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隐于野, 大隐隐于市。
这句话除了对隐士奏效外,对沧月这类在逃犯同样起作用。
眼下, 迟槿就被沧月带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座城池中。虽然迟槿认为,沧月本身并不觉得他是在逃犯。
从深山老林到闹市中心的一方小小庭院,不消半天功夫。
一路上,迟槿倒没被五花大绑,乖乖的跟了过来。这期间,两人之间只有一次对话。
迟槿:“为何屠镇?”
沧月漠然道:“想屠便屠了。”
迟槿只觉心凉, 再无多余的一句话。
沧月根本不怕他逃似的, 即便到达目的地之后, 迟槿也没有被囚。不但如此, 沧月甚至不限制他在府内走动,好像他只是一个远道而来拜访的客人。
但迟槿清楚, 沧月这样做并没有安抚他的意思。
谁也没必要考虑一个将死之人的感受不是?对方之所以这样做,单单只是因为,他身为强者的自信。
迟槿也没有辜负主人家的自信,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四处闲逛,每到一处都敲打一番, 同时在心中暗暗记下有阵法波动的地方。
走着走着, 来到一处庭院前。院内是一片竹林, 远远地就闻到一阵竹叶散发出来的清香气息。
迟槿站在院门处向里张望,看到竹林深处有一方石桌, 桌旁摆了四尊石凳, 沧月正坐在石桌旁沏茶。
迟槿走了进去, 坐在沧月对面。
沧月眼都没抬,往迟槿面前放了一杯刚沏好的茶水。
迟槿也不客气,端起杯子放在鼻尖轻嗅。
沧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雪山之巅的莲花露配上溪云山的毛尖。”
迟槿点了点头,道:“如此,一盏千金也不为过。”
沧月终于看他:“你倒是半点不惧。”
“惧。谁会不惧死?”
沧月:“……”他放下茶盏,“还有两日,两日后午夜子时,便是你与秦柯换魂之时。”
迟槿面不改色:“戚施的生死符如何?”
沧月面无表情道:“事成,他则生。事败,他则死。”
迟槿冷道:“我如何断定你会信守承诺?”
沧月不答。
迟槿也不强问,转而道:“阁下曾促成人妖两界互不侵扰契约,便不该是随意杀生之人,既便有仇有怨,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三岔口镇千余人,总不可能人人都与你有仇。”
“汝乃将死之人,问之何用?”
“正因吾乃将死之人,才更应该死的明白。”
沧月起身要走,迟槿见状拍桌而起:“你既为狐王,便身负守卫狐族重任,该当知道你所作所为到底意味着什么。即便你视凡人生死于不顾,也该为狐族考虑考虑。稍有不慎,人妖两界便会撕毁那契约。到时两界大战,必定生灵涂炭。而你狐族必首当其冲,不论成败都将死伤无数。如此种种,却只为救一凡人。你当真以为你二人当得起这代价么?”
沧月背影僵了一瞬,却没回头,迈开步子继续走。
迟槿猛然提高音调:“你可知为何讨伐大会召开后,各门派奉命搜寻之人只有筑基的修为?只因两界都在考量得失厉害,只因被你抛弃的狐族并未抛弃你,只因现任的代理狐王曾因你之故孤身现身于各派掌门面前!”
沧月闻言,缓缓回头:“他说了什么?”
“你当真猜不到他说了什么?他只说了一句话——”迟槿嗤笑,将那人留下的话完整复述,“他说,诸位莫非忘了,当初与诸位签下互不相扰契约的,便是时任狐王的沧月。”
沧月冷冷看着迟槿。
迟槿继续道:“各门派派往狐族的探子表明,狐族早在你屠镇消息传出后便已然整装待发,一旦你被擒消息传出,难保不会出手相救。即便你身负数千条人命,即便你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肩上职责,即便除狐族外整个妖界都仍在观望,但狐族却仍旧唯你马首是瞻,哪怕倾全族之力也仍在暗中谋划救你之法!可你呢?你要把他们送入死地!你当得起这番信任么?!”
迟槿本不打算将这些说出口。
赶来的路上,沧月那句漫不经心的‘想屠便屠了’叫他放弃了同沧月沟通的打算。可若沧月真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辈,怎会促成那样的契约?狐族又怎会如此在意他之死活?
本以为沧月仍旧会保持沉默,可他却是反问一句:“你不一样为了戚施跟我来到这里吗?你同样为一人放弃了你的家族,怎好反过来问我?”
迟槿张口,想说一句:“我没有。”
可他的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沧月轻飘飘两句话,轻而易举的将他方才所有的质问全数打了回来。
他的确曾经为了戚施离开迟家。若非如此,也不会给沧月和秦柯用戚施之生死要挟他的机会。
细思极恐,迟槿额头不住有冷汗冒出。
无论仙门大比时,戚施魔气入体当口;还是桃花庵内,戚施说要同他去合欢殿的时候,他几乎没用多少决心,就已经下了主意要同戚施一处。
迟槿忽然不敢再深思下去,他仿佛听到沧月未说完的那句满是嘲讽的话:“你自己尚且做不到的事,何来的勇气教训我?”
