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婺白天好奇的邻居, 傍晚就见到了。
她和石桃吃了晚饭天还没黑, 凉风习习,十分惬意, 江婺拿了拿着把小团扇在檐下乘凉。
原本赶路的时候, 没条件梳洗, 江婺和石桃都挺狼狈的。在京城安定下来后, 江婺给了银子石桃让她去买干净的衣服,结果她只买了一身颜色暗淡的粗布衣裳, 干干净净地穿上了,也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江婺自己原来就有几套在古代穿的衣服,就没买了,好好地洗了澡换上, 原本就白皙的人更如出水芙蓉,洗净铅华, 加上她神情、举止间完全没有乱世流民的卑微、惶然和小心翼翼, 气息柔和,安之若素。
这样从容淡定的气度, 如若不是自小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 是很难有的。可她偏偏不是,石桃是亲眼看着她伤病交加、艰难地走过来的, 所以她这样的表现是有些矛盾的,偏偏在她身上又是这样自然, 看得石桃越发不解, 也越发尊敬。
江婺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 倒是石桃在旁边看着她柔美的侧脸,看久了,竟看得出神。
正是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石桃才惊醒了,下意识地又浑身紧绷起来,眼神戒备地看向大门。
“咱们初来乍到的,没有认识的,有谁来?”
江婺看向木门,有几分惊讶,但也没什么惊慌的,安抚地看了一眼石桃,轻声道:“去看看吧,没事儿,不要这么紧张。”
石桃这才小心翼翼去开了门,只开一半。透过门缝看见门外是两名妇人,一个年轻些,带着温和的笑;一个年长些,虽也带着笑,却更严肃一些。两人还牵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
门外的人不妨看见长相粗陋、身材魁梧的石桃,还吓了一跳,尤其是那孩子,吓得立刻躲到了母亲身后。
稍年长的眉头微蹙看着石桃,若有所思。那年轻的妇人倒露出个友善的笑,道:“我们是隔壁院子的,前两天听闻这儿来了新住户,想着既然是邻里,今日便来串串门,认认面孔。”
石桃听了这话皱眉不语,仍然堵在门口,只是转头看向江婺,听候她的指示。
江婺已经听见了,她没想到邻居竟然会敦亲睦邻,她以前的邻居们可是挺冷漠的。虽然惊讶,但江婺也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就提高了声音道:“竟有邻里过来串门,真是意外之喜——石桃,快让客人进来。”
门外人听到这细细柔柔的嗓音,便觉是个十分温柔的女子,待进来看见她的长相,更惊讶了些。原见开门的丫头长成那样凶神恶煞,还以为主人也是北方逃难来的,必定长相粗鄙,没想到是这样纤细柔美、气度从容,让人看着便觉好相处。
那年轻妇人不由得轻声道:“贸然上门,打扰了。”
江婺摇摇头,扶着椅子小心站起来,有些歉意:“我新来乍到,本该先上门熟悉熟悉的,但我腿上受了伤,不便行动——不能出来迎接,还请不要怪罪。”
原来还有这层缘故,她们勉强更惊讶,年轻妇人忙摆手道:“那快坐下吧,不用起来,又不是贵客。”
江婺叫了石桃搬两张小凳子出来,才跟她们一起坐下了。
客人上门,怎么也该有热茶。可是江婺刚来,又在养伤,很多东西都没置办好,这时候只能让石桃倒了温水。她有些抱歉地说:“待客不周,还请海涵。”
“不用这么客气的……”见她言行有度,那年轻些的妇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笑了笑,才想起来介绍道:“我本家姓林,叫林雪,夫家也姓林,邻里都叫我林娘子。这是我姑妈,刚从外地回来,我们多年不见,今日团聚,我们那边今日吵吵闹闹的,想必也扰到你了。”
“哪里的话。”江婺摇摇头,倒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眼这位姑妈,却见她也在打量自己,目光探究,不由得一愣。
那林姑妈倒面色不变,微微点头,道:“我叫林婉。看姑娘比我侄女儿还小些,若不嫌弃,也可以喊我一声姑姑。”
“那,我便叫您林姑姑了,”江婺有些受宠若惊,想起来自己还没报姓名,又笑笑道:“我叫江婺,你们就叫我名字好了。”
林姑姑状似不经意地问:“江姑娘气度不凡,想必家里也是殷实人家,不知是哪里人?”
江婺觉得这话有点奇怪,而且她都让自己叫她姑姑了,她还喊“江姑娘”,这样生疏……但她把这份奇怪压下,叹道:“林姑姑高看我了,我家是北方人,因战乱遭了难,如今只有我一个了,颠沛流离来到京城……离乱人,算得什么殷实人家。”
虽然有些是编的,但江婺确确实实孤身异世,举目无亲,说着话,脸上不由得有些哀戚。
林姑姑便也不好再问这个,转而看了看她素白衣裙遮住的腿,关心了一句:“那江姑娘腿上的伤,可严重?”
