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问笙这一问发出后, 迟槿沉默了。
气氛凝滞。他似乎能听到树叶飘落在地的声音。在这样的沉静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将他束发用的蓝色丝带吹到了空中。伴随着飞扬的发丝, 迟槿终于开口。
“三叔,你可否想过,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迟家子弟遇险, 族内其他子弟自会相救。但是……”他停顿许久,“若遇险的换成戚施,还有谁会出手?”
迟问笙闻言, 瞳孔有一瞬的收缩,很快恢复原状。
“诚如你所说,我没有任性的权利。但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要护他。”迟槿说, “因为我们迟家, 欠他的。”
“你错了。”迟问笙直直望着迟槿双眼, 语调没有一丝波动,“若非我出手相救,他早成了冻死的亡魂。迟家不但从未短过他的衣食住行,还将他引入仙门。你辅他重新修炼我也未曾多嘴。他当下只是无法筑婴,但得到的好处却是原本早该冻死的他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如何算欠他?”
闻言, 迟槿忽而有些疲倦。他道:“三叔, 他是人。你亲手把他养大, 难道就……”
“那你要我如何?”迟问笙打断他, “他为我所养大,我就该爱他护他,等到该给你换元婴之日因为这师徒情放弃你?放弃整个迟家未来的希望?”
迟问笙将手放在迟槿头顶,想像他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头,可却叫迟槿退后一步躲了过去。
迟问笙自嘲一笑,将手收了回来,“迟槿,你须知道,有些感情若是注定要斩断,还不如一开始便逢场作戏。”
迟槿握拳,“恕我不能认同。”
迟问笙摇头,终是负手离开。
迟槿在他身后问道:“三叔,你对戚施真就只是逢场作戏么?”
迟问笙却没有回答,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他走之后,迟槿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提醒比斗快要开始的钟声响起,他才迈开步子,朝着迟问笙刚走过的那条路走去。
赶到比斗场时,比斗刚刚开始,他拿着牌子走到对应擂台纵身跃了上去。
无论哪一阶比斗,得胜的规矩只有一个:一直赢下去。
只要输一次,便取消资格。迟槿运气算好,从晨起对战到现在,对手修为最高也只是筑基中期。他好歹曾进阶金丹,境界极稳,勉勉强强都叫他胜了。
临近傍晚时,第一天的比斗结束。
迟槿站在擂台上,等下方人群都渐渐散了,才踏着夕阳余晖走出比斗场。
刚出去,染墨便笑嘻嘻贴上来,道:“我观三弟一脸愁容,可是有谁惹你生气了?正巧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晚间景致极好,三弟不若和我去看上一看,权当一天斗法后给自己放个假。”
从迟槿眼中看来,染墨笑容真诚极了,没有半点虚假成分,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叫他放松而邀请他一样。
迟槿盯着那笑,许久才问:“寻欢兄,我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说来听听。”
“如果要救一人,就必须要害一人。你会如何?”
“不如何。”
迟槿皱眉:“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若是我想救他,为他屠遍千百人也在所不惜。若我不想救他,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迟槿咋舌,这话当真是极其附和染墨随心所欲肆意而为的性子。他暗自好笑,竟问了个最不靠谱的人。
染墨眯眼笑道:“三弟这么问,难不成是想救哪个人不成?”
迟槿摇头。他并非要救人,只因他就是那个被救的人。
染墨又道:“那我再问,你非得为此伤神不可么?”
迟槿看他。染墨掏出扇子一把敲在迟槿肩上,“何苦为一件根本不曾发生的事愁眉苦脸?杞人忧天,平白浪费了头顶的大好天光。”
迟槿愣住,眼中思虑渐渐散去,忽而笑道:“寻欢兄所言极是,是在下愚钝了。”
染墨逮住这机会道:“既如此,作为答谢,不若同我出去逛逛吧。”
迟槿直截了当拒绝道:“多谢寻欢兄好意,但我还有事要做。告辞。”
染墨叫住他:“你要去找十七?我同你一起!”
迟槿回头,平平无奇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我是要去找十七。但我与他之间有些私事要处理,便不同寻欢兄一起了。”
说罢,身影缓缓消失在渐暗的天光中。
初阶比斗参赛人次最多,是中、高阶比斗报名人数加起来的十多倍。虽说比斗结束的钟声早已响了许久,场内仍是沸沸扬扬的。迟槿探了探戚施方位,直接来到他所在的擂台之下。
出乎意料的,这里竟围了比斗场内近乎一半的人。最令他奇怪的是,周围比斗台都是吵吵嚷嚷,唯独这边的人台下之人静默不言,静的有些诡异了。
迟槿向旁边人问道:“这位道友?敢问这场比斗有何不同之处?为何无一人出声?”
