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雌凤此来石柱,所带的人手并不多。毕竟石柱属于四川治下,杨应龙暂时蜇伏,观望时政,这时大举派人前往石柱的话就太敏感了。而且此次石柱马氏内乱,他纵然多派许多人手用处也不大,除非直接派兵来,而兵又是绝不能派的。
田雌凤这次过来,主要是了解石柱具体情形,代表杨应龙做出最合理的选择。毕竟她是最了解杨应龙心思的人,她做出的判断,纵然是杨应龙亲自赶来,能做出的选择也是大抵如此。
但,杨应龙还是低估了田雌凤的嫉妒心。也许他是对于自己的掌御能力太过自信,又或者他是太相信自己对田雌凤的许诺会打消田雌凤的戒心。
孰不知对田雌凤而言,后宫争宠无异于职场角逐,对于一切潜在威胁,一切可以打击、消灭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杨应龙凭着高贵的地位、英俊的仪表、超卓的风度,可以令许多品貌卓越的女子为之倾心,但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女人。
田雌凤把人唤到身边,开始安排起来,叶小天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细细地品味着田雌凤的每一个动作,表面上看来,她的整个安排绝对没有破绽,或者说,是最佳的选择:尽最大可能保全覃氏一派的实力,如事不可为,则搭救覃氏母子,逃至播州。
然而,已经对石柱情形十分了解的田雌凤应该明白,覃氏的力量已经仅限于石柱一地,四面八方都被马氏“叛军”所包围,她是留还是走,应该马上做出决定,如果此时还抱着万一的希望继续负隅顽抗,那么当四围合拢成铁壁铜墙之时,再想走就晚了。可这一点似乎被田雌凤忽略了。
“夫人,我……能帮什么忙?”等到众部属按照田雌凤的吩咐纷纷散去时,叶小天鼓起勇气对田雌凤道。
田雌凤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
叶小天点点头:“我想……做点事情!”
田雌凤饶是一向狡黠,这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这件事里,你能做什么?”
叶小天沉稳地道:“怎么不能?我与马斗斛、马千乘父子有旧,而且我是逃亡的卧牛司长官,不管凭着其中哪一样身份,一旦事败,落入马邦聘等人手中,他们都不敢伤害我,这就是我最大的保障了。”
田雌凤开始有兴趣了,点点头道:“说下去!”
叶小天道:“覃氏想取马斗斛而代之,我呢,则要取代已经死去的二弟,说起来……有些同病相怜。帮她,就是在帮我自己。如果我能成功地帮到她,我想……对于树立我自己的信心也有莫大帮助。”
“这……是一种修行?”
田雌凤若有所思地笑笑,转首望向平寂如静的碧湖,一片柳叶飘飘而下,落在水面上,仿佛一叶小舟。一尾小鱼忽然从水底冒出来,探头啄了一下,推得那片柳叶向前一荡。
田雌凤也是心中一动:“在我的调教之下,这叶小安越来越像样子了。让他参与一下,不是坏事。不有所经历,他如何独挡一面?而且有他参与,我就有了一个最有力的旁证,来日救不出覃氏,天王也怪我不得。”
田雌凤想到这里,点点头道:“好,那么……救出覃氏的重任,我就交给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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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一派的土司、土舍、头人们并没有试图做出阻止所有人进入石柱府的徒劳之局,大路小路千万条,全部的阻截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他们只能阻止大队商贾和兵马的进入,对石柱府形成实际意义上的制裁与围困。
叶小天穿着那身毕兹卡族的传统服饰,在三四名同样装扮的侍卫陪同下进了石柱城。经过城郊的时候,见到许多已经被烧毁焚尽的残垣断壁,那都是之前马邦聘等人率兵杀至石柱城下时造成的战争创伤。
城门口戒备森严,虽然不禁出入,但盘查严了许多。此次田雌凤带到石柱来的人,也都是专门挑选过的。其中便有人上前答对,一口标准的当地土话,又塞了点钱,只说是族人逃避战乱,要进城去。那土兵对他们搜索了一番,未见携带兵器,便也挥手放行了。
因为战争,石柱府变得一片萧条。
街头的小商小贩稀稀落落,再不复往日繁荣。米店前簇拥着许多百姓,而那门扉大多只开了半扇,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持棍伙计,一次只放一个人进去,门口标示价格的竹牌子上的米价都翻了数倍不止。
叶小天一行人进了城,慢慢转悠到土司府左近,这里的防范更加森严,几人在四周一转悠,因为他们年轻力壮,立即就引起一队巡弋土兵的注意,主动围了上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土兵小头目冷冷地质问他们,满脸怀疑神色。
叶小天伸手拦住了欲上前答话的侍卫,挺身而出:“我们要见覃夫人!”
那土兵小头目一惊,叶小天又道:“你可以告诉夫人,我们从播州来!”