江婺笑了笑,“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再养养就好了。”
林姑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了。江婺也不知道说什么,一时竟然冷场了。
林娘子原本因姑姑说了话,她便没有开口,这时候就场面安静下来,忙把手臂挎的篮子取下来,掀开里边的红布,笑道:“对了,我姑姑带回来一些银丝卷,江姑娘也尝尝。”
江婺看见那糕点,竟然觉得有点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便也不想了,有点羞愧地说:“你们又是上门又是送吃的,倒叫我不好意思。”
林娘子十分和善,“几块点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婺只好笑着道谢。心里却想她有没有东西可回赠的,人情讲究礼尚往来啊……正想着,就看见那抓着娘亲衣角的三岁男童,正眨巴着乌溜大眼睛好奇地看她呢。
她就笑着赞了句:“这孩子真乖巧。”又挥手招他过去,温声问他叫什么、几岁了。
孩子喜欢江婺,见娘亲、姑祖奶奶都没阻止,便上前去,奶声奶气地回答了。江婺夸赞了两句,笑着递给他一把小勺子,叫他好好吃饭、健康长大。
天色不早,林家姑侄让江婺好好养伤,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找她们,便牵着孩子告辞回去了。
石桃锁了门回来,见江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便皱紧了眉头说:“您不喜欢,下次不让她们来了。”
江婺思索了一下,说:“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着,这位林姑姑眼神有些……探究?”
她不太确定,也许是她想多了。不过就算探究,她也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身份,应该不会令人生疑才是。
江婺觉得自己掩盖地很好,却不知,她给孩子的那把小勺子,已经令人生疑了。
此时林姑姑正拿过勺子仔细看。这勺子由白玉雕成,凸面飘了一抹绿,浑然天成,玉质温润,并非凡品。
林娘子有些不解,“姑姑,这勺子有什么不对吗?”
“自然不对了,”林姑姑神色有些严肃,“这是宫中御品。”
“宫中的?”林娘子一惊:“那这江姑娘……是什么身份?”
林姑姑摇摇头。
这名女子身上有许多令人觉着矛盾的地方,才令她探究不已。
而江婺却为认识了京城本地的邻居有点高兴。
石桃可能因为地处偏远又不识字的关系,很多事情问起来一问三不知。江婺要打探消息,其实还是要从京城人这里打听比较靠谱的。当然,为不引人注意,她要慢慢来。
她相信,只要无殃在这个世界,她一定能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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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君臣正在议事。
新帝登基才一年,战乱却有数年,数年来积攒的弊端非一年可除。是以如今天下虽大局是安定的,地方却还有些乱子,尤其是饱受战乱之苦的北方城池和□□迭起的南方城镇,积贫积弱,民不聊生。
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新帝年轻,却难得对天下百姓怀有怜悯之心。如今商议的正是如何使大批流亡百姓安居乐业的事情。
说是商议,其实只是新帝下令,古安听令。
完了古安正要退下,突然又想起好多人跟他提起的事情,就偷偷看了眼年轻俊美的皇上,硬着头皮道:“近来多位大臣道,皇上年纪不小,该择选良女,早日大婚立后……”
才说了两句,古安便觉身上一冷,说不下去了。他小心抬眼一瞧,果真见上首之人正看着他,面色冷峻,已是不悦。
古安顿时后悔了,暗恨那帮老贼想把自己女儿塞进宫,不敢来说,倒让他来……又想抽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就傻乎乎地来触霉头呢!
这件事情从皇上登基就有人提过了,不过皇上每次都冷脸不理会,对自己的婚事浑然不在意般。又因为皇上当初夺位的雷霆手段,冷情冷心,如今根本无人抵得住他的气势,他不喜的,没人敢提第二遍。
说来也怪,一般皇室男儿到十六岁左右就该成婚了,拖到十八岁的几乎没有,何况这位还是皇上,子嗣更关系到天下。当初还是皇子时,无人操心,婚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位登九五,怎么也得把大婚事宜提上日程才是。
然而事实上,如今皇上不仅没有正妻,身边连一个伺候的都没有。帝王清心寡欲到这个地步,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事,朝廷私下里已经有些议论。
新帝见他闭嘴了,才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案前书册,淡淡说一句:“再谈此事,提头来见。”
古安就蔫蔫地退下了,出来遇见了庄常,不免嘀咕。
“你说咱们皇上年纪轻轻,怎么就半点女色也不沾?好歹为子嗣着想啊。我是不信朝廷里那些猜测流言的,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也就是从小就有过命的交情,否则古安哪里敢跟冷面将军私下里说这个。他原以为庄常也跟自己一样担忧,谁知说完却不见庄常应声。
他抬头一瞧,就见庄常冷硬的面庞上,一双眸里似有几分了然。
古安一怔,问道:“怎么,当真有隐情?”又急得追问:“什么隐情?你好歹告诉我!”
庄常瞥了他一眼,却并不理会,还嫌他废话多似的,面无表情打发道:“你该走了。”
古安问不出来,又有要务在身,只能白他一眼,郁闷地离开了。只是心下不免暗暗嘀咕一句:“一个两个都喜欢冷着脸,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