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二是有一个师父,自称靳三, 是个元婴期的散修道人。
靳三平素好吃懒做, 尤其喜食糖炒栗子和生息鱼。糖炒栗子还好说,集市上很容易买到。生息鱼却着实不好弄。那是有钱的仙家才买得起的, 他们没什么钱的散修师徒又哪里来的钱?
闲余时候,他师父一天的大半时间窝在自己房间里摆弄阵法符篆。偶尔出来,多是嘴馋了, 要他上集市去买糖炒栗子, 买来的糖炒栗子总会分一半给他。
起初,张不二吃的挺欢。但每隔个几日便吃一回栗子, 着实把他吃腻了,后来单单是闻到那糖炒栗子的味道, 便觉得胃里犯恶心, 也不知他师父是如何面不改色的吃上这么多年的。不但如此,每回吃完栗子, 便又回到书房继续捣鼓各种符篆阵法。等研究出些东西时候就再派他出去买栗子,如此往复。
除了好吃懒做外,靳三还居无定所,一个地方最多住上三个月,便又启程去别处。但有时在一个地方住不到五六天, 便又收拾包袱走人。凡此状况, 多是他在当地出名了。他师父最怕出名, 要是当地知晓他名字的超过十人, 便立刻离开。
每思及此, 张不二无不摇头感慨,心说再没见过比他师父还要怪的修士了。
说起他与师父的相遇,还是三年前时候。
三年前,他才十岁。辛辛苦苦练气入体,却在去参加的迟家举办的仙门大比路上,被一名散修劫掠。全身上下的灵石和银子都被劫了,差点被对方杀了时候,他师父出现了。
一身红衣,面色苍白,披头散发,形似厉鬼。不是别人,正是刚从鬼域出来的迟槿。
迟槿离开鬼域月阑珊的第二日,也不知戚施是如何骗过各路修士的,婚礼照常举行。从擦肩而过的鬼修那里听说,他离开迟家后,迟问笙临危上阵,暂代家主之位。于是本可回到迟家的迟槿当下改变主意,不再回迟家。他改了名姓,做起了无名散修。
遇到张不二时候,正是他离开鬼域的第三天。
彼时,张不二被那般不修边幅的迟槿吓了一跳,以为对方是他死后见到的鬼。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候,就被那只鬼反手救了下来,那个意图谋财害命的散修也反被他废了修为。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再说当时他师父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吓人了。张不二权衡一二,想着反正他横竖拿不了名次,不如跟着这个人。他看这人面色不好,指不定生了什么大病或受了什么大伤。有他跟着,要是对方哪一日暴毙,他好歹能给人挖个坟立个碑。
跟了约有十来步,那人回头,皱眉道:“你不去迟家参加仙门大比,跟着我作甚?”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迟家参加仙门大比?”
“你刚才喊救命时候把你祖宗十八代都喊出来了,怎好意思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目的地的?”
张不二知道自己废话多,但这样被人说出来还是有些脸热。但他总不能回答说,我跟着你其实是怕你哪一日暴毙,想给你收尸。便假咳一声,道:“我才练气一层,去了也拿不了名次,看仙人身手了得,便想跟着学些本事。”
他说了这话之后,仙人皱了皱眉,“我无意收徒,也不愿照顾孩子,你自行离开吧。”
张不二忙跟上去:“仙人仙人,别看我小,但我不要你照顾的,我会打扫会做饭会收拾,可以照顾你的。”
迟槿本欲直接快步走开,眼见余光忽然瞥见对方帽子下面一绺白色的头发。没注意时候,就掀开了对方的帽子。
被掀了帽子的张不二忙用手捂住头发,“仙人别看!”说着,急忙将头发扎起来,重新戴上了帽子。
迟槿声音发颤,道:“你的头发……”
张不二将帽子摆正,确保没有一丝头发漏出来后,道:“生下来时候就是这样……”他垂眸,语气失落,“我是爷爷捡来的。大家都不喜欢我这头头发,说我爹娘之所以扔掉我就是因为这头头发……我知道它很难看……”
“不。”方才还对张不二爱搭不理的仙人摸了摸他的头,“你的头发很好看。”
张不二听了,抬头去看,发现仙人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仙人问他:“你叫什么?”
“张不二。”
“我叫……靳三,是元婴期的散修道人。你若不介意,可拜我为师,但我身无分文,恐无法叫你过上好日子。”
张不二却只听到了他想听到的:“元婴!”
“嗯。”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拜师的最初几天,张不二还以为自己踩了狗屎运,否则怎么赶个路就撞上了一个元婴强者,还被对方收了徒弟。可没几日,他发现他这个师父是真穷。
穷到什么地步?
