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戚施睡着的空档, 迟槿开始做第二件事——搭造木屋。地方已经选好,就在距离山洞不远处的林地上。
准备离开前, 迟槿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将戚施架到肩膀上。才一动作,对方便醒了,一双眼静静望着他,放软声音叫他:“师兄。”语气眼神中的依赖迟槿想忽略都做不到。
迟槿便道:“你我恐怕要在此处待些时日, 你会木工么?”
“师兄要造房子?”
“嗯, 山洞多少有些不便。木工我大概会些, 但其中细节把握不定。”
“无极宫的藏书阁有一栏专讲伐木造屋的。”
“那稍后便劳烦你了。”
迟槿边说, 又将戚施背到背上, 转瞬便到了他拟好的地方。他在树旁铺了件外袍,扶戚施坐下, “你身体尚未痊愈, 且在一旁看着。”
戚施靠树而坐,查看四周才发现, 迟槿圈出的空地方已经积了不少木材, 俱是最近伐得, 多为杉木和松木。他看过去时,迟槿正当空画符, 随后唤出半人高的东西帮忙削木桩。那东西只有黑白二色,呈人形。不但动作极其呆板, 削木的速度也极慢。
戚施好奇, 便问:“那是什么?”
迟槿恰好不知梁柱该如何处理, 便坐到他旁边,问了些细节之后,才指着那些忙碌的人影道:“我此前曾从书中看到,东海有一岛,岛上住民会使名曰‘式神’一类鬼妖相助。”
戚施道:“师兄这东西里并无妖鬼气。”
迟槿点头:“毕竟只是些用灵石为眼随手摆弄的,此前也试过许多次,这是头回成功。妖鬼一类多要结契,麻烦。”
戚施问道:“师兄打算管这东西叫什么?”
迟槿想了会儿,道:“侍灵,就叫侍灵吧。”他说着,又站了起来,准备去监督木屋的建造。走之前甩给戚施一枚竹简,“此中记下了侍灵的绘制方法。你若无事,便帮我看看哪里需要改动。”
戚施忙道:“师兄,这不妥……”
迟槿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我读书不及你多,当得请教你才是。”他指一指其中一个渐渐透明的侍灵,“你瞧,才不过半刻钟的工夫,就成这副模样了,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迟槿说完这话之后,侍灵数目逐一减少,很快便一个不剩了。迟槿重又唤了先前数量两倍的侍灵出来,将削好的木头冲做地基填埋进去,他自己则一边观察侍灵动作,一边重新画符。
戚施注意到,他此后每画一道符,行笔之法便会有些变动。而后出来的侍灵里,最长的坚持过了一盏茶时间,最短的却连半刻钟都没坚持到。一天下来,一个侍灵最长坚持了一炷香时间。
然而坚持时间最长的那个侍灵却也是最丑的。该是平衡了时间这头就顾不了形体这块。
但有关坚持时间最长的这个侍灵是何时出现的,形状又有多丑,戚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都是迟槿晚上同他吃饭时,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同他询问时说出来的。
而戚施当时几乎把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迟槿身上,直到暮色降临,他看迟槿于落日前转身看他,眉眼都浸润在暖红色的微光里,才堪堪意识到,今天忙完了。而他自己除了一开始时候回答了一些迟槿的问题外,此后便只能一直看着。
因为他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了。灵气全无,动弹都困难的废人。从经脉开始渗透到骨子里的痛都似乎在提醒他:
——你毫无用处,连侍灵都不如。
——这样无用的你,为何还有脸待在师兄身边?
