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非回到原身的书房,翻看了一会往日处理的公文后,让侍从找来的医者也到了。
“小民见过侯爷。”这位医者虽在京城也是有名的大夫,但面前拜见的终究是身份贵重的一品勋侯,不免有些紧张惶恐。
谢知非从书桌后走出来,抬了抬手,温声道,“不必多礼,我寻你来是想询问一下夫人的病情。”
大夫有些踟蹰,怕有些话说不好,触怒了贵人。
谢知非了然道,“但说无妨,我不会怪罪于你。”
像谢侯这等人物自然是金口玉言,大夫遂放心了下来,叙述沈慧娘的病情。
谢知非不懂什么医理,但也大致明白了大夫的意思。沈慧娘所患的是咯血之症,极有可能是五脏内腑衰竭所致,皆因多年来气血严重亏损,也没能好好休养,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状。
大夫摇了摇头道,“恕小人医术浅薄,侯夫人的病情,实在无能为力。”
他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以永宁侯府的权势,这段时日可以说请遍了名医圣手,连宫里的御医也来看过了,但没有一人敢说能救得了沈慧娘的。
否则沈慧娘也不会急着让母亲带着庶妹过来,想着安排好身后事,免得叫人钻了空子。
见谢知非神色认真,眉头紧皱,倒是真心为夫人病情担忧的样子。
大夫忍不住道,“侯爷若是挂念夫人,不如让夫人好生疗养,多寻些补血益气的药材,也许还能再延续一两年寿数。不然照现在这般气血衰竭,恐难过得了五月份。”
这话大夫也对侯夫人说过,奈何病者并不怎么听得进去,大夫每天一回诊脉,那脉象是越来越差。大夫也就只能指望病人家属能多劝解些了。
“我知道了。”谢知非点了点头,又再次问道,“除此之外,真的无药可救,无人可医了么?”
虽然剧情中设定的沈慧娘命不久矣,但谢知非也想努力做点什么去改变。撇开为了完成任务,他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就这样逝去。
大夫闻言迟疑了下,“这个在下也不能断言。医学一道奥妙复杂,无穷无尽,哪怕在下积累了不少虚名,但也不敢说平生见过所有的疑难杂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有不少隐匿乡野坊间的名医圣手,兴许有别的法子也说不准。听闻北地还有南疆就有一些奇人异士。”
谢知非闻言也有些豁然开朗,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或许艰难了些。但像永宁侯府这等权势富贵高门,只要肯耗费大量人手和财力,未尝不能寻找一线生机。即便放在现代,不还有国内国外到处看医生,各种方法都尝试了么。
*
虽不得夫君宠爱,又与婆母争锋相对,但以沈慧娘的手腕,对侯府的大小事也是时刻都能了解到的。
初听底下人说侯爷出了她的主院后,就去了书墨院。沈慧娘是又惊又慌,心口也疼了起来,贴身侍女连忙安抚道,“夫人不必担忧。侯爷今日没有训斥大公子,还让先生给他放了一日假。侯爷带着大公子在园子里赏花散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就连身边的书童也说,大公子今日可高兴了。”
沈慧娘听后,捂着仍隐隐发痛的胸口,良久后长叹道,“这倒是少见。”
她对谢琦生下来就体弱一直都怀有愧疚,若非她身子没有养好,怀胎期间又要防着妾室甚至还有老夫人那里,抓着后宅大权不放,日日辛劳,也不至于令孩子早产,自己也丢了半条命再也不能生育。此后就将所有心血倾注在唯一的孩子身上。
她与侯爷离心,也连累孩子不得侯爷和老夫人喜。若是等她撒手人寰,恐怕就更没人在意她的孩子了。
