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最后那句话可谓是一语激起千层浪, 砸的在座诸位一个措手不及。
整个茶楼的茶客,包括迟家人在内,均一脸诧异。迟岸更是不顾迟秋月阻拦,腾得站起来问道:“老先生, 你这话可有凭据?”
说书人似乎才看到茶楼内的生客似的。
他上下打量一眼迟岸, 笑道:“观小友穿着, 该是迟家的仙人到了,失敬,失敬。”他视线在迟家人身上转一圈,最后落在首座的迟槿身上,恭敬做揖道:“不知画仙散人在场, 有失远迎,还望仙人海涵。”
刚说完迟家消息, 就来了迟家人, 带头的还是话题中心的迟槿。
众人好奇, 却不敢在像先前那般大声喧哗了,纷纷伸长脖子往迟槿那一桌看。
但与他们想象中不同, 那传闻中的画仙散人相貌平平,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莫约是用了仙家的换颜之术。意识到这一点的茶客均有些失望。迟槿却恍若不觉,兀自喝茶。
迟岸没等到回答,又道:“老先生切莫转移话题。你方才说有修士潜入鬼域收了那恶鬼秦柯, 这消息是从何处传出的?可是有何依据?”
他这一问, 茶客们似乎才又想起来老姜头的话。有大胆的开始附和道:“是啊老姜头, 这位仙人说的不错。口说无凭,你总得拿出点儿依据来吧。”
这一句话之后,方才因为迟槿在场而安静下来的茶楼再次热闹起来。
有人询问那胆敢潜入鬼域的修士是谁。能从鬼城森严防卫里将得宠的秦柯收服的仙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有人分析说,那修士在鬼域之内必有相熟之人。否则怎么可能只身闯入鬼城收了那秦柯?
有人表态说,虽不知那收了秦柯的修士是谁,但此举着实大快人心。三叉口镇千余无辜镇民可不能白白死了。
还有人质疑老姜头是哗众取宠。谁不知修士入鬼域修为受限,怎么可能突破鬼差鬼将的重重封锁,去鬼城的宫殿里拿人?
更有人说他这消息根本就是凭空捏造的。人死后终将进入鬼域,若其行事如此不公,怎能服众?又如何安抚三岔口镇数千冤魂?
对于种种问题,老姜头只是高深莫测的一笑,抬起惊堂木铛的一声响,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谁知第二日午间,众茶客如期赶来听书的时候,说书人已经换了一个,问起鬼域之事均是一问三不知。
且不说茶客们如何怨声载道,老姜头却是死皮赖脸的插入了迟槿一行人中,同他们一同赶往渊龙涧秘境。
他说书时候那副苍老面孔不再,换成一张青年的俊雅相貌。那一身儒士袍也脱了,改换成一身藏青色僧服。
老姜头自称归尘寺释空和尚。配合他那寸草不生的脑壳儿,和头上横三行竖三列整齐排列的九个戒疤,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但归尘、连城二寺素来归隐山林不问世事。除却几位声名远播的佛修外,寺内僧人现况如何还真无人知晓。在场众人之中,谁也不知道寺里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叫释空的和尚。若非此人身上携有归尘寺佛修信物,迟家人早把人赶出队伍了。
这会儿,他被迟家小辈围在中间,手指拨弄佛珠,一口一个阿弥陀佛。
据释空的说法,他此番入世是为调查三叉口镇怨气再起一事。
自打恶鬼秦柯在鬼域中的所作所为传到鬼镇之后,原本快在归尘、连城二寺合力超度下消散怨气的鬼镇数千冤魂怨气再起。结合不久前传出的,狐族沧月伤势无碍并退居狐族幕后这一消息,更是怨气冲天,比之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怨气之重,使得鬼镇方圆百里内灵气几近枯竭。
未免鬼镇怨气影响人世,两寺素不出世的长老被逼出关,才堪堪重新将鬼镇怨鬼封印在镇内。
但如此一来,除非主犯沧月和秦柯二人真正伏诛,否则那鬼镇怕是难再超度了。
所以释空入世,除为调查消息出自何人之口外,还担了捉拿秦柯一事。因归尘寺长老怀疑,恐有人故意将沧月秦柯之事泄露给鬼镇怨鬼,意图再兴风浪。为此,必须先下手为强,在泄密人有进一步动作前将其揪出来。
末了,释空摇头晃脑,“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有半分欺瞒。”
但迟家人才不管他入世什么目的,问题连珠炮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那个包庇恶鬼秦柯的鬼城城主可是死了?”
