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姜幼白正在屋里抄写“杜若”给的测试题,针线房的刘妈妈就来了。
这不是快到年节下了么,按例家里主子们的新衣该做了。她来寻姜幼白取布料。
正好昨儿新得了几匹时新的缎子,是绸缎铺子的新掌柜送来的,可以给大家做新衣。
前两日孙管家来回姜幼白的吩咐,说是派了他家大小子去盯着绸缎铺子,果然拿到了佟掌柜中饱私囊、期满主家的证据。
姜幼白听了,就拿着这些证据禀明了姜父,撤了佟掌柜的差事,将一家子都打发到庄子上种地去了。提了之前的二掌柜做了大掌柜,又将孙管家家的大小子叫孙立的塞到铺子里打下手。
孙立这次立下了大功,本人性子机灵又识文断字,姜幼白很是赏识他。准备让他先出去历练历练,日后再委以重任。
铺子的新掌柜姓钱,为人很是圆滑。看出主家即便派了人来,也并没有打算让人替了他差事的意思,因此待姜幼白这个小主子十分恭敬。
昨儿他来府上送年礼,不仅按例送了铺子里常卖的布料,更是自掏腰包从府城买了几匹时新的缎子,说是孝敬给府里的老太太、夫人和姑娘们的。
梅氏此时无心做衣裳,一早就说了自己的那匹料子送去老太太屋里给姜念儿裁衣裳。
姜幼白开库房取了料子,便让朝雾请了姜令月来选颜色和样式。
一听要做新衣,姜令月就乐颠颠的跑来了。
桌上的料子除了男子的,适合女子的就只有四种颜色,一匹茜红色,一匹耦合色,一匹酱紫色,还有一匹松花绿。
姜令月一打眼就瞧上了那匹茜红色,喜欢的不得了。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选,反而选了另一匹耦合色。
她与姜幼白道:“过年穿红色最吉利,皎皎你前不久才病过一回,这匹红色就给你做衣裳。到时候穿了好去去霉气。”
姜令月这个姐姐对妹妹确实没话说。因此姜幼白听了这话就笑着点点头,收下了她的心意。
接着两人又选定了样式,顺便帮着姜父和姜承宗也定了颜色和样式。
打发刘妈妈走了,姜令月就笑着道:“今儿这料子咱们先选了,我猜一会子姜念儿必是要闹腾的。”
姜幼白不以为意道:“闹腾又能如何,她的那匹本就是阿娘匀给她的。没道理咱们这些正主还要等她挑剩了才去。”
她说罢,就又道:“姐姐先屋里坐吧,让暮云给你上茶。我去趟半纸院。”
半纸院里住的是外男,原本不该姜幼白一个姑娘家去打点。但今儿正好碰上府里做年节下的衣裳,于情于理她这个当家的主人都得去问问。好在她年纪还小,只要守礼行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这次再来半纸院,感觉与上回大不相同,明显多了些人气。再加上这些日子院里院外按着主人的喜好,添减了不少东西,整座院子有了一种读书人家没有的刚毅气息。
姜幼白进了院子,见四处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让朝露扬声打了招呼,可半天了也没见有人出来。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时,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又是一起噼里啪啦的杯子摔碎的声音。
姜幼白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忙和朝露两个进了屋子。只见屋内的榻上平躺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正吃力的咳嗽着。旁边的地上是碎瓷片和水迹印子。
这样平躺着咳嗽最容易窒息。眼看榻上人的面色越发青白起来,姜幼白忙和朝露两个扶着男子侧了身。
让朝露看着,她去倒了杯热水喂给男子,男子缓了好久才渐渐止了咳。
“姑娘是?”男子的声音虚弱中透着丝嘶哑。
姜幼白忙解释道:“我是这家的女儿。原为着些闲事才来瞧瞧公子的,不想正好碰到了这遭………”她说完就有些惭愧的道:“是我管家的疏忽,家里下人怠慢公子了………”
姜幼白还未说完,就被榻上的男子打断了。“是我不喜人多,身边的仆从也出门去了。姑娘不必自责!”