见沈慧娘露出伤怀之色,旁人劝慰道,“大公子本就是侯爷的嫡长子,侯爷看重亲近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是这么说,所有人也清楚,谢琦越得侯爷看重,在府中地位也就越发稳固,府内府外的人也就不敢看轻了他去。就说往日侯爷事务繁重,不怎么亲近大公子,若非夫人手腕强硬,恩威并施,还不知道底下那些碎嘴烂心肠的人会怎么干呢。
王嬷嬷又有些恼道,“可惜被曾表小姐和七小姐打扰了,不然大公子还能与侯爷更多些相处,亲近一下父子情谊呢。”
在后花园发生的事,沈慧娘也从底下人口中听得一清二楚。这位表小姐也不是第一次来,尤其是在她病越发重了,甚至内院藏不住消息后,就来得更加频繁,那架势都恨不得长住在永宁侯府了。
当然这若是没有老夫人的默许甚至支持,也不可能那么容易。
沈慧娘神色淡淡道,“老夫人早就嫌弃我这个儿媳妇不如她意了,当然是希望她的好侄女能坐上这侯夫人的宝座。”
“老夫人这做的也太过分了,曾家也当真是无耻,未出嫁的姑娘就这么巴巴地上赶着过来,什么脸面都不要了。我看哪她就是冲着勾引侯爷来的。”
沈慧娘身边的仆从是天然站在她这边的立场上说话,自然是愤愤不平,说着又劝慰沈慧娘道,“夫人您才是元配正妻,不要为了那些人伤了心。”
沈慧娘轻笑了一声,她若还有什么嫉妒心痛,就不会让母亲将娘家庶妹带过来了。
她绝不会让老夫人的盘算成真的。
对于一同见了侯爷的沈柔,沈慧娘主仆上下都没什么敌意。整个事情经过中,沈柔显然是被带累的,而且一举一动都有分寸,合乎礼仪,没有攀附的意思。再者对待骄横的表小姐,也是不卑不亢,既柔顺懂礼又不过分懦弱退让。
这样的人也许对上老夫人,应该也不会落下风吧,沈慧娘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沈慧娘计划让自己的庶妹嫁进来做继室,也不希望是个真的面团子摆设。不然的话只怕给了这样的荣华富贵,也守不住这让人觊觎的侯夫人位置。要是没几年就让老夫人的人夺了去,那沈慧娘再多的心血算计也将化为乌有。
在她的计划里,便是以庶妹为继室,再有娘家帮忙护住她孩儿几年。即便等继室和老夫人小妾斗完了,坐稳了位置,那时谢琦也有十来岁,不再是懵懂小儿了,又有嫡长子的身份。不管继夫人以后生下多少孩子,也终究和谢琦年龄差距甚远,无法与之竞争。到谢琦成婚立业了,一个庶出身份的继母也摆布不了他什么。
沈慧娘考虑得很周全,却想不到她那素来冷硬的夫君,竟然会真的爱上了她的庶妹。
她也是少时对谢绍一见倾心,主动向父母提出想与当时的谢家结亲。但在嫁入谢家后,那满腔少女情思在夫君的冷漠下渐渐化成了灰。
多少个日夜里她独守空房,她接连小产,被婆母刁难,被妾室算计,拼着性命生下唯一的孩子,这些时候,从来见不到那个男人。渐渐得,她的心也变得又冷又硬,知道只有靠自己才能在谢家生存下去。
在沈慧娘心目中,谢绍这个人心里只有谢家的荣耀,多余的感情,更是吝啬得不愿给他的妻儿一分一毫。
连她都没有得到真爱,谢绍又凭什么拥有呢。
谢知非还不知道沈慧娘对原身藏着那么深的怨恨,不然他的心情可能就没这么轻松了。任务目标仇恨值越高,这任务难度也就更大了。
他问完大夫没多久,就有侍从进来有事禀告道,“侯爷,老夫人请您过去。”
谢知非问道,“老夫人那边结束了么?”否则一群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他过去可是很不合适的。
自从在花园那遇到过一次曾采月和沈柔后,谢知非就让人注意着老夫人的栖芳阁那边,有什么事好汇报自己。
侍卫低头回禀道,“宴会已经结束了,各府女眷千金也已离开,沈夫人和沈家的几位小姐也回去了,只是……”
谢知非微挑眉,“只是什么?”
