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然不是犹豫,而是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谁也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而且致和帝之所以忌惮司徒碧,是因为东宫现在纸面实力最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致和帝愿意让其他皇子坐收渔利。
这个时候,双方反而要仔细盘算,小心筹谋。
除了三十多年前的夺嫡,致和帝从未这样担惊受怕过。然而人活老了,胆子小了,致和帝似乎失去了背水一战的勇气。
致和帝身子好一些之后,便招来身边贪狼指挥使屠翰问话:“那日朕诏贾赦入宫,他身边可跟了人?”
贪狼是致和帝养的一只亲卫,乃是由当年王府的近卫发展而来,只听致和帝一人指挥。既是一个情报组织,也是一个杀手组织。
那日致和帝想要贾赦的命,除了安排了日常的龙禁尉随时待命外,还安排了贪狼的人。原本是万无一失的,但致和帝再是知道贾赦胆大包天,也没料到贾赦竟然敢直接犯上!
屠翰道:“回皇上,属下没看到贾赦入宫时身边跟了旁人。”其实那日屠翰就在致和帝寝殿的房顶上,听见了前殿内的所有对话。几次屠翰都想冲进来直接杀了贾赦,但是屠翰也怕贾赦狗急跳墙,挟持致和帝。
后来叶贵妃带着人来,贾赦与太子一同出了寝殿,太子那边的侍卫围了上来,便彻底失去了机会。
致和帝到:“你若带人直接去荣国府除掉贾赦,有几成把握?”儿子可以不杀,但是贾赦不能留了。
屠翰单膝下跪,抱拳道:“皇上,属下愿意拼死一试!”
没有把握!屠翰是致和帝的死士,论能力也不可谓不好,可是从上一任贪狼指挥使手上接过贪狼之后,两代贪狼历时三十多年,也没抓住彭硕,彭硕不但让贾赦给抓出来了,连老巢济善堂都被人家端了。
就这能力,屠翰自己也知道自己和贾赦的差距。
致和帝道:“那你便去一试,不惜一切代价!”
屠翰应是,但是并没有走。犹豫了片刻,屠翰还是终于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皇上,事已至此,贾敬和林如海还要留么?”
贾赦再多智近妖,手上却无兵无卒,东宫真正让人忌惮的是手上的权柄。京营也好,户部也好,都是经过朝会讨论,朝廷颁的圣旨,吏部和吏部授权加衔,正式赋予的权利。这个权利不但皇家认可,士族也认可,并没有那么好名正言顺的收回。
一个朝令夕改的皇权,会动摇整个统治的根基。而如果这两人死于意外,派人顶上去则是名正言顺之事。
致和帝双手捏着手上的佛珠,转得越发快了,道:“不是朕不想,而是一旦失败,贾敬那厮必然起兵逼宫。”
三年前司徒岩逼过一次宫,那次因致和帝早有准备,伤亡尚且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这一次致和帝可没把握。朝中倒不是无人可用,但是宁荣二府几十年的根基,并非那么容易撼动。
而且前些年的各种改革举措,细算下来皆是利国利民,但是等致和帝恍然回过味儿来,却发现几乎每一次大的举措都是在增强东宫的实力。等自己终于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却发现连贾赦都敢犯上了。
屠翰道:“皇上,动贾敬、林如海,京营会起兵,动贾赦难道就不会么?说到底,开弓没有回头箭!与其那么多顾虑,不如快刀斩乱麻!”
致和帝依旧很犹豫,摇头道:“你不是说没把握么?你让朕再想想。”
屠翰应是,自去准备。
荣国府内,贾赦摆了个沙盘在书房内,三人正在推演了局势,开始排兵布阵。
贾敬手上摆弄个不停,一边口中道:“我与太子殿下商议过了,太子的意思,还是不愿意直接逼宫。可能不想徒增伤亡吧。”
林如海是三人之中最见不得血流成河的:“皇上越发糊涂了,太子殿下的意思,只要拖到皇上驾崩,权利顺利交接,便可少许多伤亡。”
贾赦却并不这么看:“第一,皇上不见得糊涂;第二,有没有伤亡,不是看继位的过程是否名正言顺,而是看继位者有没有足够震慑各方的能力。”
贾敬点了点头,又将一个代表兵力的小旗插在了徐|州:“若是殿下逼宫,两江总督是钱益年,当不会讨逆。粤海总督史鼎,此人虽算不得东宫势力,但一直很是识时务,我觉得局势明朗之前,他也不会卷入战团。南方总体来说局势是稳定的。倒是北方……”
贾敬一面说,一面取了几支小旗插下去:“西海沿子是司徒礡的地方,北疆是司徒砾的封地,这两股兵力若是夹击京城,或许我和赦兄弟还抵挡得住,但是就怕邻国趁机犯边。”
贾赦冷笑一声:“不是怕,而是必然。敬大哥和妹夫没发现么?这一回的局势走向和三十多年前极像。原本我以为除掉了司徒岩和司徒硫两股势力,便是放几个人出去就藩,也影响不了大局。皇上一走,还怕削不了几个藩往不成?但是莫名其妙的皇上便要杀我,又将局势变成了三十多年前的乱局。这是有人故意要浑水摸鱼,将外族势力卷进来!”