那土兵头目上下看了他们几眼,挥手道:“看住他们!”便急急向土司府中送去。叶小天泰然而立,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那土兵头目回来了,态度大改,一见叶小天,便毕恭毕敬地道:“夫人有请!”
转朱阁,低绮户,土司府内雕梁画栋,华美奢糜,完全看不出一点正处于战事之中的紧张气氛。叶小天等人被带到一处院落外,其他人都被留在院外,只有叶小天一人被带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藤萝葡萄的廊庑,来到一处天井中。
那土兵小头目止住了叶小天,径自入内禀报,随后叶小天就被引进了正厅。叶小天曾经来过这里,这里正是土司治理所属、统驭诸头人的所在,也就是民间所称的银安殿。
覃氏夫人一身靛青色的衣衫,坐在马斗斛曾经坐过的主位上,而掌印夫人的副位却已撤掉。所以上首本应是两张椅子,此时却变成了一张。
覃氏夫人坐在上首,麾下几个铁杆心腹以及她的儿子马千驷则分坐左右。覃氏夫人本来故作沉稳,大概也是想在心上人的部属面前表现表现。可她一见来人是叶小天,惊得花容失色,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你!”
叶小天微微一笑:“见过夫人!”
覃夫人厉声道:“叶小天,你来做什么?”
叶小天道:“莫非夫人以为,我是为了马土司和千乘兄而来?”
叶小天笑着看了一眼同样一脸敌意的马千驷,轻轻摇头:“夫人,在下上次来,确与千乘兄走的比较近。可是夫人似乎忘了,在下之所以出现在四川,却是因为受了杨土司所托。”
覃夫人脸色稍缓,上下看了叶小天几眼,道:“你……因何而来?”
叶小天左右扫了一眼,覃夫人摆摆手,众心腹便纷纷站起,向覃夫人抱拳一礼,鱼贯退下。叶小天注意到,这些人对她执的都是严瑾的对土司之礼。
叶小天心中暗笑,丈夫只是被流放口外,又非杀了头。长子只是因为殴打官差暂且拘禁,恐怕连三个月的牢都坐不到,这就迫不及待地自立为土司了,难怪激得马氏诸头人不满。
众头人退下,但马千驷并未走,等众人退下后,他便起身走到覃夫人身边,一起看向叶小天。叶小天道:“在下是受播州杨天王所托,前来石柱的。”
覃夫人微微失望:“杨土司……他没有来么?”
叶小天道:“重庆知府王士琦正以钦差身份驻节于松坎,杨天王要亲自接待,离不开身。惊闻石柱之乱,杨天王非常牵挂。这一次不仅我来了,播州三夫人也来了,正在城外,伺机解救夫人!”
“田雌凤?”
覃夫人醋意顿生,但忽然意识到儿子就在身旁,忙又收敛道:“我与她是儿女亲家,杨土司肯让三夫人亲身涉险,覃氏感激不尽。却不知杨土司打算如何助我?”
叶小天道:“四川之事,天王目前实在不宜插手过深。”叶小天说到这里,从袖中摸出田雌凤转交给他的杨应龙的亲笔信,双手呈上,道:“这是天王写给夫人的信!”
覃氏急忙接过,刚刚拆了火漆封印,抽出信纸,见儿子凑过头来,不禁瞪了他一眼,马千驷又缩回了头,有些不太高兴地嘟起了嘴巴。
杨应龙信中只稍提了几句亲腻问候的话,接着就说起了他目前的处境,无法亲身前往石柱帮她的苦衷,最后提出,如果可能,就尽量打败马氏诸头人,彻底统治石柱,做为他未来举事的一支强力外援。如果不能,便退而求其次,尽量拉出一支队伍,投奔播州。如果这一点也不可能,那就只身逃出,确保自身的安全。
覃氏看了信心中一暖:“应龙终究是牵挂我的。”再将信细看一遍,她也不甘心就此逃走,她若能将整个石柱为杨应龙所用,将来在杨应龙面前的地位和儿子的地位才大不相同。即便做不到,也该尽量拉出一支队伍,否则她拿什么和两个哥哥都做了兵马大总管的田雌凤争?只身逃出,实是下下之选,她是绝不愿采用的。
覃氏看完了信,细细思忖一番,道:“田夫人希望本夫人怎么做?”
叶小天按照田雌凤的交待,毕恭毕敬地道:“如今马氏诸头人纷纷反了石柱,仅靠石柱一地,实难维系,为夫人安全计,田夫人自然是希望夫人能尽快和二公子前往播州。”
覃氏暗暗冷笑一声,心道:“田雌凤果然打得是这样的算盘!”
覃氏逆反心起,冷起俏脸道:“石柱尚未失去一搏之力,此时放手,殊为可惜!叶长官,请你转告田夫:覃氏是不会只身而走的,就算不能一统石柱,本夫人也能拉走一支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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