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与迟家断绝往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事发突然, 初闻者大多不信。然而没过多久,迟家开在各地的鬼宝阁在短短月余内, 纷纷关门倒闭。
各大世家门派互相摸不着头脑, 互相观望之际,迟家满门被捉的消息再度传了过来。
“据说是鬼主现身, 亲自将迟家全部长老收服关押。年轻一辈的弟子们,走的走散的散,剩下那些负隅顽抗的全被捉了。”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从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间就翻脸了?”
“听说啊……”说话人私下看看,压低声线, “听说是那迟家画仙失了宠, 无法讨得鬼主喜欢, 再保不得迟家了。”
“呸!什么画仙散人, 为了迟家都甘愿委身于人,还有什么资格……哇!”
迟千尘面带斗笠, 立于说话人侧, 一根筷子直直穿透厚实的梨木桌:“小娃娃说话要过脑子, 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 脑袋就没了。”
一桌人被吓得两股战战、不敢出声。在迟千尘大发慈悲的一个‘滚’字后,落荒而逃。
桌子空了下来, 迟千尘抽出嵌入桌内的筷子,坐下拍了拍一旁的空位:“槿儿, 有空位了, 快来坐。”
迟槿面上戴了面具, 径直绕过迟千尘, 坐到了他的对面,沉默无言。
迟千尘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嬉皮笑脸。
“隔着面具都能看到你那苦大仇深的脸。”迟千尘摇头,“啧啧啧!当真儿大不中留啊!我就看不出那小子如何好了,叫你日思夜想,牵肠挂肚。”
听语气,还有些酸。
迟槿仿佛没听见一样,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发觉他越来越看不懂迟千尘了。
知晓过往之前,看不懂。知晓过往之后,更加看不懂了。身上仿佛有层厚重的壳子,无论如何都穿不透。
自从两人从迟家离开后,镇日嬉皮笑脸,仿佛那下沉痛过往于他而言早已算不得什么,言辞间更是没有半分那日的偏激。平日言行普通的再不同不过,仿佛真的只是在扮演一个普通的‘父亲’的角色。非但如此,他对迟家众人被捉的消息半点不在意,似乎迟家人的安危对他一点也不重要似的。
尽管如此,迟槿并不后悔当日随迟千尘离开。
准确说,他不后悔从戚施身边逃开。
然每逢夜幕降临,入睡之际,戚施不甘愤怒的脸都会在脑海中浮现,他那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迟槿’二字更是夜夜在耳边徘徊,竟是一个多月都未曾好好睡上一觉。若非修真之人体质强健,他恐怕早已经撑不下去了。
可迟槿暂时不敢回去,更不知该如何同对方交代。
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回去见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走不出来,唯独焦灼自厌感与日俱增。最近几日梦中,竟还梦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婴,一双眼只剩下漆黑空洞的眼凹,用一双白骨森森的手,一点一点,往他的方向爬……
“槿儿,你在怕什么?有我在你身边,还会觉得害怕吗?”
迟千尘不知何时绕过方桌,站在了他面前,捧着他的侧脸,低声道:“身怀孽障的是我,即便有恶鬼来袭,头一个找的,也会是我,你为何要怕?”
迟槿猛地推开了他,后退两步,呈戒备状。
迟千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眼微眯,盯了迟槿片刻,道:“过来。”
他向迟槿伸出一只手,“槿儿,过来。”
迟槿非但不听,反而更加退后了一步。
迟千尘收回手,叹一声气,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迟槿忙从原地跳开,却晚了一步,整个人被迟千尘强硬的按在怀里:“吾儿,怎么总是不听话?”