贾赦虽然言之有理,林如海却觉不寒而栗:“大内兄的意思是……”
“意思是要杀我不是皇上的本意!”贾赦道。
“可是大内兄不是说那日在皇上寝宫,是皇上亲自下令逼太子杀你的么?”林如海不解道。
贾赦瞧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是皇上下的令,可是谁知皇上是否受了谁的蛊惑呢?妹夫和敬大哥别忘了,皇上刚病,我就派人去寻了那个灵验无比的季繁,却没找到人。”
季繁!一个除了宁荣二府、林如海知道其所为灵验无比的真相外,恐怕知道真相的便只有太子和叶贵妃了。但是叶贵妃绝对不会和东宫合作。
太子是东宫一系的领袖,至少在皇位尘埃落定之前,和所有东宫一系官员的利益一致。除了海贸一事,宁荣二府和林如海所有行动的前因后果,太子也知晓。其中便包括贾赦对季繁一事的推测。
至于在其他人眼里,季繁现在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测过去晓未来的神算。更重要的是,在上一回致和帝缠绵病榻的时候,是季繁举荐了属兔的太医,胡太医开始给致和帝诊病后,致和帝大安了。有谁知道致和帝对季繁的信任到了什么程度呢?
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容易迷信;与他们是否聪明、是否糊涂无关。只是因为人越年长,身体机能越倒退,力不从心的事便会越来越多,也更容易寄希望于神佛。
“赦兄弟的意思是,这个季繁在皇上耳边说了你或是刑克皇上,或是不利江山的话?”贾敬问。
贾赦道:“我不过如此一猜罢了。大堂神算袁天罡和李淳风不是还算出则天女帝‘可为天下主’么?季繁在近几年便有辉煌的战绩、预测过皇上的病;加上以史为鉴,足以令皇上对我除之而后快了。”
林如海都觉得脊背生寒:“若是与季繁有关,此事皇上必然告诉过太子殿下,如此情况下,太子还肯护着大内兄,太过不易了。万一太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事之凶险,实在令人后怕。”
其实也没什么好后怕的。
贾赦跟着骑射师父习武之后,以前在无限游戏里得到的能力又有所恢复。加上和盛泽这样的绝世高手切磋过,贾赦自信便是自己单刀赴会,而且太子听了致和帝的,死的也不见得便是自己。
若是空旷之地,或许致和帝命人万箭齐发,自己是插翅难飞,但宫里宫殿楼宇无数,处处便于躲藏;随便抓一个人质便能令人投鼠忌器,自己并非全无机会。
只是如此一来,宁荣二府也好,林如海也好,要么反,要么逃。
贾敬面色如刀,依旧在沙盘上摆弄着排兵布阵的小旗子:“难怪当初我们拿下了海贸的生意,赦兄弟让对谁都守口如瓶。若真凶险到极致,海外也是咱们的一条退路。”
贾赦面色缓和了一些,道:“太子又不傻,他自己一路走来几多凶险,这些年是如何从悬崖边上回到优势地位的,他心知肚明。季繁再是外面名声再响,太子也知道季繁所作那些预测不过尔尔,连我都能做到。如此情形下,太子不会自断臂膀才是正常表现。”
话虽如此,毕竟太子和致和帝才是亲父子;致和帝现在依然是一国之君。林如海依旧觉得那日贾赦单刀赴会极为凶险。
林如海虽未说话,贾赦却一眼看透了林如海的表情:“皇上若是深信季繁之言,此事尚未了结。妹夫不如带着妹妹、外甥女先去敬大哥府上住几日。”
贾敬和林如海都面色凝重。一国之君若是都使出行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此人也真不配为帝了。
而另一边,现在叶贵妃和司徒砾也不装了,司徒砾时常入宫请安,和叶贵妃一说体己话便是好长时间。
那日致和帝想杀贾赦未果,因司徒碧临阵倒戈,若是没人打破僵局,致和帝丝毫不怀疑太子会逼宫。如此情形下,致和帝越发相信季繁所言的贾赦会乱司徒家江山。叶贵妃那日来得及时,致和帝对叶贵妃也愈发信任偏爱。
叶贵妃母子现在在宫中议事,自是肆无忌惮。
现在打发了所有伺候的宫人,叶贵妃也不用装了,气急败坏的道:“你父皇真是老了,一国之君,竟然连一个贾赦都拿不下!那等情形下,竟然险些被东宫反客为主,还要本宫带人去解围!”