——若我是你,我便早早寻个柱子一头撞上去,好过整日拖累师兄。
待到迟槿睡下,这想法化作耳边声音,出现的更加频繁了。
戚施想充做听不见,却怎么也做不到。他只能更加用力的抱紧迟槿。可每当他更贴近迟槿一份,这提示便急切一丝。于是戚施松开了迟槿,走到洞外,在鲛人珠的光照下一字一句的查看迟槿交给他的竹简,然后将他认为可以改动的地方用笔记下,打算第二天时候交给迟槿。
尽管如此,那恼人的声音并没有消失。
“你毫无用处,连侍灵都不如。这样无用的你,为何还有脸待在师兄身边?若我是你,我便早早寻个柱子一头撞上去,好过整日拖累师兄。”
戚施最后一笔落下,将鲛人珠用布裹住。他周遭的光消失了,重归一片黑暗。黑暗里,戚施不顾那不断出现的声音,静悄悄来到迟槿身边躺下。他环住了师兄的腰,将脸贴在他肩上,闭上眼悄声道:“你不过是嫉妒。”
那声音便消失了,直到次日清晨都再没有出现。
第二日,迟槿醒过来后,同惯常一样挪开戚施手脚,而后简单准备了些吃食,才将戚施唤醒,继续前一天的工作。
看过戚施修改好的竹简之后,迟槿凝神画了道符,面前便出现一黑一白两位侍灵。外形更像十一二岁的小孩,动作也比昨日灵活了两倍不止,最要紧的是这些侍灵都坚持了少说一炷香时间。
迟槿有些不敢置信,重新按着戚施改进的方法重又试了一遍,结果仍是比他昨天要好的许多。
他心下惊叹,转头对戚施道:“多谢。”
戚施闻言,微微低下头,耳朵还有些红:“能帮上师兄真是极好的。”
迟槿好笑的看着他通红的耳,道:“你或许还能帮更多。”
戚施便抬起头来,期冀地望着迟槿:“我还能做什么?”
迟槿便坐到他旁边:“你知我为何喜欢符咒么?”
戚施摇头。
“因为比起刀剑一类,即便没有太高修为的修士,借助符咒二术,同样可以发挥出高于常人数倍的实力。比如说……”迟槿转过头来,认真道:“那日我所用的飞龙符。也许制造这样的符咒需要极高的修为,但使用它却是连练气初期的修者都可做到的。”
迟槿重新将竹简交给戚施,“侍灵一类,你或许能做的更好。”
“师兄的意思是?”
“善借外力者,亦为强者。”
“可我现在连灵气都使不出。”
“那又如何?”迟槿毫不在意道,“我使得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戚施心中,师兄这句话这几乎是在变相的告诉他——我绝不会离开你一样。他因这句话屏住了呼吸,想问他:“师兄,你怎么可以……”可他始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便只好沉默。
可迟槿似乎还觉得不够,他又道:“而你总有一天,也能使得出。”
他说完,便重新去监督侍灵的工作。由于灵活度和时长都提升不少,今天的工作量比昨天要高上不少。一日下来,房屋的雏形已经有了。最后一个侍灵身影消失时,戚施道:“师兄,建好后有几间房。”
“五间。两间充当卧室,一间待客用,一间做书房,剩下一间放杂物。”
“我想要一间灶房。”
“好。”迟槿说完,拿出牛皮图纸在上面指了一指,“这里可以么?”
戚施点头。他拿出紫珊珠,“师兄,可否将紫珊珠内灵果各取一株栽到院内?虽说栽到外间的灵果品相差些,却比山间野果强上许多。”
“野果未必比不上你那果子。民间有些酒专取山间野生的青梅酿造,滋味不比你那些差。”
戚施闻言,不知赌气还是怎得,道:“师兄说的青梅酒可还有剩?我尝一尝,一定能酿的比那个更好。”
迟槿好笑,便拍了拍他的头:“怎么偏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这么好胜?”
