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 书房熄着灯,三面大窗幽深阴暗冷风肆虐。()
窗户框里镶了个模糊的轮廓,窗棱吱吱作响,人影一动未动。
萧蘅靠窗站着, 目光穿过竹林的重影,望向福宁殿的方向。
冷风把他吹清醒了一些,他开始注意被他漏掉的细节。
比如他刚闯进去时,楚昭游的眼神分明不像后来那般冷, 丝毫不为他破门而入的行为而愤怒和震惊。萧蘅闭了闭眼, 拇指转着腰扣上活动的双燕。
不知是不是他回想时出了偏差, 把人家横眉冷对的眼神自欺欺人想成了依赖和惊喜。
萧蘅懊恼地捶了下窗台, 为何自己不看仔细一点,或许看清楚了,就不会再舍得说那样伤人的话。
可是他也清楚,他总是这样的, 明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面对楚昭游却控制不住地冲动, 好像晚一步,他就输了楚昭游。
为什么会这样?他过于患得患失仿佛明早一睁眼就会被楚昭游抛弃一样。
可楚昭游一直生活在他手掌心, 他不松手, 就永远逃不出。
萧蘅想到头痛,最后归结于楚昭游喜欢唱戏。
世上所有戏曲, 在萧蘅听来, 靡靡之音皆是离别意。
“乌漆嘛黑的, 干什么。”谢朝云骂骂咧咧替萧蘅点上灯,书房里顿时亮堂如昼。
“开什么窗,冷死了。”他把摄政王推开,老妈子似的关紧门窗,转身的时候一顿,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我说你怎么离开时磨磨蹭蹭的,你这一身黑衣的我没看出来哪里不对,这腰扣我倒是看出来是新的。”
打扮得这么刻意,嘴上怎么不收着点,白瞎功夫。
萧蘅闻言,不自在地用五指扣住了双燕,把那块羊脂玉挡住。
“这么晚还来干什么。”
“我不来怕你明天吊死在房梁。”谢朝云最近损摄政王损得特别开心,他发现摄政王可能是存心找骂,只要关于楚昭游的事,你骂他一百句,他也只默默听着,不反驳,也不改正,下次还敢。
“哎,听说有些人公权私用,本将军去南边的时候,就恨不得拿着大棍子连夜赶人,谁也不通知。自己出征就假惺惺地,问皇帝要不要出城迎接赵夫人。不就是想让陛下送他,嘴巴又不说,光带着几千骑兵耍威风有什么用。受伤了又眼巴巴地赶回来给小皇帝过生辰,生怕伤好得太快没得卖惨,死命折腾。”
这些是谢朝云回来后,和钱世成喝酒听他说的。钱世成当然只懂明面上的,其他都是他揣摩的,不过看摄政王这反应,八|九不离十。
摄政王越来越有意思了,谢朝云恳求周边小国不要吃饱了骚扰边境,他想安生地在京城把这出戏看完。
他看着二十八了还嫁不出去的摄政王,操碎一颗老母亲的心,“我就问问你,你不说人家能明白吗?他不明白,那人家娶妻有什么不对?你就等着死前抱一抱人家儿子,好人做到底再封个太子。”
谢朝云说了这么多,终于一句话把摄政王激怒。
萧蘅额头青筋直跳:“他敢生!”
随之他意识到被谢朝云带到沟里,就剩这几个月,楚昭游哪里来得及,嘴硬道:“来不及了。”
谢朝云:“意思就是你接下来都要跟陛下杠着了?”
他声音有些涩:“剩下点时间做什么不好,你问问你自己,甘心吗?”