好好一个元婴大能,要靠在街道上摆摊画符为生。
摆摊最初几日,倒是有几个客人光顾。可惜人是来算命的。他师父倒好,直接回一句:“算命我不在行,恐有失误之处,驱鬼辟邪类的符篆倒还算拿手。”
为此,来的几个客人都走了。偶尔有买驱邪符的,价钱也是便宜的不行,一枚铜板十张。
有时摆摊一天,一文钱也卖不出去。亏得张不二还有些盘缠,否则真要饿死了。
直到有一日,张不二自带的盘缠吃完了,一个铜板也不剩时候,一脸欲言又止看着迟槿。
迟槿便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张不二遂直言问道:“师父,您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抓异兽换灵石啊?”
张不二是真好奇,他自己赶路时候,也曾猎过一些兔子换些银钱灵石。想着他师父之所以不那样做,是因为他淡泊高雅惯了,不喜欢猎杀异兽这等脏了手的行为。
他师父辟了谷倒是无所谓,但他还只是练气,再不出去猎兔子山鸡之类,他就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饿死的修士了。
哪只他师父微微斜他一眼,竟是疑惑问道:“猎杀异兽可换取灵石?如何换?去何处换?”
张不二:“……师父,您难道没在外生活过吗?”
他师父面不改色道:“此生还是第一次用双手养活自己,叫你见笑了。”说罢,还道歉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师父无能,苦了你了。”
张不二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师父!我最喜欢你啦!一点儿也不苦!”
迟槿笑笑,“今日看着也挣不来钱了,不若按你说的去猎些异兽灵禽试试,兴许还能叫你吃上一顿好的。”
哪知两人刚收好摊,便有人自街对面跑来,一面对迟槿挥手,一面高呼:“仙人!仙人在世!仙人在世啊!买了您的驱邪符后,老夫那宅子就再没闹过灾了!您再卖老头我些驱邪符吧!或者您能亲自出面将那邪祟赶在吗?银钱不是问题。”
说话的是镇上一个老员外,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善人,从不说谎。前阵子元外家的刁奴闹事,被老员外赶出去后怀恨在心,吊死在员外家门口。自那之后老员外家就没安生过。各路道人都求了,没一个有办法。
张员外遇上迟槿摆的摊也是偶然,买他的辟邪符也是出于好心,没想到竟睡了这么多日来第一个安稳觉。
至此,迟槿画符的功夫便传了出去,一时间摊前人满为患,看得张不二一愣一愣的,心说:“师父好生厉害!”
那时候,是张不二遇到迟槿的第五天。
结果,将张院外家的厉鬼超度后,他师父却收拾了包袱准备走人。
张不二好奇,道:“师父,咱们怎就走了?好不容易打出些名气。”
迟槿只是笑笑,“世界之大,何苦拘泥于一处小小城镇?”
离开路上,张不二背着包袱一跳一跳的:“师父,您给我讲个故事吧?”
“怎么突然想听故事了?”
“就是想听了。”
迟槿想了想,道:“从前,有两个人,他们很相爱,然后……”
迟槿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张不二问道:“然后怎么了?”
“然后,他们便分开了。”
张不二不满:“师父你诓我呢?相爱的两人,怎么会分开?”
迟槿摸了摸他的头,“因为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之后两人继续赶路。快走到下一个城镇时候,张不二没话找话,道:“师父,我觉得你之前那个故事还可以继续下去。”
“怎么继续?”
“他们分开几年后,又相遇了,然后又和好了。”
直到三年之后的现在,张不二仍然记得那时候,他师父听了他话之后,温温笑道:“承你吉言。”
张不二发誓,再没看过笑起来比他师父还要好看的人了。
不过,温情回忆还没持续多久,他那在房间里窝了十来天的师父忽然推开门。头发没梳,在脑后随意披散着。出来后直接扔给他一个钱袋子。
张不二不等他说话,便道:“糖炒栗子,三斤。师父您吃了这么多年糖炒栗子,怎么就吃不腻啊?”
迟槿好笑的踢他一脚:“去去去,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若能给师父我买来生息鱼,我能只吃栗子吗?”
张不二摸摸鼻子:“我去买栗子就是了嘛师父,您别再踢我了!”
说话同时,还不忘在心中腹诽:“当初师父那么温柔一个人,和他这个徒弟说话时候都客客气气的,怎么这会儿变这样了?”
迟槿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弹一下他脑门儿,佯怒道:“你小子又在心里埋汰我呢?还不快出去?”
张不二表情夸张的叫了声疼,出去买栗子去了。
结果买了栗子后回来路上,却在路旁茶舍里看到一红衣白发的漂亮小哥哥,他面前摆了一碗挑好了鱼刺的鱼肉,用保温的阵法温着。
那人在张不二路过的时候,挥手把他叫到跟前,并将温着的鱼肉递给他。
“这是生息鱼,你拿回去给你师父吃。不必说是谁给的,他看了就会知道。”
当晚,张不二回去时候,思率再三,除了那份糖炒栗子外,还是把那份从陌生人处得来的生息鱼端了上去。
他师父怔怔看了那碗鱼肉半天,然后拿起筷子咬了一口,接着道:“今晚收拾收拾,明早搬家。”
说完这句,他师父默默把那份生息鱼吃完了,一口都不带让张不二吃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