侍卫头更低了些,“只是表小姐被留了下来,老夫人还安排了青宜院,说是希望表小姐陪着她在侯府住一段时日。”先前侯爷在后花园的态度,摆明了不喜表小姐,侍卫也怕这话说出来影响侯爷和老夫人之间的关系。
谢知非略思索了一下,便开口道,“安排人送表小姐回曾家,莫要延迟。”
“另外,传令下去,从今日起永宁侯府闭门谢客,莫让人打扰了夫人养病。”
侯爷向来不插手府中内宅事务,但这次恐怕是要整顿一二了。
侍卫顿时心中一凛,不敢有所质疑,立刻称是。
*
谢知非很快来到了老夫人所在的住处。
老夫人保养得宜,吃穿住行一应用度无处不精细富贵。自从谢家恢复了祖上永宁侯爵位后,她便是受朝廷诰命的侯府老封君,儿子又是当今的肱骨重臣,京中多少高门勋贵女眷不奉承巴结她。
老夫人的日子着实是安逸又享受,唯一不大爽快的就是永宁侯府这样的高门人家,子嗣却是单薄,谢绍人过而立之年,膝下仅有一子一女。
唯一的嫡子病弱,看着不大成材。另外是姨娘所出的女儿,一个庶女,老夫人也懒得上心在意。
后宅子嗣不丰,老夫人自然迁怒怪罪于儿媳沈慧娘头上。而恰好沈慧娘也不是什么柔顺的性子,甚至手腕厉害连让老夫人也挑不出差错来,哪怕有时仗着孝道想找麻烦,结果还是老夫人自己吃了亏。譬如谢琦刚一出生时,老夫人就想抱养到身边来教养,硬是没能得逞。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保佑,这个让她不喜的儿媳妇即将命不久矣了。
老夫人一开始还没有想过让娘家侄女嫁给侯爷儿子,考虑多是京中的名门贵女,还是曾家那边先说动了她,同她分析了一番利害关系。若是娘家侄女做了儿媳妇,不但不会和她争府中大权,还能生下血脉关系与她更亲近的孙子孙女,岂不是两全齐美。
所以在侄女回来跟她哭诉表哥恼了她一事后,老夫人立刻着急地散了宴会,还让人去寻侯爷过来,好说道说道。
*
一见谢知非,老夫人就亲热道,“绍儿来了。”
谢知非坐下来之后,婢女给他倒了杯茶,老夫人先是一顿嘘寒问暖,才说到了正题。
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疼爱的娘家侄女已经被谢绍安排送走了,反而还为曾采月说起了好话,“我听采月说,今日不小心碰见了你,你也很久没见她了吧,采月如今也是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都到了出嫁的年龄。”
谢知非点了点头,没有反驳,端起杯子来喝茶。
老夫人见状心中微喜,又继续试探道,“慧娘怕是不行了,这以后的事也该打算起来,毕竟我们永宁侯府也不是寻常的人家。”
见谢知非没有说话,一贯的冷淡神色,老夫人终于道明了心意,“我看采月这孩子就很好,适合当侯府夫人。她又是琦儿的亲表姑,哪怕做了继室,也一定会好好待琦儿的,不会委屈他的。”
谢知非将茶盏放在案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声音虽不大,室内瞬间莫名地噤声了起来,他看着老夫人,沉声道“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曾家的意思?”
老夫人面色一尴尬,顿了顿道,“你这话说的,难道我还会害我的亲儿子亲孙儿不成?”
谢知非眉下漆黑的双眸看得老夫人心里发虚,仿佛被看穿了谋算,颇有些坐立难安。
还是谢知非先转开了视线,毕竟是原身的母亲,他也不会态度过于强硬。
“您是琦儿的亲祖母,当然不会害他。只是这继室之事,我自有打算,您不必多管了。”
谢知非又淡淡道,“表妹既然到了适婚芳龄,曾家若愿意,我这做表哥的也可以帮忙寻一门合适的婚事。至于这继室之说,母亲就不必再提了。”
“什么就不必再提了。”老夫人闻言就急了,她可是和娘家都承诺好了这事,“可是沈氏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认定了是旁人作祟,以往侄女来府上做客的时候,儿子也没有表露什么反感。
而这个人除了沈慧娘还能有谁,老夫人气急了连面子都不给,直接以沈氏称呼,足见对其不喜。
老夫人又恨恨地数落起沈慧娘的不是,“我知道这个狠毒的妇人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让她的庶妹嫁进来么,也不看看她沈家是什么小门小户,才四品的侍郎,也敢让庶出之女肖想侯府夫人的位置,真把永宁侯府当是他们沈家的所有之物不成。”
谢知非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道,“您嫌弃沈家官阶低,难道曾家又好到哪去了?”
