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天听了这一阵儿,已经分辨出双方身份,薛父身材瘦削,一急起来就说不了话,只胀得脸红脖子粗的,而薛母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面对邻居的破口大骂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
那邻居妇人扯着薛母的衣襟咆哮道:“老娘自打从苗寨嫁到你们这三里庄,都在这儿住了快四十年了,你四里八乡的去扫听扫听,老娘是那么好欺负的女人吗?”
薛母挣着衣襟,软弱地解释道:“他大娘,我家只是砌墙……”
“砌墙?砌墙你砌那么高干嘛,你防贼呢?你这宅子在我家上风头,又是迎着东方,墙头挡了我们家的光,就挡了我们家的风水,我们家可是做生意的,你这不是毁我们么?”
四下百姓素知这妇人剽悍,也不敢解劝,叶小天适时从人堆里挤出来,一把拉住那妇人挥动的手臂,笑容可掬地道:“大娘,你这么说就不合适了,人家砌自己家的墙,砌高砌矮砌厚砌薄,那不是人家自己说了算么……”
“什么自己家说了算,他家既然跟我们家挨着,这墙砌的不合我家的意,我就给他推了!”
妇人一扭头,便下雨般喷了叶小天一脸唾沫星子。叶小天抹了把脸,再接再励道:“人家就说把院墙修高一些,能高到哪儿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免得两家人出出入入的都能瞧得见,彼此不方便……”
“你闭嘴!”邻居妇人继续唾沫横飞:“谁他娘的裤腰带没系紧。把你给露出来了,你充的哪根葱?你是什么东西。我们两家的纠葛,碍着你什么事了,还免得彼此不方便……”
邻居妇人砰砰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泼辣地道:“老娘行得端、坐得正,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就没什么事需要遮遮掩掩。你是她养的野汉子,要替她出头?哦,修高院墙。就是为了方便你们偷偷摸摸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儿?”
叶小天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薛大娘偌大的岁数,再说那是自己丈母娘啊,这泼妇说的什么屁话?面对此等泼妇,叶小天向来不以女人待之,当即就想给她一个大耳光。但是……
叶小天心动手动,肩膀刚刚一耸,且慢!他看到这个泼妇的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了,一个个尽皆神色不善,那三个棒小伙子身体强壮的不像话,那三个女儿头上戴的头饰有点儿……
那头饰有点像苗人的头饰。叶小天忽然想起来了,这妇人说过当年从苗寨嫁到这村里,敢情这一家人不是纯粹的汉人,也不是纯粹的苗人,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和苗家一定有些关系,和山里人有点关系的人家。性情一定格外粗暴了些。
本来是想在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面前露一小脸儿的,这要被人打个鼻青脸肿,可不成了丢人现眼了?到时候没有讨好到岳父岳母,反而要被他们看轻了。想到这里,叶小天的手又迅速放下了。
但那妇人却感觉到了,立即冷笑连连:“怎么着,你还想动手打人,你动动手指试试,老娘还就不怕有人动手。”
叶小天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大娘……”
邻居妇人猛一挥手,险些掴在叶小天的脸上:“什么大娘,谁是你大娘,你少跟我套近乎……”
水舞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劝说道:“这位大娘……”
薛母看见女儿,失声道:“舞儿,你怎么回来了?”
薛父这时也看到了女儿,不由大吃一惊。
那邻居妇人见又有人上前劝说,不耐烦地一推一扯,只听“嗤啦”一声,竟把薛水舞的衣袖扯了下来,登时露出白生生一条胳膊,薛水舞哎呀一声,赶紧伸手去挡胳膊。
邻居妇人讪笑道:“哟,细皮嫩肉的呢,倒真是有一副卖肉的本钱。你要是多养几个野汉子帮腔作势,倒还能跟老娘叫叫板,要不然……”
叶小天听她说话实在混账,连薛水舞也污辱上了,登时火往上冲,正要不管不顾,先教训她一顿再说,旁观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人低声道:“嗳嗳嗳,保正来了!”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又有人道:“保正这是陪的什么人呐,平时保正都是两眼望天的,头一回见他这么低声下气。”叶小天也扭头扫了一眼,只看了一眼,这眼神儿就收不回来了。
村中道路上,正有一群人往这个方向走来,这些村民所说的那位保正是谁,叶小天并没认出来,因为那一群人几乎都是点头哈腰的,又何从分辨?
这些人中,只簇拥着一个人,一个周身闪闪发光,戴着各色苗家银饰,打扮得光鲜靓丽、俏美异常的少女,那少女负着双手,挺胸抬头,走在一群点头哈腰的男人中间,仿佛一位骄傲的小公主。
看到这样一群人,那刁蛮的妇人顿时不吭气儿了,别看保正是小到不能再小、低到无品无阶的一个职务,可是在村子里,那可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而这个土皇帝正向一个苗家少女点头哈腰,这小苗女的身份有多高贵可想而知。
那邻家泼妇本就出身苗寨,本族内等级森严,对上位者敬畏异常,这时哪还敢放肆,万一惹得贵人不高兴怎么办?
叶小天见了那小苗女登时双眼放光:“圣人说的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劳心的机会来了!”
叶小天立即把袖子一放,整了整衣冠,快步向那俏丽娇美的小苗女迎去:“凝儿姑娘。”
展凝儿正要上山,忽然看见叶小天,登时呆住:“这个家伙,怎么又跟到这儿来了。简直是阴魂不散!”
