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以前总觉得自己只是怀才不遇,只是荣国府这样的人家没遇到什么需要自己大展身手的事,显示不出自己的才干。至于争夺掌家权那些,都是娘们干的事,别脏了自己的手。
直到后来局势剧变,自己别说建功立业,连自保能力都没有,贾政才觉四顾茫然,同时也以为这就是低谷了。
现在更是人在半途,扶着父亲的灵枢,又死了儿子时,贾政终于体会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求助妹妹妹夫了。不然怎么办?为自己策划的妻子犯下滔天大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母亲失了诰命,就是个无权无势甚至不能随意出荣国府的老太太。而仿佛什么事都能解决的贾赦,贾政恨不得杀了他,怎会低头向他求助?
于是贾政打发了人赶往扬州送信,谁知贾赦也在扬州。
现在巡按团扬州分组的人已经进驻了扬州府衙,盐政衙门这几日比之之前略松快了些,但是眼下这情况谁也不敢大意。
贾敏伤感了一回,送了一份奠仪,派了几个管事前去帮衬,先寻个地请高僧给贾珠做了超度,便扶灵到金陵。至于贾政是否打发人回京通知贾母,贾敏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虽说是人命大过天,但是跟朝堂局势比起来,贾珠之死不值一提。现在剑拔弩张的不止有江南,还有京城。
却说在京城里头,贾赦南下之后,每回朝堂之争都是唇枪舌战,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围绕两江总督一职的争夺。
收回谢昊堂兵权的天使先带着圣旨南下,两江总督一职空出来是板上钉钉。这日朝会上便又有人提出了新任两江总督应尽早定下来。
虽然司徒硫收敛了一些,便是借了一回谢昊堂的刀想杀林如海和贾赦而不得,都办得十隐蔽,但司徒硫也不能坐视两江总督一职再被平安州系的武将得利。
和江怀寿商议了好几回,又和周骏誉互通了消息,最终司徒硫还是决定搏一搏。
朝堂上已经辩论了好几轮,不过自从贾赦南下之后,两江总督一职的热门候选人果然换了一人。
原本粤海总督史鼎、总兵石光珠、平安州先锋大将军霍炎是三个热门候选人。但霍炎的兄长南安郡王掌着西海沿子兵权,岩亲王案发之后致和帝是不会允许一家出现两人掌重兵的。就是地位超然而且夹杂着感情因素的宁荣二府,现在也只有贾敬一人掌京营兵权,贾赦还在孝中。
而且上回贾赦朝堂自陈守孝后,不但没再过问朝堂中事,甚至在贾代善停灵期满之前就南下准备荣国公安葬事宜了。虽然贾赦南下别有要事,但是在满朝文武眼里,这就是避嫌啊。
这种情况下,霍炎哪怕被放入两江总督候选人,也绝无希望出任乃是朝野皆之。
就在这个时候,工部尚书宋安提议了平安州总兵俞恒出任两江总督。
这俞恒说来是个传奇,当年北狄入侵的时候,俞恒才十七,本来只是个小兵。因操练格外认真,恰巧被贾代善发现,便提上来做了个侍卫。后来俞恒在驱逐北狄军时不但奋勇杀敌,还探得了关键情报,战功卓著。
彼时还未将北狄驱逐出境,俞恒已经升了校尉,待得北狄投降求和,俞恒已经是贾代善的三路先锋官之一了。
驱逐北狄之后朝中再无大的战事,除了正常告老,军中鲜少有职位空出来,就是有,也是先紧着勋贵子弟。俞恒的升迁路才缓了下来。还是上一回平安州节度使之争,代了节度使五年的谭奇胜扶正,俞恒又升了总兵。
论能力,俞恒这个人绝对不缺。若是生在常年有战打的年代,人家俞恒说不定都封侯封爵了;论年纪,五十来岁虽不年轻,也不算老。三省六部的最高官员有几个比人家俞恒年轻的?