真论起来曾家现在的当家老爷,原身名分上的舅舅也只是个五品的员外郎,尚不如沈家。
老夫人讪讪道,“怎么说也是至亲骨肉,自然是不一样的。”
谢知非抬了抬眸,“的确不一样,当初谢家还不是永宁侯府的时候,曾家也没有提起过结亲的事。”
昔日谢家落魄,曾家可未必看得上眼。前朝诸皇子夺嫡时,曾家也跟风站队,不过他们投靠的不是谢绍支持的五皇子,而是当时大热门的三皇子,还将嫡女送进了皇子后院做侍妾,可想而知结局。
若非曾家是谢绍的舅家,恐怕没那么容易逃得过清算,得以保全。现在反倒是仗着永宁侯府这门亲戚抖了起来,只不过他们素来不敢到原身这个冷面侯爷这里说话,都是私底下到老夫人这里走关系。
这些原身不在意,不代表不知道的一清二楚。
谢知非心中微叹了口气。
正相反,沈慧娘嫁给谢绍的时候并非高嫁,沈家是四品京官,沈慧娘又是嫡出长女,自然是得到精心教养的。而那时谢家不似现在这般风光,不过是个落魄勋贵人家罢了,借着祖上余荫谢绍才做了皇子伴读,但五皇子未露锋芒,人微言轻,支持他的谢家也不被京城高门放在眼里,与沈家结亲算得上是一门好婚事了。
在原身仅有的一些记忆里,最初老夫人也是比较喜欢沈慧娘这个举止得仪端庄大方的儿媳妇。
但随着谢绍因为从龙之功,平步青云,谢母心态很快就转变了。
从挑剔后宅人少子嗣不丰,到嫌弃沈慧娘家世不高,配不上永宁侯夫人的位置。这些年来谢绍与沈慧娘之间隔阂颇深,日渐离心,与老夫人经常在他面前添油加醋也分不开关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谢知非也不会一上来就帮忙调解婆媳关系,当前先打消了老夫人准备让娘家侄女嫁进来的念头再说。
“表妹已经十八了,久居侯府于名声也有碍,我已经让人送表妹归家去了。我也传令下去,近来闭门谢客,不要让闲杂人等打扰了夫人养病。”
谢知非冷静地道明了决断,那不容置喙的态度让老夫人也说不出话来。
曾采月在剧情设定中只是个小角色,别说女主沈柔,就是卧病再床的沈慧娘也能摆平她,但留在侯府总归是个麻烦。
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一个小姑娘,谢知非也不希望她落得剧情中因两方争斗而被算计了清白,不得不随便嫁给一个纨绔子那样的结局。
为母则刚,沈慧娘临终时的确表现得不择手段,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谢知非也只能先将祸端扼杀在萌芽里。
谢知非同样认为任务目标作为病人需要静养,实在没必要弄的侯府如今日这般人多热闹。
老夫人又何尝不知道曾家前倨后恭的态度,当年对她这个出嫁女也不怎么上心,一等到她儿子当上了侯爷才吃相难看地攀附了上来。但说到底那毕竟是她的娘家人,血脉至亲,忍不住就偏帮一些,心里也乐于享受娘家人对她的谄媚巴结。
可是她敢刁难算计沈慧娘这个儿媳妇,却不能对儿子的决定说什么。
哪怕有孝道在,谢绍依旧是侯府真正的主人,一言九鼎,连老夫人也不会与他硬对着干。老夫人见识眼界虽有限,但也深知自己的一切荣华地位都系于儿子身上。
老夫人叹了口气,没敢再多说什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