萧蘅沉默了,怎么会甘心,老皇帝一手好算计,他喜欢上仇人的儿子,还怕自己命短不敢提。
谢朝云每天上蹿下跳地劝他,为什么不替他去和楚昭游说,不过是有和他同样的顾虑罢了。
命短的人没有资格,只能用无能的暴怒来掩饰,想阻止楚昭游娶妻生子。
“我派人去找合心蛊的解药。”萧蘅突然道。
谢朝云吓了一跳,只有他知道摄政王中蛊,他们悄悄找了七年,收获甚微,萧蘅的意思是不计后果地去找。
哪怕有消息走漏的风险,让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的命门。
谢朝云讪讪道:“也只有这样了。远的不说,先说近的,我替你答应给陛下赔礼道歉,他说想要——”
他故意停了一下,观察摄政王的表情,果然如他所料,小皇帝怕是要摘天上的星星,摄政王都能大兴土木建万丈高楼给他摘下来。
萧蘅看着谢朝云,眼里出现了一丝催促的意思,楚昭游想要什么,他不是连虎符都不要?
“陛下想修皇陵。”
萧蘅和先皇有仇,因此这七年凡是楚氏的祖庙都被刻意荒废,尤其是先帝的陵寝,省下的开支早就变成城外的施粥铺了。
没有把先皇拖出来鞭尸,已经手下留情。
君不见战场垒白骨,死后万事空,天家又有何特殊。千百年后改朝换代,又有何人来守。皇陵荒了就荒了,老皇帝不配死了还享用民脂民膏。
萧蘅和谢朝云心里都不觉得有什么。
考虑到这是小皇帝的要求,谢朝云又加了一句:“你最好答应。”
萧蘅一愣,有些出乎意料,首先想到的是,楚昭游故意气他,还是念父子之情?
他揉了揉额头,“嗯。”
翌日早朝,皇帝和摄政王都挂着黑眼圈,宣政殿气压极低。
当萧蘅宣布从国库拨款修缮皇陵时,百官心里都暗暗纳闷。
国库不缺钱,修缮工事无可指摘,但这不符合摄政王的作风啊!
难道是陛下和摄政王争取的?
遂悄悄去看楚昭游的脸色,发现陛下也是一脸冷漠,丝毫不见高兴。
怪事。
心思通透的官员心里不由开始假设,修皇陵是不是释放信号,皇帝要重回朝堂权力中心了?
陛下如今的聪慧,大家有目共睹,摄政王对权力也有所放松,去年竟让陛下亲政了两个多月。
一群人精心思千转白回,连楚昭游和萧蘅的黑眼圈,都被脑补成了陛下和摄政王连夜博弈所致。
楚昭游端坐着,一早上连个眼神都没给摄政王,以往他会凝身听一听朝会的内容,无论讨论什么大事,无论摄政王脸色多黑,他都能满面春风地正坐在龙椅上,像个合格的吉祥物,眼神鼓励大臣们发言。
脑门冒冷汗的大臣抬头看一眼陛下,被摄政王冻出的三斤冰渣能掉一半。
大臣们突然发现,陛下对于早朝,也挺重要的。
楚昭游今天没睡好,心情差,和摄政王一起并列冷气发射源,他脑袋放空了一早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别和摄政王生气,别去看他。
朕不生气,朕脾气这么好,得稳住,孕期易怒容易生出一个像老狗逼这样的小暴君。
早朝结束时,楚昭游发现大臣们看他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他站起来,深呼一口气,径直回福宁殿。
萧蘅等了一早上,放慢了朝事处理速度,也没等到楚昭游消气。
皇陵也修了,谢朝云说的赔礼道歉根本没用!
萧蘅叫住楚昭游,不太自在地说:“本王昨晚话说得重……对不住。”
听着这别扭的道歉,楚昭游“哦”了一句,不太在意,八成是谢朝云回去劝他说的,别人劝的,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光道歉有什么用,有种推翻昨晚的话啊!
萧蘅:“……”
“没其他事朕回去了。”
楚昭游被赵金勒令不准再躺了,规定了每天溜达的时长。
楚昭游干脆撤了步辇,下朝就自己溜达一圈再回去。
他心里记挂着一件事,必须去太医院确认。
在他还不知道怀孕时,太医院给他用了止吐的中药,他被摄政王灌了一次,后来药效显著,自己又乖乖捏着鼻子喝了好几天。
怀孕不能随便喝药。
真麻烦!