最关键的是贾赦提前南下,退步抽身了。举荐俞恒的工部尚书宋安向来不群不党,和荣国府绝无私交。哪怕俞恒出身平安州,这件事无论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荣国府授意的。
宋安喜欢替寒门贵子说话满朝皆知。人家举荐俞恒,就是觉得俞恒有这个能力。
当时宋安提议俞恒出任两江总督的时候,也是满朝附议之声。
而班列中的司徒硫和周骏誉等人却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朝会上许多人盯着,不管心中是何感想,脸上是不能轻易流露的。
本来按司徒硫的设计,霍炎这回是铁定没戏,那么两江总督在史鼎和石光珠中二选一。等朝会上议论得差不多了,自然有人提出史家因在江南护官符上,并不适宜到江南任职,那么两江总督便成为石光珠的囊中之物了。
谁知半路杀出个俞恒。这个宋安真是一块滚刀肉,拉拢不了,打压不住,偏爱做些搅局的事。
致和帝依旧连语调都没什么起伏,问:“众卿都觉得俞恒出任两江总督合适么?若是现在发调令到平安州,俞恒回京述职后南下江南,中间颇多耽搁,到时候两江恐怕急需新总督主持公务,故而,若是没人反对,这几日便要出调令了。”
那怎能不反对?贾赦提前南下有可能是以退为进,更何况贾赦虽然现在守孝,也不能守一辈子。俞恒出任两江总督,不还是平安州的人么?以后贾赦出孝入仕;加上一个平安州节度使一个两江总督是贾代善旧部,还有贾敬任京营节度使,这等权势,除了致和帝瞧在贾代善的面上或许会接受,其他人谁能容忍啊?
别说司徒硫急,就是周骏誉也急啊。当然,反对平安州系将领上位的还有其他人,用不着司徒硫亲自上阵。
兵部左侍郎牛继宗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俞总兵自从军以来立下赫赫战功,然俞总兵一直在北方领兵,擅长马战。我朝北方有北狄、西海等国虎视眈眈,且都是马背上的国家。若是将俞总兵调去江南,俞总兵需要重新学习水战,岂非舍长取短?臣以为,俞总兵留在北方合适。”
“臣附议。”
“臣附议。”
……
虽然朝臣们都知道不能让俞恒上位的真正原因乃是忌惮日后荣国府坐大,但是也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反对理由。什么擅长马战、水战都是屁话。
金陵作为本朝龙兴之地,不也是一群南人擅马么?像俞恒那样的军事才能,在哪里用兵都限制不了他。可是朝堂上,你不能大喇喇的说因为他出身平安州,所以不能用啊,不但朝会上不体面,这让当年护国有功的平安州系将士怎么想啊。
贾敬就知道史鼎和平安州系的将领皆不可能出任两江总督,但是如此一来,剩下的候选人不就是石光珠一人了么?用史鼎投石问路,实际上扶石光珠上位,硫亲王府打得好算盘。
但是贾敬现在出奇的平静,眼前的情景居然一切都在贾赦的预料之中。那日贾赦决定提前南下,启程之前兄弟两个商议良久,将京城和江南局势推演了好几遍,对不同发展方向皆做了预测和预案。现在这情况自然也不出贾赦的预料。
贾敬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从其他地方征调武将前往江南,一来旅途耽搁;二来别地武将并不熟悉江南风土人情、地形地貌,需要重新适应;三来江南最是需要安稳的时候,宜有人主持大局。臣以为江南巡抚钱益年大人拦截叛贼有功,又得江南官员和百姓爱戴,可先暂代总督一职。”
这话简直像在朝堂上丢了一颗炮仗。反对和附议的声音此起彼伏。
自本朝立国以来,文武官员泾渭分明,贾敬这样的出身想入兵部,也得科第入仕;文官领兵,也只有北狄入侵那段特殊时期,北疆部分地方官组织过反抗。贾敬此举不是替文官抢武将职位开道了么?