“但于我而言,”戚施望着迟槿双眼,认真道,“这能叫师兄开心,便不是无关紧要的事,而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迟槿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脸有些热。戚施却还在追问那梅子酒出自何处何人之手。
迟槿眯眼,似乎是在追忆,许久后才道:“酿酒的人早不在了。那酒是许多年前,偶然从一户农家尝到的,是家中老人摘取山野青梅自酿的酒。后来再去,发觉老人业已离世,那酒的配方也便跟着老人长埋地下了。”
这并非文中迟槿的经历,而是迟槿自己的。那时候他租了辆车,和舍友去长白山自驾游。他们将车存放在山下停车场,便背着行囊上了山。
一行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凭着一股意气硬是要走无人走过的路。可想而知,他们迷路了。
迟槿运气最差,和大部队走散了。深山腹地信号全无,手机成了摆设。他只得独自一人,在深山中行走了三天两夜。
彼时正值深秋,山中夜晚尤其寒冷。迟槿自带的行囊中并没有多余抗冻的外套,当第三天的夕阳逐渐隐没在山脉之下,他几乎要绝望了。然而就在这时候,他远远的瞧见了一里外隐约闪烁的灯火。
他怀揣着希望走过去,被猎户迎近家门,被招待喝了一杯暖身的青梅酒,从此便爱上了喝酒。他喝酒暖身空档,猎户用有线电话拨通了山下的公安,警察连夜搜寻,总算把他们这群不知世事的大学生找了回来。
那之后一年,迟槿重新登门,发现那处已经人去楼空。而记忆里的青梅酒也是再也没喝到过了。
后来他想,也许并非是那青梅酒有多好,只不过因为是在几近绝望之际收到的善意,便觉那是人间至纯美味,再没有旁的东西能抵得上。
而戚施对他的依赖,大抵来源于此。
迟槿想着,望着又一次降临的暮色,叹了口气。而后转头对戚施道:“戚施,指天为誓,从今往后,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他人放弃性命。”他将手按在戚施肩上,以期加重言语中的分量,“哪怕是为了三叔和我。”
戚施清楚誓言对修者有多重要,便摇头道:“师兄,我做不到。”
“你若做不到,”迟槿松开他,“我便离开。我不愿将心力放在随时准备挽救他人的愚蠢之徒上。”
迟槿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了戚施许久。见他始终不回应,便转过身去,一步步朝着远处走去。
暮色已深,他身影很快被浓重夜色掩盖住。在他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戚施缓缓举手,一字一顿:“我戚施在此指天发誓,绝不会为他人放弃性命。”
迟槿脚步停下,转过身来。
戚施便望着他的眼,说完剩下半句:“即便是为师父,即便是为师兄,都不会。”
说完这些,他缓缓把手放下,对着迟槿方向惨淡一笑:“师兄,可还满意?”
迟槿点头。
“那便回来吧。师兄。”他语气里带了颤音,“不要留我一人在这里。”
语毕,迟槿便背对着他停在他面前,“我背你回去。”
戚施爬了上去,回到山洞时,他道:“师兄,我总觉世上无人比我更自私了。”
“为何?”
“我总想师兄离开,好不牵连师兄。可是…… 我做不到。”他收紧手臂,“师兄,我做不到,我不想你抛下我。”
此前所谓的想叫迟槿离开的言论在现实面前都不堪一击。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你是卑鄙小人,无耻透顶。”
迟槿回答却出乎他的出乎他的意料:“你若能自私些,我反倒很开心。”他回头,表情郑重,在凄清月光下似乎泛着光,“无人要求你无私无畏,你需要做到的仅仅是问心无愧。”
但我内心有愧,戚施心道,终归没能说出来。
两刻钟后,两人收拾完毕准备休息。迟槿叫戚施先躺下,将灵气探入戚施受损静脉,沿着灵气运转方向仔细修复对方静脉。
这几日,迟槿每天都会这样做,但收效甚微。不过在那样等级的灵气盘旋着直冲戚施体内而去时,他没有暴体而亡已属不幸中的万幸。如今戚施只是经脉受损,但总有一日会恢复,再不能奢求其他了。
待到体内灵气耗尽,迟槿疲累地躺下之后,戚施撑着坐在迟槿旁边,轻轻晃了晃迟槿衣袖,轻声道:“师兄。”
迟槿翻身面对戚施,手托着腮侧躺着,道:“怎么,睡不着?经脉还很疼?”
戚施摇头,“师兄,若我方才不发誓,你会离开么?”看着迟槿抛下他一步步离开的感觉太过恐怖,压倒了其他一切念头。
迟槿闻言叹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戚施肩膀,“傻瓜。”到底没说会不会离开。
待迟槿睡下后,昨天夜里扰戚施许久的声音又出现了。
那声音不屑道:“你凭什么留在他身边?”
戚施回应同昨天一模一样。他抱紧了迟槿,语气比那声音还要不屑:“你嫉妒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