“消息是从谁人口中传出的?”
“收了恶鬼秦柯的修士是谁?”
“那修士逃出鬼域了么?”
“若鬼镇怨鬼合力冲破结界,你待如何处置他们?”
“你拿了秦柯之后,会将他交还鬼域吗?”
释空:“……”
他不由摆手苦笑,“诸位小友,烦请一个个来,贫僧只有一张嘴,实在不知该先回答哪个小友啊!”
迟家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由谁先问,忽见迟槿拨开众人来到释空面前,问道:“修士擅闯鬼域收鬼不合规矩。若你捉了秦柯,将如何处置那修士?可会严惩?”
释空点头:“理应如此。但……”
“但?”
释空解释道:“毕竟是鬼域违反规矩在先。若那修士只为平息鬼镇怨气,当不该受罚。但若其进入鬼域只是因为一己私利,意图拿那恶鬼炼器,便该当严惩不贷。”
迟槿闻言不做表示,又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迟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到释空身上,继续方才的问话。
好不容易摆脱众人,释空忙打开储物袋取出一镶金牛皮水壶,一口灌了半壶水下去。
干渴感消退后,释空长舒一口气,看到迟槿靠在树下闭目小憩,便凑了过去。
眼看走到跟前,迟槿突然睁开眼来,指尖飞出一张黄符挡在两人之间,冷道:“阁下与我等目的不同,若无事,烦请速速离开。”
看那语气模样,倒有些传闻里孤高绝傲、不进烟火的仙人之姿了。
释空于是退开,盘腿坐到距离迟槿所在五步远的地方,问道:“方才小友们问题皆绕着那秦柯和鬼域,唯道友你独独在意那修士之安危。敢问道友,莫不是知道那修士行踪?”
迟槿黄符未收,面上也仍旧没什么表情。
“你道你此番入世,意在调查鬼镇怨气再起和秦柯被收一事。但你不去那鬼镇周围察看,偏偏出现在我等歇脚的茶楼,引起我族小辈兴趣后特意跟了上来,目的又怎可能仅仅是为他们解惑?”
迟槿说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释空和尚,眸色愈加寒冷:“我不管你目的为何。但迟家无意卷入鬼镇一事,烦请阁下速速离开,否则莫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语毕,数张降雷符自迟槿手心飞出,在释空面前依次排开,明显是不肯留他了。
这边动静立刻引起了其余迟家子弟的注意。不待迟槿开口,竟是不问缘由,纷纷站起来自发的围住释空。每人面前都悬浮着为数不等的降雷符,只要迟槿一声令下,都会毫不犹豫出手。
迟槿:“……”
他知道这些小辈们私下对他推崇至极,但这种不问缘由的一边倒的维护还真是不曾想过。不可否认的是,被这样维护,他心情不错。
释空仍盘腿坐在地上,面上笑容也未曾变化:“贫僧竟不知,原来迟家待客之道如此粗鲁。”
令其余人退下,迟槿缓步踱至释空面前,道:“此番渊龙涧秘境试炼,归尘寺僧众也有参与。我特将你之法号传音归尘寺释安大师,可知大师回了什么消息?”
释空闻言,总算不再装,一身僧袍破开。趁飞往四方的衣服碎片遮挡了众人视线,释空飞快逃了,临走前留下一句:“吾乃鬼域第七城鬼将钊离。久闻画仙散人大名,如今一见,果非秦柯那等污浊之辈能比的。哈哈哈哈——”
迟岸带头欲追,被迟槿拦住:“赶路要紧。”
迟岸作罢,道:“鬼域第七城之人竟还敢出现在我迟家面前,当真是无耻至极!”
迟槿看他一眼,道:“莫非那庇护恶鬼秦柯的,就是鬼域第七城城主?”
迟岸忿忿点头,那模样恨不能将第七城城主千刀万剐。
迟槿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想太多,试炼要紧。”
回头时候,由于迟槿心思都在情节上,没注意到迟岸猛然通红的脸。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该是戚施辗转流落到鬼域的时候,而且好巧不巧,就是落入了鬼域第七城城主手中。怎么这回竟然多了个扮作他模样的秦柯?那戚施何在?
