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丹桂飘香,吹落黄花满地。于珺婷静静地站在园中,被满地的黄花簇拥着,容颜说不出的憔悴,但她依旧努力挺直了身子,不愿展现自己的狼狈。
这满园黄花是她种下的,而后就随着这处宅子一并换了主人,而今,这园子的旧主人就站在这里,正静静地等候着这处园子的新主人的裁决。
文傲和于海龙等人都反对于珺婷来见叶小天,但是守在府衙中只有死路一条,就连可以把他们和整座府衙付之一炬的引火之物都是他们自己准备好的。
于珺婷绝不怀疑,如果他们一味死守,张雨桐会毫不犹豫地把柴丢进院子,并亲手点燃,得意地看着他们和自己的家烧成灰烬。
于珺婷想不通,叶小天为什么突然站到了张雨寒一边?难道他本来就是张胖子安排的内间?
根本说不通,没有叶小天的帮助,至少这一回她不可能把张家逼入死地。况且,在她对付张家的时候,叶小天也切切实实地从中获取了好处,格哚佬部所拥有的领地就是从张家的领地中划割出来的,张家对此不可能没有芥蒂。
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格哚佬部和凉月谷出兵,她纵有戴同知和死士为内应,也未必就能如此容易地制服张雨桐,为什么叶小天突然会转换阵营呢。
于珺婷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她必须要弄个明白,如果这一切都是出于叶小天的谋划,正如她自置死地,从而引诱叶小天出兵。那么此人心机之深沉,行事之狠辣,真要令她不寒而栗了。
“于监州!”
李秋池很烧包地向她走过来,笑吟吟地摇着扇子。一个在深秋季节的夜晚,依旧轻摇折扇故作风流的人。可不就是很烧包么?
李秋池一副笑得很欠揍的表情,对于珺婷道:“我家大人正在等你,请吧!”
李秋池可不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姑娘,其实一身好本领,想要置他于死地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把于珺婷当成一只小猫。于是眼看着一头雌虎走向小屋。
那是一间浴室,李秋池促狭地笑笑,转身离开了。于珺婷知道那是一间浴室,当她还是此间主人时,这里就是她的专属浴室。她清楚,叶小天之所以要在浴室里见她,根本就是存心羞辱她。
小于将军终究不是普通人,想到这一点时,她本已绝望的心思忽然动了一动,羞辱?叶小天为何要羞辱她?叶小天是胜利者,是那个把她轻易戏弄于股掌之上的胜利者,羞辱她。这不像是一个胜利者的所为,倒像是……泄愤。
于珺婷情知事已至此,几无反转的可能。她执意要来见叶小天,只是想弄明白这一切是否出自叶小天本来的策划,如果真的已别无选择,那她只有死,但她在临死之前,一定会拉上叶小天同归于尽。
叶小天是蛊教教主。想必拥有一身出神入化的蛊术,可他未必精通武艺。一个神通广大的魔法师被一个武士近了身。那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于珺婷自信在叶小天毫无防范之下。她一定能拉上叶小天一起死。
然而,叶小天“浴房相见”的举动,却令已萌死志的于珺婷忽然又产生了一丝希望,,她忽然觉得,叶小天这不可思议的变化,似乎有着她所不知的原因,弄明白这个原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门开了,于珺婷站在门口,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很浓郁的药香味儿,并非叶小天在疗伤,这只是药浴,水里加了追风藤、半边枫、九龙盘、血藤、狗舌藤、鸭儿芹、节节草、何首乌等。
于珺婷也喜欢药浴,而且沐浴之后她还会做精心的保养,所以她的肌肤如雪之白、如月之皎、如缎之滑,吹弹得破、娇嫩异常,只是始终“藏在深闺无人识”罢了。
房间里传出叶小天懒洋洋的声音:“你不知道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么?门开着,冷!”
听到这个声音,于珺婷的双腿突然绷紧了一下,如果不是理智还在控制着她,她已一个箭步扑过去,将那个男人可恶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
于珺婷慢慢走进房间,把门关上。房中亮着灯,坐屏后面是一具原木的大浴桶,叶小天躺在浴桶里,头枕在桶沿的大毛巾上,右手一只水晶杯,盛着猩红的葡萄酒,很装逼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珺婷强作镇定,想让自己显得更坚强,可是这句话问出口,还是很没出息地哽咽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坚强到了百毒不侵的地步,可是叶小天这种毒,还是伤了她。
直到这句哽咽、颤抖的话说出口,泪水迅速溢满她的眼眸,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那样的无助,她的武功、她的地位、她的权势、她的军队,所有的一切,此刻都已无济于事,她从不曾像现在一样软弱……
叶小天蓦地坐直了身子,水花向前一涌,雾气更浓了,他的面孔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却掩饰不住眼神中的那种愤怒:“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正想知道,略施小技就把我戏弄于股掌之上的你,接下来还想利用我、利用那些纯朴的山民,为你做些什么?”