司徒砾也深觉遗憾,不过司徒砾向来野心勃勃,对叶贵妃道:“母妃,儿臣不明白,为何这次您都借了父皇这把刀了,却只想杀贾赦?连贾敬一起杀了不好么?”
叶贵妃依旧明艳的脸上有着与之绝不相称的冰冷眼神:“你以为本宫不想么?你父皇再是老,再是深信季繁,曾经也是个睿智的人。若是以此便要将东宫的人除干净,万一你父皇清醒过来,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司徒砾道:“儿臣只是觉得可惜!贾敬乃是京营节度使,若是拿下他,东宫手上便没了最大的依仗。”
为什么杀贾赦失败之后,致和帝便畏首畏尾了?不就是因为京营守着九门么?
叶贵妃道:“宁荣二府同气连枝,现在剑拔弩张如斯,你以为贾敬每次进宫侍疾,不会将其他事宜安排妥当么?京营虽是中途让王子腾执掌了几年,但到底自立国开始便是宁国府执掌。贾敬一死,京营奉东宫之命行事,咱们谁挡得住?你父皇且不管是被逼逊位,还是有个三长两短,外地驻军得到消息都是多少时日后的事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司徒碧又是正统储君,谁还会为了‘先帝’得罪新君?
再说,贾敬自入朝为官以来,向守臣子本分。当年宁荣二府被一块通灵宝玉压着,贾敬安分守己了五年。这样的人,你让季繁去你父皇耳边说一声他要为祸江山,别说你父皇,便是你自己也要疑心是否有人陷害贾敬。贾赦此人却不同,以前不过一个纨绔,插手朝堂的事之后,却智计百出。明明没有官职,东宫各官员却隐隐奉其为首。这样的话安插在贾赦头上,你父皇必深信不疑。”
这种借刀杀人的法子,自然要稳妥为上。而且叶贵妃觉得东宫那一帮人,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杀的话,自然是贾赦威胁最大。可惜,还是功败垂成了。
司徒砾不甘心的点了点头,又问:“母妃,你说司徒碧会铤而走险么?”
叶贵妃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不会,但贾赦会!且看贾赦什么时候说动他,又看你父皇什么时候放你们出京吧。”
司徒砾面带忧色的道:“儿臣若是离京就藩,留母妃一人在京城,儿臣总是不放心。”
这方面叶贵妃可比司徒砾狠心得多,只要儿子得偿所愿,自己留在京城能影响致和帝一日是一日,搭上这条性命又有什么?古来夺嫡,便没有不死人就成功的:“成大事者,容不得妇人之仁!你记住本宫说的话,去了北疆好生经营。”
司徒砾应是。
另一边,司徒礡也得知了宫里出了什么事,觉得这是自己的绝佳机会。
老五、老九、老十都要就藩;老二竟然为了一个贾赦忤逆父皇。若是自己送走老五、老九、老十;再配合父皇拿下老二……以父皇现在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到时候自己不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么?