但现实没容他多加考虑,因那些小辈们追了上来。
“师叔!师叔留步!”
此番秘境试炼,除迟秋月和迟岸算与他同级外,其余人都要叫他一声师叔。而迟岸早已修炼到了筑基大圆满境界,本该进阶金丹。但他为了参与此回的渊龙涧秘境试炼,特意将修为压制在了筑基期。
迟槿于自家人都十分和气,听闻有人叫他,立刻停下。
钊离走了,外加路已经赶得差不多,迟槿便不再掩面示人。回头时候,吓得叫住他的迟叶嵩小心脏砰砰直跳,说话都结巴了。
“师,师叔,我,我……”
迟叶嵩我个没玩。其他人望见纷纷在暗地里偷笑。迟岸看不过去,把迟叶嵩拽自己身后,道:“师兄,叶嵩是想问你如何看出那钊离不是归尘寺之人的。”
迟槿道:“你们几个可曾注意了钊离喝水用的牛皮水壶?那牛皮壶上镶了金。”
迟岸不解,就差把问号写脸上了。
迟槿便解释道:“归尘寺僧众归隐同时,不忘倡导普济天下,寺内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也坚持在各地施舍善粥,怎么可能会有僧众用镶金的牛皮壶盛水喝?”
迟岸先是一愣,继而两眼放光道:“不愧是师兄!”
迟秋月也上前来,问道:“师兄说传音与释安大师,莫非是……”
言下之意,他们并不知晓归尘寺行程,如何与他们传讯?
迟槿转而看向迟秋月:“确如你所料,我并未向归尘寺传讯,只是想以此试探一番,却不料他这么快就招了。”
迟秋月和迟岸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鬼域之人怎会出现在此地?”
“也许……”迟槿凝眉思忖,“是以为那闯入鬼域的修士与迟家有所关联。”
单看秦柯与迟家之间的恩怨,迟家有足够的动机带走秦柯。但是……
“怎么可能与我们有关?”迟岸替迟槿说出了他心中所想,“除鬼修外,修士只身闯入鬼域意图掳走城主新欢,岂不是找死?”
“不过就算真跟咱们有关又如何?如果可以的话……”迟岸瘪嘴,“要不是那该死的鬼域压制,我早想冲进去把秦柯那厮千刀万剐了。”
迟槿听着好笑,正想说即便没有压制也不可妄动,便见那些小辈们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我也是。”
“我也是。”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用玉家的剃魂之术对付那秦柯。”
“赞同。”
“师叔说的对极了!”
“想起秦柯那厮扮作师叔模样,就恨不能亲手将他斩杀!”
……
迟槿忽而不知该如何开口劝阻了。就在这时候,听迟秋月道:“师兄也许不知,家主曾因鬼域第七城那般行径,差点带人去劫第七城鬼差相要挟。后来……”
她抿唇,欲言又止,迟岸便接着道:“后来家主虽然没有行动,但却气得把书房毁了个干净。”
“师叔说的不错。”迟叶嵩总算不再结巴,补充道:“那阵子因为家主缘故,鬼差每到迟家地界都战战兢兢的,现在还没完全缓和过来。”
迟槿:“……”
这还真是……他心道,这倒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总以为迟画临将他这儿子看的太轻,却没想到,原来对方也会有因他怒而失控的时候。
想着迟画临那素来稳重的面孔因他而发怒的模样,迟槿觉得好笑同时,忍不住弯了眉眼,笑道:“多谢二位告知。”
这笑容极暖,直叫一众小辈羞红了脸。
可这温馨时刻没持续多久,迟槿忽然望向他方才小憩时候倚靠的大树,厉声喝问:“谁在树上?”
他话音刚落,树上便砸下来一人。
迟槿令其余人留守原地,指尖聚集灵气靠近树下那人。
走进了,才发现那人戴一无脸面具,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鬼气横溢,明显是个鬼修。
天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刚说到鬼修,这里便出现一个鬼修?难道这便是钊离跟着他们的原因?这人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还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思忖间,迟槿指尖点在那人命门上,冷道:“你是何人?”
原本,对方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迟槿,灿若星芒。却在他这句问话后,眼眸一瞬间似乎失了神采般黯淡无光。但很快,他眸色又恢复如常。好似方才那灿烂和黯淡都只是迟槿的错觉。
“十七。”那人开口,“你可唤我十七。”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