楚昭游短短一段路程,一边忧心一边心里骂人,翻来覆去都是崔庚记过的那些词,没有任何新意,连对象都没变过。
太医院今天当值的是张太医,看见楚昭游进来不敢怠慢,端茶倒水,小心谨慎地伺候,询问陛下有什么头疼脑热。
上回陛下干呕不止,摄政王大发雷霆的样子他们可还记着。
楚昭游沉吟了下:“朕最近心中郁结,常常梦见两个月前章回吉的事,晨起便有些恶心。”
“不知上次太医院开的是什么方子,似乎有奇效,给朕再抓两副。”
张太医:“呃……”
楚昭游:“难道是张太医的祖传秘方,不便示人?那朕也不强求。”
“回陛下,是宫廷秘方。”
楚昭游挑眉:“朕的姨母听说朕提了此药方,大为惊讶,说要是天下女子能得此方,减轻孕吐之苦,则是大幸。君子成人之美,不知此药方是否适合孕妇服用,若是适合,不如推广开来,宫廷不必藏私。”
旁边的晒药小童嘴快道:“陛下,那就是给后妃止孕吐的宫廷秘方!”
楚昭游猛地看向晒药小童,震惊不已,太医院这么牛逼?
张太医汗如雨下:“太医院绝非对陛下不敬,实在是——”
找不到其他药了。
晒药小童忽然意识到说错话,扑通跪下:“陛下饶命,药方是小民建议太医的,张太医年事已高,陛下要罚就罚小民。”
罚你干嘛?
楚昭游心情复杂站起身,拍了拍小童的肩膀,意味深长:“你一片赤心,朕岂能罚你。”
你小子很有前途。
楚昭游松了一口气,有始有终:“既然如此,朕便把这药方赐给朕的子民。”
太医叩首,三呼万岁,心里则在想,秘方之所以称为宫廷秘方,正是因为其中有几味药寻常百姓买不到。
楚昭游接着道:“医者,精益求精,岂能只靠前人总结的医书。张太医,秘方若是不适合百姓,作为太医,你的职责之一就是改良它,明白吗?”
“臣遵旨。”张太医老脸涨红,似有愧意。
楚昭游一出去,就碰见站在门外的摄政王,他连忙把刚才的话回想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安下心。
这一天天的,不经吓,他得想个万全之策。
萧蘅看楚昭游下朝就往太医院走,担心他身体不适,踌躇了两下,双脚还是不听话地跟了过来。
他听见楚昭游说推广的话,眼神复杂。
楚昭游和老皇帝真的不一样,他的想法,更贴合自己,仿佛就像他一手带起来的皇帝。
萧蘅正要没话找话,一名暗卫忽然跑过来禀报要事。
正是昨晚派去皇陵查看情况,预估修葺费用的人。
他看了一眼陛下,支吾了下。
楚昭游一看,便识趣地转身。
萧蘅忙道:“陛下听听也无妨。”
他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想和楚昭游多呆一会儿。
但马上他就后悔了。
暗卫一口气道:“皇陵被盗,先帝的地宫被挖了。”
怎么偏偏是先帝的地宫?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楚昭游惊讶地看向摄政王,哪个盗墓贼胆子这么大,大楚还没亡国呢,就敢盗皇陵?
萧蘅立刻澄清:“本王都答应修缮了,不是我动的手。”
摄政王的声音有些虚,因为就算不是他动手,也和他的纵容脱不开干系。
要是皇陵有重兵把守,谁敢打它主意?
盗墓贼十恶不赦,但楚昭游毕竟不是原主,没有过大的愤怒悲痛情绪,他刚想说“朕没怀疑你”,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故意做出痛心而不信任的模样,发狠道:“可恶,朕要亲自调查此事,将恶贼绳之以法!摄政王,你不反对吧?”
萧蘅不同意倒是显得心虚,便道:“本王不反对。”
“薛公公,摆架,即刻启程华灵山,捉拿盗墓贼。”
楚昭游想,朕虽然看过不少惊天盗墓案,但是破案肯定不行。
一破就是三个月,然后再亲自指挥修缮事宜,半年又过去了。
只要朕主动,囚禁皇陵的剧情就追不上我。
萧蘅:“……”他有个错觉,楚昭游在偷乐。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