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无笨人,致和帝这句‘确然有人欺君’不可谓不重。刚才为了一个平安州节度使之职争得头破血流的各方现在皆是满心惶恐。太子一系的官员却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张太傅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然因朝堂上已经跪了一片人,张太傅、贾敬等人也跟着跪下了。
不然班列前面的皇子都跪下了,自己几人却直挺挺的站在朝上太不好看。
关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案子,文武百官们也算听明白了。死在大理寺天牢的那一僧一道确实是假的,但是贾赦早就告诉过致和帝,所以欺君的不是贾赦。而且贾赦准确预言了一僧一道在大理寺会被灭口,意思是贾赦故意用假僧道做诱饵引蛇出洞,还有人上钩了。
大理寺可是掌重要刑狱的地方,事关王公贵族的大案、要案多在大理寺审理。这地方居然也有人徇私枉法,杀人灭口,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震惊。也难怪致和帝会龙颜大怒了。
“即日起,全国通缉出现在保定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朕就不信此二人真能上天入地!本案交由三司会审。大理寺天牢的一僧一道死时,是谁负责看守,立即彻查!”待得朝堂上的告罪之声小了一些后,致和帝宣布。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皆站出班列应是。
而站在班列中的大皇子冷汗都下来了。惹大祸了,若是此时被彻查出来,只会惹得父皇大怒,自己尚且前途未卜,更别说什么宏图霸业了。司徒岩以己度人,觉得自己那些兄弟抓住此机会,决计不会放过自己,越发觉得前途渺茫。
司徒岩大受打击,便是在朝堂之上,也忘了隐藏情绪。散朝的时候,致和帝扫了一眼几个儿子,瞧见司徒岩失魂落魄的样子,致和帝的眼神越发晦暗。
贾赦并不知道朝堂上的暴风骤雨,那日他被大理寺少卿尹旭‘请’到了大理寺,便因致和帝特许开始在大理寺办事。
尹旭给了贾赦一套大理寺捕快的衣裳换上,贾赦本就长得好看,又有强大气场,换上捕快服之后很像那么回事。
而在大理寺内部,一僧一道因熬不住刑法突然死了,那动手的衙役原本还十分忐忑。已经卷了包袱细软,准备寻个换班的机会逃走,再按主公的安排,假死在外面,便能拿到大笔的钱财隐姓埋名过后半生,再也不用在大理寺这种地方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动手的衙役姓王,名叫王卫东。其实和金陵王家没什么关系,但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因是同姓,和王子腾说上了几句话,后来连王卫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的走上这条路。
拷问一僧一道的时候,王卫东‘不小心’用刑过度,一僧一道皆熬不住死了,这也是王卫东第一次得手。之后王卫东便一直处于又亢奋又不安之中。直到看到大理寺少卿带着两个面生的衙役押着个锦衣华服的人进来。
王卫东在大理寺做了几年了,对大理寺天牢的分部极为熟悉,一看那人被押往的方向便知身份不一般。鬼使神差的,王卫东放慢了脚步。
大理寺的人嘴都紧,其实王卫东都没指望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但那两个新来的衙役估计不大懂规矩,其中一人小声道:“刚才我们押进去那人是荣国公世子?”
另一个衙役低声责骂了一声:“小心些,这可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地方。这荣国公世子也太大胆了,什么谎言都敢编,据说他在灵堂捉拿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是他派人假扮的……还好是假的,不然死在大理寺,我们都跟着吃挂落……”说着两个衙役朝另一个方向走远了,都没发现王卫东。
听到这些话,王卫东反而冷静下来。
进大理寺,哪怕只是做衙役也有严苛的考核,原本的心理素质都是不错的。王卫东因头一回做了亏心事心烦意乱,但得知一僧一道是假的便另当别论了。
王卫东回到住所,打听这两日的事,果然听到有利于自己的消息越来越多,便依旧照常当差。
如此到了大朝会这一日,王卫东都觉得自己安全无虞了,却在当差途中接到消息,说他家中有人突发急病,赶紧回去探病。
王卫东便是再留心一僧一道的事,也不可能立刻便知道朝堂那边关于一僧一道的事又生了新的波折,而且惹得龙颜大怒。不慌不忙的换了衣裳,找人换了班,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包袱,王卫东出了大理寺,按之前约定的方向撤退。
前来接应王卫东的是一直和王卫东联络的上线,这下王卫东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和前来接应的人聊起了天。
直到车马行至一个偏僻的所在,前来接应的人才变了脸色道:“到地方了,上路吧。”
王卫东毕竟是大理寺的人,立刻就听出了不对,刷地一下拔出一直握在手中的刀,奋力向接应的人砍去:“我全力替主公办事,你为何杀我!”
