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安歌火急火燎赶到桃花庵时, 雷劫已退。往日蔓延无边际的桃林早在雷劫中化为一片漆黑焦土。
就在这一片焦土中, 迟槿一身白衣翩跹, 无需刻意去寻,便自然而然的进入了玉安歌的视野。
玉安歌下意识往周围瞧了瞧, 没找见那一直跟屁虫一样扒着他槿哥不放的戚施。
他从空中一跃而下,正停在迟槿面前:“槿哥, 那丑鬼……”才说完, 便被迟槿瞥来的一眼噎住,忙改了口,“戚施那小子去了何处?怎没同你一起?”
迟槿摇了摇头,摆明了不想多说。
玉安歌便将话题移到正事上,“槿哥,我已照你信上嘱托, 将沧月那厮在天羽楼的消息传了出去。但你分明距离天羽楼更近些, 为何不亲自说明?”
他眼中有怀疑神色,“早前迟家传讯,说你正闭关冲击金丹, 为何反倒出现在此处?”
迟槿抬了抬眼皮。
他刚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迎接了金丹期的雷云,此刻早已有些脱力, 对玉安歌的问题只是简短道:“你身后该有迟家的人,叫他们出来吧, 我随他们走一遭。”
语音刚落, 玉安歌身后便出现四道空间裂缝, 身穿迟家弟子服的四人从裂缝中踏出, 将迟槿围在了正中。其中一人道:“家主有令,凡冒少主之名在外行骗者,皆压至迟家候审。烦请这位道友配合。”
迟槿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走罢。”
途径玉安歌时,被他按住了肩膀:“槿哥,你为何会在此处?石桥镇一别,你同我约定仙门大比之日再见,可我查遍了参赛名录,都没寻见你的名字。大比之后,我赶往迟家,却又听说你早已闭关。我等了你许久……”他转头,紧紧盯着迟槿,“你此前从未食言……”
迟槿转头,还未开口,便有一名迟家子弟道:“前辈,您认错人了,此人并非我家少主。”
玉安歌却仍旧盯着迟槿,半点不理会那迟家人,“槿哥,我打听了戚施情况,发觉他早在你闭关消息传出后便被逐出迟家。你之所以出现在此处,是否因为他的缘故?”
迟槿站定,对那四人道:“我与玉道友有私事要谈,可否请四位暂避?”那四人相顾颔首,纷纷退了下去。
焦灼的桃林之中,只剩下迟槿和玉安歌二人,但迟槿却未曾回头,道一声:“是因他之故。”
玉安歌收进五指,脸色有些沉:“为何?”
迟槿仍未回头:“你又为何要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
玉安歌不答,空气一时静谧非常。
日已西沉,月上梢头,迟槿望一眼前方焦土,眼中平静无波,“我视你为友,本以为你不会通知迟家人。”
“正因我亦顾忌槿哥安危,才不得不如此!”玉安歌提高声调,“若戚施那小子真如传言所说,暗地同魔修勾结,我便不能眼睁睁看你同他堕落下去!”
“若传言有误呢?”迟槿终于转头看他,“你可知,你这一举动,或许会害他……”
“怎会有误?大比之日他分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觉迟槿冰冷视线,玉安歌猛然住了口,“槿哥,槿哥不是,我……”
可这辩解在迟槿无波视线中越来越低。玉安歌抿了抿唇,不再试图掩饰,直言道:“大比前日,我携族中弟子巡视茶楼那日,认出了他常戴的无脸面具。”
“果然如此。”迟槿摇了摇头,“大比期间,我并未刻意瞒你,若你仔细去寻,该能发现我二人踪迹。”
“那时我要务缠身,无暇顾及槿哥同戚施,本打算大比结束之后再去拜访,却不想……”他停顿,许久后才继续,“无论如何,戚施为魔修一点却是百口莫辩的。自古正邪不两立,槿哥莫要在他身上浪费功夫。”
本以为迟槿会反驳,却见他嗤笑一声,“确如你所言,我或许真是白费功夫。”
玉安歌:“……槿哥?”
迟槿却似乎不想再多说,“我该走了。”他拂开玉安歌手掌,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玉安歌,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但……”他回头,一字一顿,“切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玉安歌心跳陡然停了一瞬,继而飞速跳跃。他勉强平息了思绪,忿忿不平道:“槿哥,我只想问,为何你要对一个丑鬼那般上心?世上悲惨之人何止万千,怎就他得了槿哥的看顾?”
