来得及将试探的话问出口,因为对方摸出了一个细口瓶子在他鼻子下晃了晃。
大约猜测到这瓶子的作用,他顺势闭上眼睛。
“晕”过去后,他感觉到对方弯腰将自己扛了起来,拐了几条道后进入一个房间,将自己放入一口箱子里,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混在一些不用的旧物箱子中运了出去。
梅惊弦静静的躺在箱子中,隐隐听到属于闹市区的人声,外面应是天亮了。
这种被装在箱子里的经历让他想到了儿时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郁姨将他放入一个提篮中,一路将他带到了七秀坊码头。
那时他被装在篮子里,看不见周遭的物事,也不知自己会被送到哪里,却仍能保持着平静的心情,等待一个未知的命运。
然后,提篮被打开,他第一次见到了师父。
而这次,当箱子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又将见到谁呢?
——见到了西门吹雪。
意料之中又仿佛意料之外,当梅惊弦看到西门吹雪那张一如往常平静的面容时,心中却莫名产生了一股理所应当的感觉。
他仅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衣襟凌乱领口微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与山峦起伏的锁骨。一头长长的黑发用绢带随意束着迤逦于箱底,有两缕青丝从绢带中挣脱束缚,蜿蜒垂坠于锁骨间,更添了几分风流不羁的意味。
西门吹雪眸光微深,目光落到他脖颈间时,神情微微一变。
他伸手抚上梅惊弦咽喉处的红印,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
梅惊弦摸摸脖子,没感觉有什么异样,想是昨夜那女子一直捏着自己咽喉而留下了什么痕迹。
他皮肤敏感,稍一用力碰撞便容易发红,遂也不将此当一回事,摆摆手道:“无碍。”
西门吹雪的手还放在他脖颈间不动,梅惊弦压下心头的不自在,自然而然的起身,躲过对方的手。
此处显然是一处客栈的房间,窗外隐隐传来人声,那掳了他的女子方才出了门,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玉剑山庄的情况如何了?”
西门吹雪将手上热腾腾的包子送到他面前,回道:“玉剑山庄封锁了消息,附近城镇各处都有人暗中把守。”
言下之意,那女人不可能把他带出去。
梅惊弦倚在窗边啃着素菜包子,想了想,道:“掳我的那女子是东瀛人。”
那别别扭扭一听就不舒服的口音,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便想到了。
大明沿海侵扰的海寇,除了落草的亡命之徒与绿林之人外,还有东瀛扶桑的浪人组成的倭寇。
若说史天王的侵扰是汉人内部纷争,那么这些倭寇则是外来之患。
在梅惊弦看来,比起史天王,那些来犯的倭寇更为可恨。
如今史天王势大,那些东瀛倭寇尚未形成火候,尚且不足为惧。但在将来,这股外来的力量便会逐渐壮大,那些东瀛商人、武士和浪人将组成更具规模的队伍,于沿海地区进行劫掠,进一步侵扰大明国土,成为大明之患。
梅惊弦思虑片刻,沉声道:“我想知道这背后是哪一方势力在捣鬼。还请西门庄主替我往玉剑山庄传个消息,让他们放松城关警戒,将计就计,让我探一探这幕后之人。”
他想要趁此机会查探一番,若这当中真有倭寇在其中搅风搅雨,这次的行动,必然也要将这些可恨的家伙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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