那接应人倒没有什么反派死于话多的臭毛病,只冷声道:“因为死人不会乱说话!”便不再多言,打了一个口哨,四方皆跳出几个黑衣人,身着劲装,一看就是好手。
原来早就有人埋伏在此!
王卫东全反应过来了,既然此处有人设伏,也就意味着主公一开始就想杀自己灭口。甚至当初王子腾作为高高在上的京营节度使,纡尊降贵和颜悦色的与自己说那几句话,就是在寻用了就扔的替死鬼!
王卫东满心悲愤,一言不发,刀刀搏命,与接应人和四个黑衣人厮杀起来。
不蠢的人哪怕一时上了别人的当,也能很快分清局势。王卫东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自己既卷入了事关王公贵族的案子,对方必不肯留自己性命,既如此,今日拉一个人垫背便算黄泉路上不孤单!
想到此处,王卫东恶向胆边生,招招皆取那接引人要害。
若非是个熟人来接应,王卫东也不会轻易放松警惕,现在人之将死,王卫东最恨的便是那人。
前来接引王卫东的上线原本武艺高强,王卫东并非敌手。但一个要命,一个不要命,接引人硬是被逼得出了一身冷汗。
而另一边,大理寺少卿尹旭正带着假衙役贾赦,还有几个大理寺的好手捕快寻着车辙的痕迹赶路。
大理寺的人跟踪一个普通人再容易不过,但是要跟踪一个有经验的杀手却没那么容易。
贾赦等人看着王卫东被一辆马车接走,也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好在大理寺的捕快皆是顶尖的,寻着车辙寻找踪迹不过是手到擒来。并不会因为坠得远了些便跟丢了。
只盼着在大理寺的人赶到之前,王卫东能多支撑片刻吧。
刷地一声,王卫东的刀锋从接引人头顶划过,接引人险伶伶的避开,却被削掉一缕头发。而一个黑衣人的剑剑也在王卫东的右腿上划开一条口子,顿时鲜血长流。
虽然千钧一发之际,王卫东右腿横跨半步,避免了整条腿被削下来,但右腿受伤,也影响了王卫东的移动速度。
王卫东将一把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双眼血红,像一头发狂的困兽,透着疯狂的光芒。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却想将这些围攻他的野兽咬下一块血肉来。
围攻王卫东的总共有五人,皆是高手。但是面对一个身怀武艺的发狂者时,为了避免自己受伤,竟是一时没能直取王卫东的性命。
然后围攻者便听到了马蹄声。
几个人心知有异,相互之间使了一个颜色,疾风暴雨般向王卫东攻去。与此同时,几支箭羽夹着劲风朝这边射|来。
都不等尹旭等人奔到近前,那接引人和四个黑衣人单看这箭羽的来势便知道来的不是常人。几人见机倒快,将兵刃当做暗器,齐齐往王卫东打来,五个人却选了不同的方向四散奔逃。
王卫东右腿有伤,伸手举刀格挡住一个方向激|射而来的武器,又就势一滚避开另几件,身上又有几处擦伤,好在都不是要害。
尹旭打了个手势,命手下捕快朝奔逃的五人追出去,自己和贾赦朝王卫东的方向走来。
王卫东岂能不认得堂堂大理寺少卿?就是王卫东身旁跟着那衙役,王卫东也认出是那个新来的。
王卫东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朝,没想到大理寺少卿已经追到了这里。作为大理寺的人,王卫东知道那些千般刑法万般手段,若是不经历这次险些被灭口,王卫东估计只求速死,早就横刀自刎了。