迟槿低头,似乎在思索。实则只是盯着脚下一处花瓣。
这花瓣是从他衣襟上抖落的,因而躲过了方才那一场声势浩大的雷云。方才动作间,它在从衣襟里抖落,在空中飘飘荡荡,最终停落在漆黑焦土之上。
迟槿抬起了头,望着两步开外,执着的等待答复的玉安歌,道:“世上悲惨之人何止万千,却唯独他一个戚施。”
说罢,那隐去的四人重又出现。不等玉安歌有所疑问,便开启了一方传送阵,携着迟槿消失在黑暗中。
玉安歌视线落在方才迟槿注视的那一瓣桃花上,一脚踩了上去:“当真是碍眼。”
花瓣被踩入焦土之中,染了污浊,光彩不再。
另一边,跋涉一夜,迟槿终于在天亮被压回了迟家。
迟问笙早已在大厅等候。
四名押送的人退下之后,迟问笙轻嘬一口茶,这才抬头望了眼迟槿,“你该知道,当你动用迟家资源一刻起,便算你认输了。”
迟槿站在大厅中央,背脊笔挺,道:“我并未动用迟家资源。”
“好个不曾动用迟家资源!”迟问笙讽刺出声,“你当真以为,去了你这迟家嫡子的身份,还会有人帮你么?同玉家交好的是迟家画仙,非是散修靳三。玉家小子会帮迟槿,却绝不会帮那潜逃的魔修靳三!”
迟槿呵呵一笑,拱手弯腰,语气十足诚恳道:“原来如此,多谢三叔指点迷津。”
迟问笙被他这话一噎,再说不出其余的嘲讽话,便道:“戚施怎未同你一起?”
迟槿直起身,淡淡道:“外逃魔修戚施心中作何打算,我又怎会知晓?”
迟问笙当即起身:“你!”却在看到迟槿毫无所惧的目光之后,气得转身拂袖而去。
迟问笙走后,大厅之后便只剩下迟槿一人。他在原地呆愣许久,才恍惚骂道:“只能同亲近之人置气,算什么本事?”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沉稳音调:“你能知道你就这点本事,也不枉你只身在外数月之久。”
迟槿抬头,发现是迟画临。便微微颔首,恭敬道:“父亲。”
迟画临来至近侧,抬起他手腕,探入灵气。而后啧啧两声,恨铁不成钢道:“老祖已在后山等候,你速去寻他,天亮之前解了这婚契再来谢罪不迟。”
迟槿告退,独自来至后山。
眼下,迟家老祖正在月下奏笛,听闻身后动静并未回头。笛声悠远,和着山风,迟槿恍惚听着,竟从中察觉出无尽凄凉之意。
待一曲结束,老祖回头。
看清他面容的迟槿赫然惊得倒退一步。
迟家老祖常年闭关,轻易不会现身。近百年来,迟家老祖也只出现过两次而已。一次是合欢殿主来袭之日,再来便是迟槿生下后被查出丹田有异一回,此外便从未现过身。
即便是迟槿,也只是从迟画临以及下人口中听说一些老祖当年事迹。只知他姓迟名千尘,仙风道骨,姿容脱俗,却从未与之见过面。
但为何从没人告诉他,迟千尘同他长得一模一样?!
惊疑间,迟千尘已经来至他面前,指腹沿着他侧脸线条轻抚一遭,道:“数年未见,你已长得这般大了。”
迟槿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迟千尘却是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一张脸凑上来,凑近了观看。半晌,才松开他,“生的倒是像我。”
迟槿正在恍惚之中,还有些不可置信,竟忘了道明来意。可迟千尘却不再看他,他转过身去,摆摆手道:“婚契已解,你可走了。”
迟槿还未动,迟千尘又转过身来,“我已听说沧月之事。若你此番回来是为寻机对付沧月,不若将此事交由画临处理。”
“我并不想为这等小事劳烦父亲。”
“何必急着拒绝?”迟千尘摇摇头,“你命里无情,沾之必陨。我只劝你莫要再多管身外事,即日起安心闭关百年,或还可躲过一劫。”
迟槿上前几步,不解道:“此话何意?”
迟千尘却是笑一笑,“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修行本就是逆天,本就是强求。若不……”
迟槿还未说完,迟千尘便已经消失了,徒留一声轻笑在风中,转瞬即逝。他动了动嘴唇,终是将后半句话说出:“若不强求,何来此生?”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