致和帝这段时间自我感觉身体还不错,皇子们入宫请安也殷勤。便是太子,那日和致和帝撕破了脸,现在也依旧经常出入致和帝的寝宫,只是三皇孙再也没出现过。
只要三皇孙不出现,就没人敢直接对太子动手。否则现在宁荣二府那帮人绝对敢扶三皇孙上位。
现在京城的局势就像一盘杀得难分难解的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而相互牵制着达成了脆弱的平衡。
而此时,季繁又给了致和帝新的预测,让几位皇子尽早就藩。
在致和帝看来,东宫现在简直要翻天了。若是将那些皇儿留在京城,说不定没有自己护着,以后还真让司徒碧一个个收拾了。因而致和帝也有此意,皱眉到:“就是不知道皇儿们此去吉凶。”
季繁这张金字招牌现在可不能砸,于是季繁说得十分小心:“皇上,臣给几位皇子卜过卦了,此去虽险,却有逢凶化吉之相。若是留在京城,恐是大凶。”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致和帝便命钦天监择吉,让要就藩的皇子们前去封地。
这日司徒礡入宫请安,致和帝道:“你好几个兄弟都就藩去了,你可要分封一地,也离了京城?”
这个时候司徒礡哪里肯走,斩钉截铁的道:“父皇,弟弟们前去封地替父皇镇守边疆,儿臣便留在京城在父皇跟前尽孝吧。”
若是季繁预测司徒礡的命数也是大凶,说不定致和帝还会犹豫一下。但是季繁预测几个皇子近几年的运势皆是大凶,唯独三皇子司徒礡不但有吉星相伴,而且还能旺致和帝的运势。
如此一来,致和帝自然便同意了司徒礡留京的要求。现在自己力不从心,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难得有个儿子不畏惧东宫,致和帝求之不得。
现在东宫和致和帝之间有了不可弥合的矛盾,两人防对方都防得极紧,致和帝不知道东宫的想法,东宫不知道致和帝的安排。一切都像两军交战之前的沉寂,都在揣测对方的心思,但是最终结果如何,却看谁的推演能力更强,谁算得更准。
看似风平浪静,却等着一触即发。
除此之外,自然两人都能探得真真假假的情报。但是越是到了紧张的时候,这些情报却越难以分辨。谁知道自己派细作千辛万苦打探的消息,是否是‘蒋干盗书’呢?被假情报误导的后果,双方都承担不起。
而在双方紧锣密鼓的筹备摊牌这段时间,贾赦一日也没闲着。
连续数日,致和帝的御用杀手贪狼已经派了好几拨好手夜探荣国府,要定点清除贾赦了。可是这些杀手要么折在了荣国府,要么便是挂了彩回去复命。
贪狼指挥使屠翰回去复命的时候,致和帝发了脾气:“朕养了你们这许久,你们竟是这许多人取一个人头都取不回来,朕要你们何用?!三日之内,朕要见贾赦人头,否则你自己便提头来见!”
屠翰先是跪地道:“皇上恕罪!”略顿一下,接着道:“这些时日属下已经摸清楚了荣国府的格局,只要贾赦还在荣国府内,属下定然能取他命来!”
致和帝摆了摆手。贾赦越是厉害,他越是相信季繁的那个预测。贾赦此人,绝不能留。
贾赦将子女们都转移了,自己在荣国府住了好几日,打发了好几拨刺客。同时,宁荣二府依旧没等来司徒碧下定决心的消息。
又打发了一波刺客,贾赦叹了口气。
司徒碧虽然有心护下自己,但在逼宫一事上,依旧没能下定决心。难怪原著里,堂堂正统太子,落得个坏事下场,连一块好棺木都没用上。
原著里以家长里短为正面描写,关于背后朝堂局势的波涛汹涌只能靠只言片语推断。贾赦原本以为当年出了通灵宝玉的事,以贾代善为首的宁荣二府沉寂下来,太子后来被司徒岩逼得无路可走才骑兵造反,但终究落败。
现在看来,多半和司徒碧这优柔寡断的性格有些关系。而在这不是你死便死我亡的局面下,司徒碧多半要吃此性格的亏。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司徒碧吃亏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宫里终于公布了几位皇子就藩的吉日,便是这日一早出发,致和帝以本朝第一批皇子就藩需要重视未有,命司徒碧替自己送亲王就藩。
司徒碧是储君,参加这些重要仪式原是情理之中,但是贾赦知道,这是致和帝为了保护司徒砾那几人的安全,拿司徒碧的性命牵扯东宫呢。这日送行的队伍中,必有致和帝的人,为的便是让自己投鼠忌器,不敢对司徒砾下手。
而且巧的是,这个吉日乃是大朝会日,病了许久的致和帝再次临朝,贾敬、林如海等人都被拖在朝堂之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