但是现在,经历过濒死的绝望,王卫东只想活着。哪怕是被抓回大理寺。
其实将假的一僧一道送入大理寺是贾赦与致和帝沟通之后设的局,尹旭作为知情人,自然派人监视着接触过假一僧一道的所有衙役。
王卫东向一僧一道下手后,尹旭那边知道王卫东的所有动向。本来尹旭是打算直接捉拿王卫东的,但是最终听了贾赦的建议,在王卫东即将被灭口时将其救下来。
王卫东牙齿打颤,低声道:“尹……尹大人……”
尹旭没说什么,将治伤药扔给王卫东道:“先裹了伤,跟我回大理寺。”
王卫东接过伤药,心中五味杂陈。尹旭所言的回去,自然不是回去当差,而是作为犯人回去,但是王卫东没有更好的选择。
回去的路上,尹旭对贾赦道:“贾世子料事如神,只怕这一回王卫东什么都肯说了。”
贾赦双眼瞧着前方,淡淡的道:“也是尹大人艺高人胆大,愿意演这一出捉放曹。”
王卫东在大理寺多年,深谙大理寺的手段,若是没有经历这一次险些被自己信任的主公灭口,而是第一时间被大理寺扣下。恐怕为了活命,王卫东会咬死了什么都不说,或是等着主公营救,或是拼死误导大理寺,以求‘主公’庇护家人。
而且事关夺嫡,一旦被误导疑错了幕后主使,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现在,经过刚才一番追杀,王卫东知道最想自己死的人竟是主公,恐怕现在对‘主公’的憎恨早就超过对大理寺的恐惧,他还会为了‘主公’守口如瓶吗?不,为了泄愤,他只会什么都愿意说。
拿下王卫东之后,关于荣国公世子自导自演,活捉一僧一道的案子开审。
因大理寺看管人证不利,让重要证人在大理寺内被灭口,这次三司会审换了刑部做主审。
这次案子因牵扯到朝堂和兵权之争,在朝会上都讨论过几回。但论起来,要审的案犯倒不多。
因贾赦是致和帝金口玉言所言没有欺君的人,因而升堂之后,贾赦并不用跪地听审,而是坐在一旁以证人的身份出席。
另外,因王卫东供出了王子腾,王子腾也需到案。但王子腾现在仍旧是京营节度使,因而与贾赦一样,作为证人被传唤,无需跪地听审。
负责主审的是刑部右侍郎姜绪。惊堂木一拍,姜绪宣了此案相关进度,道:“荣国公世子贾赦,你自称在荣国公灵堂上活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但你府上被人刺杀的一僧一道和死在大理寺的一僧一道皆是家丁假扮,那你活捉的一僧一道现在何处?”
贾赦道:“回大人,大闹家父灵堂的两个江湖骗子现关押在宁国府。”
王子腾听到这里便是心下一惊。他得了司徒岩的死命令,一定要灭一僧一道的口。因此不但派遣了自己府上最得力的死士,还请了几个著名的杀手做配合。好不容易在梨香院得手,上当受骗倒也罢了,但是现在贾赦那厮说一僧一道压根没有关在荣国府!
简直岂有此理!
姜绪点了点头道:“来人,前去提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到案!”立刻有衙役领命去了。这边依旧继续审案。
姜绪道:“案犯王卫东,你在大理寺大牢用刑过度,故意杀死一僧一道,是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
王卫东道:“回大人,小人误信他人,受王子腾大人指使前去灭那一僧一道的口。”
王子腾听到王卫东将自己供出来,当即驳斥道:“大人,他一派胡言!王卫东,你受谁指使污蔑本官?你自己贪赃枉法,为何胡乱攀咬?你可知公堂之上做伪证是要罪加一等的!”