但是于文官而言,能有文职官员去任武将高官自然是支持的多。
文武官员之间有壁垒,其实刚开始贾敬并不同意贾赦这个应对。但是站在贾赦的角度,觉得阶级流动本来就更利于社会发展,钱益年出任两江总督并无不妥。最重要的是,钱益年和宁荣二府绝无关系,举荐他不会引人忌惮。
但是有了林如海和钱益年拦截王家船队的合作,实际上钱益年已经不可能被其他皇子拉拢。太子是正统,只要江南势力不落入别人手里,于宁荣二府而言便是好结果。
这个时候依旧是兵部左侍郎牛继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京营节度使之言不妥。钱大人虽然清正廉明、才能出众,但到底是文人,带兵打仗并非钱大人所擅长。”
贾敬立刻反驳了:“牛侍郎此言差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否领兵岂能以出身论。钱大人这次带着三千绿营军拦截叛党出逃,其敏锐的洞察力,把握战机的能力皆表现出一个优秀将领当有的品质。本朝用人,向来贤能者居之。钱大人清正廉明视为贤;兵贵神速视为能,别说由他暂代两江总督,就是由他出任他也担得。牛大人作为兵部侍郎,应当为朝廷择贤才,岂能囿于门户之见。”
哟,就你贾敬长了嘴,就你贾敬会说,就你调子高,没有门户之见。满朝文武谁敢说自己没门户之见啊,那当初李宜山斗张修的时候不惜逼死人是为了什么?文人之间尚且讲门户,文武之间讲怎么了?
但是这些道理满朝文武心里明白,朝堂上不能说啊。
而且不囿于门户这话宋安太爱听了,迫不及待的道:“臣附议!”
“臣附议!”
别看文官内部也斗得你死我活的,但此刻出奇的一致,几乎满朝文臣附议;至于武将么,不想让此职落在石光珠头上的也尽皆附议。
致和帝眼皮微抬,看了一眼贾敬。
这不囿于门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致和帝登基这么多年,见惯了文武百官明争暗斗。但是真正能打破这四个字的,致和帝甚至一下子回忆不起来。
这话致和帝爱听啊,若是按常理,贾敬应当支持平安州出身或者京营出身的武将,但是臣子权势太大,致和帝用着便不放心了。而贾敬推举这宁荣二府皆无交情的文官,那是一片公心呐,为君的哪个不爱臣子公大于私呢?
“众卿以为如何?”致和帝问。
苏丞相道:“臣觉得此法甚妥。”
司徒硫和周骏誉差点憋出内伤。原以为贾赦是个难缠的,没想到这贾敬也是个损人不利己的浑人。知道平安州系和京营系的将领胜出无望了,干脆推个不相干的人,两边谁也别想占便宜。
其实满朝文武大多数是不相信贾敬所言的什么‘不囿于门户之见’,所哟普高调子只是托词,大多数人想法和司徒硫一样,贾敬这人就是损,忒损。我争不来的谁也别想要,送给旁人都不给你。
且不管各人心思,这件事最终就这么定下来。因为钱益年实在是个好人选。自本朝立国以来,勋贵人家占了太多武将要职,兵权越来越集中是个隐患。这个时候有人提出打破壁垒,至少在致和帝本人那里是会得到支持的。
自上而下的支持,加上几乎全部文官和部分武将附议,这件事就这么尘埃落定。
颁了圣旨,吏部也出了任命文书派人一并加急送往江南。
回到上书房后,致和帝打发了其他人问戴权:“朕交代你的事办得怎样了?”