展凝儿还没看到她表哥安南天,她表哥来了铜仁后。得知展凝儿已经进了山,本想立即也进山去,不想临时得知铜仁张家一位长辈正要过大寿,他作为安家的长子,如果不来也就罢了,到了铜仁却不去拜寿,日后被人知道难免就会生出想法,所以临时赴寿宴去了。
展凝儿听说表哥来了。在山里也没太多事情,就回来了一趟,谁料安南天赴宴时恰好遇到几个狐朋狗友,于是入山计划再次搁置,几个人不知道跑到哪儿风流去了,展凝儿扑了个空,她在铜仁又没什么朋友。于是又想回山里去,结果就在这里碰上了叶小天,是以她对叶小天在葫县后来发生种种全然不知。
展凝儿惊奇地道:“艾典史,你怎么在这里?”
叶小天道:“哎!不要提什么艾典史了,我当初在蟾宫苑和你说的话,三成是假的。倒有七成是真的,我真的是带着家人寻亲来的,只是路经葫县时,受人所托,为了查一桩案子。被人强逼着做了一回官,你也不想想。我若真是官,那晚出现在蟾宫苑干什么?”
展凝儿撇嘴道:“那谁知道,也许你跟我表哥一样,有些怪异癖好。”
“你表哥?”
叶小天忽然想起安南天那邪魅一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呢,我现在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你看,这不我媳妇儿,我那闺女都在那儿呢。展小姐,你大人大量,都给我下过疯蛊了,怎么还不罢休,又追我到这儿来了?”
展凝儿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追你到这儿?拜托,我还想问呢,你追我到这儿干什么?”
叶小天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我还以为姑娘是为了我……”
展凝儿:“啐,你能别这么臭美吗?”
叶小天打个哈哈,退到路旁,拱手道:“是是是,在下也是松了一口大气啊,既然如此,叶某便不多打扰了,姑娘,告辞!”
展凝儿白了他一眼,领着那班人扬长而去。叶小天翘首挥手,很亲切地高声喊道:“下次再会,请你喝酒啊!”
“这个人怎么总是莫名其妙的!”展凝儿心中想道。
两人这番对答,薛家门前那群人站的远,全都没听见,他们只看见这个青年人笑容满面地走到那个身份地位明显不凡的苗裔贵女面前,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对答了一番,听到了他走过去时高声所喊的那句:“凝儿姑娘”和最后这句请她喝酒。
邻家泼妇的脸登时变了,尤其是看到叶小天同那贵女说着话,还往这边指点了几下,似乎在告状,心中怯意更浓.
叶小天暗暗发笑,昂首挺胸地走向来,邻家那泼妇与他目光一碰,马上心虚地避开,不敢与他对视,叶小天向那些看热闹的工匠们用力一挥手,道:“还看什么看,拿了工钱不用做工么,砌墙!”
邻家泼妇脸胀得通红,就此回去显得丢人,若是不走,又实在不敢跟这样通着天的人物作对,登时僵在那里。
他那男人做了点小生意,手头有几个闲钱,自觉在村里有些身份,方才这种场合便没露面,由着自己婆娘撒泼,这时他看出不妙,连忙出现在院门口,沉着脸道:“邻里之间当和睦相处。人家修房子砌墙,你瞎掺和什么,回家!”
那泼妇有了台阶,赶紧领着三个儿子四个女儿,灰溜溜地跟着男人回家了。
薛父和薛母此时只顾围着女儿问长问短,这几年来的变化和这一路究竟如何到的铜仁,哪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是以也顾不上工匠这边,工匠们也不清楚叶小天的身份,还以为他是薛家的姑爷子呢,不过叶小天也确实把自己当姑爷子了。
一听叶小天吩咐,那些工匠学徒们便请示:“东家,这墙砌多高啊?”
叶小天意气风发、挥斥方遵地道:“砌两丈!”
一个学徒咋舌道:“东家,你修的这是院墙,不是城墙啊。”
叶小天冷笑道:“不是有人说挡了他们家风水吗?我就是要砌出一堵城墙来,砌!往上砌!有多高砌多高!能砌多高砌多高!”
水舞流着眼泪同父母双亲讲着,讲到小姐之死,薛母忍不住也是泪流不止,讲到这几年来带着遥遥度日的艰辛,薛父便唏嘘不已,讲到这一路上所遇到的苦难,父母双亲便提心吊胆。
那些学徒哪有什么主意,东家姑爷让修,那就修呗,他们也估计这是薛家要跟邻居呕气,修得还挺用心,于是,薛家便竖起了一堵墙,普天之下除了薛家,再也没有一户人家会把自己家的院墙修的这么高,堪称天下第一墙。
夕阳把温暖的金色阳光铺洒下来,大地凸凹不平,山峦起伏不定,于是那阳光便也一片斑斓,为大地涂抹上一片暖暖的颜色,看起来就有一种恬静的感觉。
工匠学徒们回家了,怀里揣揣叮当作响的工钱,与潺潺的流水一起快乐地走向村外。叶小天站在院子里,看看那堵高高的墙,再看看薛父那张难看的脸,干笑道:“材料用光……,呃……再买就是了……”
一幢有些残破的房子,一堵威严耸立的高墙,薛父薛母和叶小天薛水舞,还有小乐遥,被夕阳拖曳出五道长长的影子,影子里,福娃儿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啃着竹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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