王卫东心中恨极王子腾给自己下套,并不理会王子腾的暴怒,依旧对刑部右侍郎姜绪道:“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然后,王卫东将如何偶然结识王子腾,如何受到王子腾的提携,如何接到任务,中间穿针引线的人是谁等等都说了。
因为王卫东之言句句属实,细节详实,没有漏洞。参加三司会审的人皆是极善审人的内行,一听王卫东的口供,便可大致判断真伪。
其实见到王卫东被押上朝堂时,王子腾就心中觉得不妙,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都不等用刑,王卫东就招得如此彻底。
当然彻底了,所谓攻心为上。像王卫东这样被逼上绝境的人,只要给他一个拉人垫背的机会,而且拉的还是他憎恨的人,没有人会不愿意的。
尹旭余光瞧了一眼贾赦:人皆谓此人是个纨绔,但尹旭总觉得贾赦此人智计出众,城府又深,是个人物。瞧瞧这一环又一环的套下的,几乎每个人的心理和反应都在贾赦的算计之中。
王子腾自然不肯就此认罪,依旧驳斥王卫东道:“我认识的人,提携过的人无数,难道本官提携过的人反咬本官,本官皆要认不成?且不管你因何打死一僧一道,皆与本官无关,本官与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并无杀他们的动机。更不可能令你去杀!你污蔑本官,可有证据?”
三司皆派人参与了这次会审,王子腾此言也算反驳得有理有据。除了有些狂人突发癔症随意伤人外,其他头脑清晰的人杀人总要有动机。而王子腾显然是个极精明的人,这样的人有何动机杀一僧一道呢?
贾赦这时候才道:“姜大人,我这里或许有王子腾要杀一僧一道的旁证。”
王子腾心下一凛,之前贾赦说一僧一道确然被他活捉,关押在宁国府。王子腾已经在心中苦思好到时候辩解的说辞了。现在贾赦所言的旁证又是什么?
姜绪听了,便问:“贾世子有何旁证?”
贾赦道:“那日两个神棍大闹家父灵堂被我活捉,当日夜里,荣国府便遭了刺客。大人已经知道刺客所杀的一僧一道乃是假的,但却有一名刺客被我府上家丁拿住。不巧,这刺客也与王大人有关。王大人口口声声说与一僧一道无冤无仇,为何几次三番要灭一僧一道的口?王大人和一僧一道之间,是否有见不得人的首尾?这首尾只怕就是动机。”
说着,贾赦对着王子腾意味深长的一笑。
王子腾本就做贼心虚,这一笑更是险些将王子腾的魂儿都笑掉了。王子腾猛然想起自己夫人说的联系不上王氏的话。王氏是否也落入贾赦手中?她又已经招了些什么?贾赦这么一个一个的放出人证,分明是如此凌迟一般,看着自己无力的狡辩,每辩解一次,贾赦就放出新的证据。
从致和帝宣布贾赦不曾欺君开始,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王子腾的掌控。王子腾突然就怕了,总觉得贾赦掌握的证据仿佛无穷无尽,这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来人,拿相关案犯殷剑到案。”姜绪宣布。
殷剑其实就在门外,全程听了王子腾为了撇清自己,将一切都推在王卫东头上。殷剑手上戴着枷锁,入内之后冷漠的看了王子腾一眼,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卫东。
王卫东和殷剑认识,在殷剑被当做杀人工具培养之前,二人皆生活在济善堂。后来殷剑被王子腾之父收养,王卫东成年以后也入了大理寺做衙役。
王家父子以为早就将殷剑培养得冷血无情,只会杀人,也不怕死,却不知殷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少时好友。王卫东便是殷剑的少时好友之一。
“回大人,我是受王子腾大人之命前往荣国府刺杀一僧一道。王大人交代无论如何,不留活口!”殷剑道。
王子腾震惊得无以复加,他都不知道贾赦究竟有什么手段,能让这些哑巴一样大人尽皆开口:“一派胡言!本官几时认识你?”
能练就顶级杀手本事的人皆是聪明人,殷剑平时沉默寡言,但人不笨,人家条理清晰得很:“荣国府轩辕壮阔,屋宇众多。要在荣国府杀指定的人并不容易。我之所以能得手,乃是得了一份荣国府的府内布置地图,这布置图乃是荣国府的姻亲王子腾大人亲手交给我的。”
王子腾还要辩解:“出入过荣国府的人何其多,谁知道你到哪里得的地图却来污蔑本官!”
正这时,外间衙役回话说人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押解到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