客栈的其余人等被他二人动静吸引了视线,纷纷望过去。
谁料眨眼功夫,两人便消失不见。
众人傻傻互看一回,各自展开了话题。客栈重新热闹起来,只不过无人再提迟家话题。
*****
城外十里,凉亭河岸。
迟千尘摘下兜里,盘膝坐下,强硬的摘掉了迟槿脸上的面具。
这面具迟槿从离开迟家后便一直戴着,不论何时都不曾摘下。
迟千尘大概猜到了他这么做的原因——不喜欢这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你若实在心有介怀,不若——”迟千尘压低音调,“抽了情魄。”
他将手中面具震碎,碎片洒入河中,或沉于水底,或随波逐流。
“本身情爱一事,有似迷障,一旦陷入,便再难走出。”他眺望远方天光,“那东西有什么好呢?叫人傻了疯了也不肯放下。”
他摇了摇头,转身拉住迟槿的手,又拍又捏。
“从前你不喜迟家束缚,在家在外总要顾忌形象,时常端着架子。如今迟家已毁,再无人能束缚你左右,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不必在顾忌迟家颜面,可你怎又不开心呢?”
迟槿握拳:“我爹,我三叔……”
“你爹是我。”迟千尘打断他,“迟画临算什么人,也配让你叫爹?”
“可是他将我养大!”
迟千尘淡淡反驳:“却是我命他将你养大。”
“……”
“如果没有我,而你也只是普通的迟家血脉,在止步金丹后,便会被人抛诸脑后,不管不顾。”
“……”
迟槿深呼吸:“我知道。”
与戚施互换丹田之前,他只是单纯以为,无缘元婴后迟家对自己重视如初,不过是因为他是这一代迟家唯一的嫡系。如今看来,他到底是想的太简单了。
“既然知道,就不必再去管他们。是生是死,都是他们自己的命数,何须在意?”
“……”
“但若我回去,或许他们都会没事。”
“事到如今,你觉得他还会为了你,轻易放过害他至此的迟家吗?”
“但我不回去,恐……”
“所以呢?”迟千尘嗤笑,“你说这些,不过是想找一个回去的理由而已,不是吗?”
或许被说中心思,迟槿被噎了回来。
“被我说中了吗?”
“那迟家的人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迟槿点着迟千尘的心脏位置,一字一顿,“你的情魄,当真恢复了吗?”
迟千尘嘴角依旧挂着笑,说出的话却很是讽刺:“你就那么想回去?可你又能回到哪里去?回到他身边,像过去一样相处?但你觉得事到如今,他会如何看你?你的命是他母亲和姐姐的命换来的,你还敢在他面前出现吗?”
“……”
“更重要的是,你选择救我的时候……”迟千尘逼近迟槿,鼻尖几乎碰到他的,“就已经放弃了他。”
迟槿大声反驳:“我没有!”
“那你为何要逃?”
“我……”
“槿儿,你该知道。”迟千尘不想再听他说下去,眼中似乎灌了墨,黑不见底,“我和他之间,必有一死,或早或晚。即便你辛苦周旋,至多不过将时间拖后,却绝对改变不了结果。”
迟槿薄唇抿唇,不应声。
“唯一能叫你回到他身边的方法,便是——”
迟千尘眼神忽而柔和下来,连语气也跟着带上了诱哄意味:“杀了我。”
他摊开迟槿手掌,将匕首手柄放入他掌心,合拢他五指,引导他拿着匕首指向自己心脏:“杀了我,一切都会恢复如初。而你不必担心牵扯上因果,毕竟我害人颇多,杀我也算一桩功德。”
迟槿浑身僵硬,死死盯着手中匕首。
迟千尘有道:“怎样?想好了吗?”
说完不等迟槿回复,握住他的手猛地插入自己的心脏!
迟槿眼瞳极度收缩,浑身颤抖地厉害,反应过来前已经将匕首抽出来扔到远处。
迟千尘却再度捧起他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搭在自己心上。
“你,要杀我吗?”
迟槿嘴唇发白,开阖许久都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迟千尘不依不饶,再度逼问:“杀了我,你就能回到他身边。所以,你要杀我吗?”
迟槿无力的后退两步,在迟千尘的目光逼视下,去河边洗净自己的手。细心为迟千尘清理、包扎伤口,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套干净衣服,给迟千尘换上。
迟千尘眼神柔和下来,“槿儿,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迟槿默。
迟千尘笑道:“去哪里也无所谓,总归无论何处,为父都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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