男子的声线温润,伴着些沙哑的磁性,像极了前世电视剧里温文尔雅的男主的声音。
姜幼白听着更加不好意思了。轻声说了自己的来意,榻上的男子委婉的推辞了一回。
但姜幼白坚持道:“公子身子不方便,就先让针线上估着体型做上两身,等公子好了再仔细做合身的。”
她说罢,见男子点头应了,才又道一会子就派一个稳重的小厮过来照顾。
临出门时,姜幼白才记起自己与这位客居的公子还未互通姓名。便先介绍自己:“我在家中行三,暂代母亲管着家里琐事。公子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人来找我便是。”
榻上的男子温柔的笑着,然后也自我介绍道:“我姓箫,日后还要劳烦姑娘多费心了。”
两人客气了几句,姜幼白才转身出了门。
屋里一静下来,箫煦,也就是榻上的男子脸上的笑顿时消散了。他眯着细长的丹凤眼,望向门口,眼里满是思量和冷漠。
听着屋檐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他才稍稍放松了从刚才起就一直警惕到僵直的脊背。
精神一松懈,就感到嗓子干疼的厉害,方才勉强压下去的咳意也涌上了喉头。低头看着旁边方几上还冒着热气的水杯,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端起来喝了。
才放下杯子,就又听到院子门口有异常的动静传来。箫煦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杯子,眯着眼睛将视线落在糊着白纱的窗棱上。
只听先是一个娇嫩的女子的声音,仿若十分惊讶的“咦”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个浑厚的男子的声音,惊喜道:“姜姑娘?”惊讶后,又荡声道:“小人箫山见过姜姑娘,先前多亏了姑娘的相助的之恩,才救了我家公子一命。小人实在感激不尽。日后姑娘但有需用的时候,只管吩咐就是。”
箫煦听着外面的声音,面上浮起了一丝沉思。而外面的姜幼白此时也十分吃惊。原是看着面前的壮汉有些面熟,经这汉子一提醒,她才记起这人可不就是那日在药铺门前为自家公子求药的汉子么?
这么说来,方才见过的这位箫公子便是那日躺在牛车上奄奄一息的人了。
惊讶过后,姜幼白迅速调整了表情,笑着道:“箫壮士不必如此,那日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又道:“箫公子是得上天庇佑的有福之人,定能尽快康复的。”
本是姜幼白不好意思因为一个随手的施为就收受了这人的一腔报恩之情,便随口说了句这个时代的人都爱听的吉祥话。
却不想箫山一听,神情比方才更加激动。连连夸赞姜幼白心思纯善,眼明心亮。
姜幼白被夸的有些不好意。等她和朝露告辞了,箫山才踏着松快的脚步进了屋子。
“公子,我回来了!”箫山的声音里透着轻快。他给自家公子说了刚才遇到了救命恩人的事,才想继续再说什么,却被阻止了。
箫煦斜歪在榻上,看到萧山一进门就要禀报他出了一趟门的成果,心里无奈,只好抬手打断他,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萧山这才反应过来,自责道:“是了,属下出去这么久,公子您该是口渴了。”
他说着就转身倒了杯滚滚的热水,递到箫煦手里。
握着杯子感受着能烫手的水温,箫煦心里无奈更甚。萧山办事能力不错,但就是在军中混惯了的,心思比不得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舒立细腻。
不过,舒立被派去金陵处理大姐家的事了,至今还未归来。萧山如今是他身边唯一信任的人了。所以即便他侍奉不周到,暂且也只能如此了。
感受着杯子上传来的丝丝暖意,箫煦示意萧山继续说。
萧山的面上就带出一丝慎重,压低声音道:“公子,属下已经详查过了,您之前猜测的不错,咱们的行踪果真是被京城公……府里的人泄露出去的。所以咱们才会在来雍州的路上遇到劫杀。”
若不是公子受了伤,之后又怎会差点被疟疾伤了性命。而他带着公子一路躲避追杀,直至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若不是姜姑娘伸手相助,为了给公子治病,他怕是要违背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了。
他正这般想着,就听公子问道:“可查出是何人泄密?”声音里充满了冷意。
“是………是二姑娘身边的人。”萧山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如实说了。又道:“公子放心,这人已经被咱们的人抓到了。只是并未问出幕后之人就自尽了。”
“想要我命的人,无谓乎就是那几家。”此时箫煦眼里的冷厉更甚。他吩咐道:“切断与京里的一切联系,让我们的人暂时蛰伏。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擅自做主张。”
“二姑娘那里?”二姑娘是萧家最小的姑娘。虽与公子不在一处长大,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箫荣已经长大了,她自会知道如何应对。”箫煦意有所指道。
听到这疏离的称呼,萧山也不意外。只接着问道:“舒立在金陵传来消息,大姑奶奶那边怕是有些麻烦。您看?”
“让舒立先带大姐回来吧。”箫煦当机立断道。
“大姑奶奶贸然离家,甄家那边怕是………”甄家就是萧家大姑娘箫柔的夫家。
萧山的未尽之言,箫煦自然明白。他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妥协了,“先让舒立安排大姐归宁吧!”
“是。属下这就去传消息。”
萧山出去了,箫煦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只握着杯子的右手紧紧攥紧,薄胎瓷的杯子应声而裂时,他才狠狠闭了闭眼睛,压下了心底不断涌起的不甘和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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