但不一样,我们两个不一样。迟槿在心中辩解道。且不说他身后有迟家老祖暗中跟着,有恃无恐。最重要的是,他和沧月不一样,戚施和秦柯也不一样。
戚施不会叫他屠镇,他也不会因为戚施而至家族于不顾。他出现在此处也并非全是因为戚施,还因为他要做一个诱饵,一个叫狐族无话可说的诱饵。
毕竟狐族一再强调,三岔口镇沉塘在先。若非沧月及时觉醒,恐怕沧月就要不明不白的死了。不但如此,还寻借口说,才觉醒不久的妖族是非判断力很低,难免伤及无辜。
总之各种各种的借口花样百出,想着法儿的为沧月开脱。
所以他必须跟随沧月到此,好堵住狐族的嘴。若是事情顺利,就能将沧月意图杀死迟家未来家主的消息传递出去。到那时,不论狐族再想找什么借口,都无法为沧月开脱了。
虽然此法无法保证人妖两界不会因此开战,但至少正道占了绝对有理的一方。而无论何时何地,正道总要是有理的一方。若是没有,那就捏造一个。
想通这些只在一瞬间功夫。
迟槿不再因为沧月的话而心慌意乱,因为他站在这里是有充足的理由的,绝不单单是为了戚施的缘故。
仿佛为了强调自己的想法,迟槿挺直脊梁,坚定道:“我们不一样。”
沧月却不再理会他,转身走进竹林尽头的屋内,关上了门。
另一头,山林之中。
仍在等候的迟家弟子也觉出不对了。
休息时间已经过去许久,迟槿却一去不回。
留在原地等候的人纷纷派出传讯雀去寻找迟槿。没过多久,飞出去的传讯雀都垂头丧气的飞了回来,都表示没找到人。
这时,距离迟槿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迟岸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他刚站起来准备去找人,发现在他之后,其余人也都先后站起来。众人商议后一致决定,一人留守此处继续等候,其余人四散开去寻找迟槿。
正待动身,远远看见一只传送雀扑扑棱棱飞了回来,是那个临时插进来的弟子的。它飞在一群鸟雀间,叽叽喳喳一番后,每人都得到一个消息:沧月现身,迟槿躲避不及反被带走。
迟秋月当机立断,启动传音石向其余门派传讯,发觉传音石竟然失了效用。即便是他们之中速度最快的,从此处赶回最近据点向其余人传讯,少说要两天功夫。谁知道这期间沧月会不会对迟槿不利?
她气的当即丢掉传音石,问众人道:“已然发觉沧月踪迹,各自传音石都拿出来向其余门派传讯!”
但同她自己的一样,所有人的传音石都失去了效用。
当此时,忽听一阵脚步声自四面八方而来,落叶被踩踏的咔嚓咔嚓声愈渐靠近。在这种迟槿被带走的紧张时刻,无疑加剧了众人心中的恐慌。
所有人屏气凝神,警惕的查看四周。不知是谁惊呼一声:“谁在那边?!”
所有视线齐齐射向声音方向。
有一人自远处缓缓走来,身穿黑色长袍,身影隐在树林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迟秋月提高音调喝道:“来者何人!若再靠前一步,当心我等出手!”
说话同时,所有人都严阵以待。迟岸放出侍灵挡在人前,只待前方人再动一下,便会毫不留情出手。
那人停下了。
众人正稍出一口气,忽见来人身形一闪,当即消失在原地。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是他消失的同一时刻,他又再度出现,无声无息的停在迟岸放出的侍灵前。
众人这才发现他面上带一副白色无脸面具。面具右眼下方有一墨绿色水滴纹饰,好似一颗泪痣。
所有人心齐齐一咯噔。
他们中没一人察觉他是怎么动的!
也便是说,他方才是故意放出脚步声叫他们听见,否则他完全有可能毫无声息的出现在此处。
此人实力绝对在金丹以上!
迟家众弟子屏气凝神,浑身戒备提至最高。恰在此时,忽听那人笑一声,道:“这是谁的侍灵?”
众人尚未觉出他一语道中‘侍灵’名字,便见他视线直直射向队中迟岸,“你的?”
迟岸陡觉周身气温骤降。还未动作,那人便已经停到他面前,道:“师兄果真是大方,大方的我都嫉妒了。”
他微微垂眸看着迟岸,漆黑幽深的双眸深处暗含的冷意叫迟岸起了一身的冷汗。
迟岸想动,却发觉他在这人视线下根本动弹不得。
忽然,身上的压迫消失了,他听对方问道:“迟槿人在何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