戴权道:“回皇上,自得了皇上吩咐,奴婢就盯着长宁宫,六皇子虽然也时常入宫请安,但是与周贵妃说话时并不避讳宫人。”
以前司徒硫十分小心,表现出一副无心权势的样子,但上一回致和帝用两江总督试探群臣和诸皇子,司徒硫表现得对武将们过于了解,细想有违和处。
出了司徒岩的事,致和帝心有余悸,以前司徒岩就经常借着请安时机入宫和甄贵妃议事;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致和帝自然会着人留意长宁宫。但是长宁宫表现得极正常,司徒硫入宫请安,也都是正常问候周贵妃饮食起居,并未提及政事,也不避讳宫人。
致和帝揉了揉眉心:“或许是朕误会老六了。”
戴权在一旁没敢说话。
而并未被误会的司徒硫回王府之后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书房内,司徒硫和江怀寿分宾主而坐,司徒硫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书案上:“本王以前只觉得贾赦是个难缠的,没想到贾敬做事也如此阴损。”
到手的两江总督一职就鸡飞蛋打了,难怪司徒硫生气。
江怀寿作为谋士有个优点,就是不一味逢迎拍马,不管好坏,都会直言不讳的分析局势:“这还不是最难受的,史鼎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咱们恐怕已经将人得罪了。”
这次硫亲王府谋两江总督一职,明着为史鼎争取,实则用史鼎投石问路。以前史家和荣国府是姻亲,史家算不上司徒硫一派的;但是贾赦掌握荣国府主导权之后,迅速将史鼐得罪了个透,那么史鼎对于硫亲王府而言,是中立势力,也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本来比起到手的两江总督和潜在拉拢对象,司徒硫选择前者无可厚非。谁知道贾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将这个职位送给了一个文官。
“本王如何不知!可是这一局已经输了,唯有静候下一次时机罢了。”司徒硫叹道。
司徒硫口中的下一次时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是硫亲王系下一次损失却是如约到来了。
贾珠死于扶灵回乡的途中,哪怕林家忙得焦头烂额,贾敏依旧打发了人去帮衬。等预计送葬的队伍差不多入了江南地界,贾赦便也出发去和送葬队伍汇合,接贾代善灵枢回金陵。
贾赦两兄弟的关系势同水火,但这一回贾赦并没有揶揄贾政。虽然贾赦哪哪儿都瞧不上贾政,但是人家毕竟死了儿子。而且贾珠这个人自幼身子骨就不好,自然没做过什么坏事。他哪怕享受了王氏捞来的好处,也罪不至死吧。
整个扶灵的队伍情绪都不大高,负责的管事见了贾赦,上前拜见后道:“大爷,我们一路南来,本来路上都还顺遂,过了徐州不久,珠公子就病了。我等不敢怠慢,停了赶路寻医问药,谁知还是没将珠公子救过来。”
贾赦叹了口气,道:“人已经去了,就多劝二爷节哀吧。”贾赦觉得贾珠除了身体本来就不好,抵抗力弱外,是不是也没出过远门,在旅途上病了,没了一定能恢复的信心,求生意志低,所有有此结局。不过不管怎么猜测,人都没了,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吧。
谁知贾政恰巧进来,听见这话,怒道:“贾恩侯,你说得容易,若是换了琏儿,节哀的话你能如此轻巧的说出口!”
贾赦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举了拳头,到底看在贾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放了下来:“我已经送了一个瑚儿!再说,贾珠身子为何如此弱,你不如去问你那在牢里的婆娘!你执意要为父亲扶灵,我有没有劝过你贾珠体弱,贾宝玉年幼,莫要勉强!贾政,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什么都怨别人,也反省反省自己?枉你以读书人自居,连吾日三省吾身的道理也不明白。”
贾政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贾赦离去的背影,怔愣了片刻,终于失声痛哭。
等到了金陵,贾赦让贾政自己拿主意,是直接将贾珠葬在祖坟,还是先回京通知贾母。最终贾政还是决定就此将贾珠安葬。
荣国公的下葬仪式也不能简慢,又是吹打又是诵经的,还要等着金陵的族人和其他亲友上门致哀,如此过大半个月,贾代善终于风光大葬;甚至当日还有一个嫡亲孙子陪他入藏了贾家祖坟。
自此,这位出身公爵之家,自己建功无数,甚至死后都牵连出无数事来的传奇人物入土为安。
而这时候,正好让钱益年暂代两江总督的圣旨传到苏州府。
这于江南局势而言乃是一等一的大事,不过次日便传入金陵。贾赦知道关于两江总督一职的争夺落下帷幕,那么接下里,便是拉周骏誉下马了。
贾代善下葬之后,贾赦并未急着回京城,而是将远离朝堂的戏份做足,留下守灵。
而此时,扬州一地的巡按工作已经完成。巡按团扬州分组按约定将彻查结果交给另两个组审查之后,第一批送入京城。
致和帝翻看了盐政衙门清晰明了的账目,和三司加户部一起送上来的查抄岩亲王府、王子腾府的账目做对比,当场发了脾气:明明可以清晰明白几个表格记录完整的账目,你们偏偏送上来一大叠。户部亲自参阅了还故意做此糊涂账,是不是想糊弄朕!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