于珺婷娇躯一震,骇然道:“你说什么?”
叶小天冷笑道:“你还记得曾经告诉过我,如何识别你建造的秘道机关以及如何使用它吧?不巧的很,今天早上我去见你,在你书房中就发现了一处,想不到竟然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于珺婷的脸色蓦然变得一片苍白,她这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原来……竟是她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口出狂言。却恰巧被叶小天听到了,而他……竟是马上就还以颜色。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于珺婷急了,有些难堪地解释道:“难道你就没有在自己的亲信面吹过牛的时候?我只是……,我不是真的那个意思。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一向镇定自若的于大姑娘手足无措,很软弱地向叶小天解释着,但是被她的诡计骗得团团转的叶小天此时正在气头上,又如何听得下去。
叶小天冷笑道:“于大人,你就不要再演戏了。你的软弱、可怜,全都是装的。我想,我当初在水银山第一次见到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嚣张、跋扈、狡狯、恶毒……”
于珺婷怔怔地望着他,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小天冷笑一声,忽然又紧盯着她的眼睛。有些疑惑地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于珺婷心里一转,便垂下头,幽幽地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的。我见你杀了五家权贵的子弟,虽然觉得你有些莽撞,却也打心眼里欣赏。想要引你为心腹,自然要了解你的底细,是以派人查你……”
时至此刻,她依旧没有说出杨应龙来。若是被叶小天知道她还有所隐瞒,恐怕又是一波无名火。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苦衷,她是一族领袖。这是高于一切的责任,不能说的终究还是不能说。
叶小天皱了皱眉道:“我的履历有什么问题?你怎么能查到这个?”
于珺婷低声道:“你的身份当然没有问题。可是我的人发现你身边有十几名忠心耿耿的死士,从他们的貌相、言语来看,分明都是山里人。照理说,你一个中原来的流官,没道理能收纳到这些人为人所用。而且对你忠心耿耿……”
叶小天呷一口酒,冷笑道:“你倒真是心细如发。”
于珺婷顿了顿。才继续道:“再加上你后来去格哚佬部调停,我发现他们对你太过顺从。照理说这些桀骜不驯的山蛮不该对你如此顺服,太多的不合理,我再用心一查,就……”
叶小天听她述说着发现自己真实身份的经过,心中暗自凛然:“我虽处处小心,看来还是露出了许多破绽,幸好我的身份已经不必再这么隐瞒下去,否则行事还真该更加谨慎才是。”
于珺婷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又道:“得知你的真实身分,我才动了借你势力的念头,但是……”
于珺婷抬起头,悲愤地道:“我是利用了你,可我并没有害你之心,我所做的一切固然是为了于氏,但是对你也没有丝毫害处!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狠心,夺走我的一切!”
叶小天冷笑道:“好像你还有理了?我就活该被你戏弄?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敢保证今后需要有大量牺牲的时候,你不会因为爱惜于家子弟,便设计我的人去为你挡灾?
没错,你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也正是我所需要的,但这不是我活该被你欺骗利用的理由!既然是被你利用,我就有权选择不再被利用!我既然知道你别有居心,当然要马上拢张家为我所有,否则我可镇不住你这条成了精的地头蛇!”
于珺婷终于明白,正如她机缘巧合间获悉了叶小天的秘密,叶小天也是偶然间知道了她的秘密。没有人喜欢被别人利用,哪怕对自己无害,尤其是像他这样一个少年得志的人,获悉真相后自然更加恼火。
想通这个道理,于珺婷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在想,如果在她获悉叶小天的秘密身份后,开诚布公地与他谈一谈,双方携手合作,是不是会比现在要好太多?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于珺婷只能硬着头皮,讷讷地道:“那……那你现在想对我怎么样?”
叶小天冷冷地道:“我想要的一切,张雨桐都会乖乖向我奉上,我又何必继续傻乎乎地被你于大将军利用呢?我并不想把你怎么样,现在决定你生死的,是张雨桐。”
于珺婷透过水上的雾气凝视着叶小天,神色更加无助、更加凄凉,但她刚刚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因为心如死灰,眸子是黯淡无光的,而此刻,那双眸子已经渐渐重新焕发了神采。
叶小天说的很冷酷、很绝情,可他方才那番话里,已经透露出太多含义,别人感觉不出,聪慧如于大将军,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只可惜,正闭着眼睛装腔作势的叶大老爷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他正小心眼儿地想:“求我啊!求我啊!快跪下求我啊!当初在水银山你逼我下跪,没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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