“看到台上那叫靳十七的小子了么?不过练气六期。”那人嘴上说着,视线却不曾从比斗台上离开,“这小子忒不走运,一天比斗下来,遇到的对手全是练气期大圆满。第一场时我就在下面看,本来毫无悬念的比斗,他偏偏赢了。还一路赢到现在。”
迟槿顺着他视线看去,差点没忍住冲上去。
戚施半跪在地上,正抖着腿,艰难的想要支撑着站起来,迟槿全部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被血染得血红白色长袍上。
“ 最开始每比完一场,他就会施个净身咒。比到现在,为了节省灵气,连一些稍施灵气便可自动愈合的小伤口都不管了。”
又有一人忍不住向迟槿解释道:“那小子使得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最开始几场他身上有点法宝,边打边往对手身上扔,勉强赢了第一场。谁知后来接二连三的全是练气大圆满的弟子……啧啧……”
迟槿眼睛紧紧盯着戚施:“他,他到现在,是第几场?”
旁边人比了个手势,迟槿看一眼,是“五”。
“这回对手是问剑峰的内门弟子楚洵,无论法宝还是剑术都比靳十七强太多,本该是最没有悬念的比斗,可你瞧——”那人指着戚施对面的人,“他现在被那家伙磨得用光了法宝,只剩下手上那柄剑了。”
“不过不管怎样楚洵还是站着,靳十七这回是输定了。”
“这还是好的。”另一人道,“大宗弟子出手多留情,若是换了其他散修……”他摇头,意味不言自明。
这时,台上楚洵说话了,带着劝解味道:“这位道友,此场胜负已然见分晓,再战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意义。然我敬你心性执着,便在此劝你一句。我观你之韧性万里挑一,三年后卷土重来定能夺胜。你何苦拼命致此?”
他说话的功夫,戚施已经拄着无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面具下方缓缓往下渗着血。楚洵挥剑指向戚施,银白剑锋在夕阳下闪着异样血光,“但你若执意再战,我决不会手下留情。”
戚施没回话,面具下方血渗得更多更快。
迟槿几乎忍不住冲上去时,肩膀叫人按住,迟问笙站在他身后,用极其冷静的语调道:“如你不愿我干涉你的比斗一样,他必定不愿你插手。”
“放开!”迟槿回头吼道,“如此情形之下再战下去……”
“师兄……”
迟槿猛然睁大眼,回头望向比斗台,隔老远的距离,戚施眼中坚定却依旧清晰异常。他终于站直了身体,对他道:“放心。”
楚洵也向下望来,冷冷道:“此乃在下与靳十七的比斗,还望台下这位道友还不要出手干涉。”他挥剑划破空气,对戚施道,“既然你执意继续,便莫要怪我出手不留情了。”
说罢,直接挥剑斩了过去。
戚施却只站在原地,似乎连躲避了力气都没了。
楚洵的剑却是没有丝毫停顿,剑未至,剑气对着戚施披头砸来。迟槿清楚地听到了剑气划破他面具的声音。
与其同时,台上忽然升起浓重雾气,目之所及竟是什么都看不到!但迟槿分明听到了利剑穿透血肉的声音,他几乎要冲上去,可肩膀仍旧被死死按着。
下一刻,台上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两道黑色剪影。肩膀上的力道同时消失,迟槿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雾气之中,一身血衣的戚施缓缓抽刀。他对面,楚洵的佩剑静静躺在地上,他不可置信的看对面一眼,倒退两步跪倒在地。
戚施竟然赢了?!
迟槿不可置信地停在原地,直到发觉视野前方,戚施再也支撑不住倒下去。他才将震惊压到脑后闪身过去,堪堪接住倒下的戚施。
他脸埋在迟槿肩上,昏过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兄,我赢了,所以就不要生我气了……”
迟槿扶着他,闻着充斥在鼻尖的浓重血腥味道,骂道:“蠢货!”眼睛却红了。
不远处,被夕阳染红的树顶之上,染墨托腮,盯着戚施的方向,眼中满是兴奋。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