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兄之长子成婚, 淑妃特意请了旨, 携一双儿女回娘家观礼,使徐府更显尊荣, 热闹更添三分。
毕竟是宫妃外出, 不好多留, 淑妃下午便回得宫来,步辇在棠香宫门口刚停下,就见皇上满脸怒容、大步而出,她心下惊讶,当下也不敢多问,只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八皇子、十公主也跟着行礼。
皇上看也不看,拂袖而去。
“父皇怎么了, 生这样大的气。”
“不会是承曦又犯了什么错罢。”
淑妃听得孩子们的猜测,眉头一拧,转头对他们道:“不要说这些,只要父皇不是冲着你们发脾气......好了, 进去吧。”
皇上一路沉着脸, 回去之后立刻下令着人,不论任何代价, 即便翻遍整座皇宫,也要查出那女子的下落。寻着了也不必声张, 直接带来给他。
然后才吩咐请太医过来。
福安心下暗惊, 却不敢多问, 赶紧去请了孙太医来。
孙太医一把年纪了, 胡子花白,却精神矍铄,乃太医院里的圣手。皇上没月里的平安脉一向是他负责的。
他摸着雪白的长须认认真真把了脉,面露担忧,道:“皇上虽龙马精神,身强体壮,但不知为何有些心律不齐,肝火旺盛?”
皇上不悦:“可有什么大碍?”
“没有大碍,”孙太医叹了一口气,“只是皇上神色疲倦,可见是政务操劳,夜里睡不好,虚火太盛,长此以往,精神容易恍惚。待老臣开几副药调剂,还请皇上按时吃完,注意休息。”
皇上满脸疲倦,阖眼唔了一声,挥手让他下去。
福安忙领了孙太医到了外边,待他写好了药方,忙接过着小太监立刻去抓药,才恭恭敬敬道:“孙太医辛劳了,外头步辇已备好了,您请回吧。”
原是孙太医年纪大,皇上又十分信任他,不让他告老还乡,担心他手脚不灵便,给他步辇来去的优待。
孙太医却摇摇头,推辞了,“听闻贤妃娘娘体态不舒,老臣顺道去看一看,路不远,老臣也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不必步辇了。”
福安听了讶道:“贤妃娘娘病了?”
孙太医道:“说是犯了头疼的病。”说罢一拱手,提着药箱,迈着缓慢而稳当的步伐往静华宫去了。
福安转回皇上身边伺候,却听他睁开眼道了句:“贤妃?”想来是听到了方才外边的交谈。
又闭了眼道:“罢了,左右今晚也是要去的,朕先睡会儿,你去知会一声吧。”
福安自去准备不提。
皇上睁开眼来,按了按扔隐隐作痛的腰间,脸色沉凝地可怕。半晌他在龙床躺下,极快地便沉沉睡去。
只是梦里不安生,梦里尽是些面孔模糊的女子。一时是个冷冷而端庄的,在远处看着他,一言不发,眼中似有讽刺意味;一时是个妩媚而妖娆的,红色的宫装层叠飞扬,若春桃之艳丽;一时又是个温柔淡雅的,她有一张令人心安的脸庞,明眸透出的柔光令人忍不住想靠近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突地,那女子化为一只猫,猛地窜进他怀里,亮出爪子在他腰间狠狠抓了一爪子,撕裂了龙袍,抓破了皮肉,一阵清晰的剧痛使他猛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气,额上已是汗津津。
“皇上。”
外边静候的福安听到动静,忙进了来,已是见怪不怪,却也不敢多看,只躬身道:“皇上,底下已按照孙太医的药方抓好了药,又熬煮出来,陛下可要用药?”
皇上不语半晌,才抬起中衣袖子擦了擦汗,勉强稳住了气息,哑着嗓子道:“端进来吧。”
福安遂从小太监托着的托盘里,亲手奉了那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来。
皇上接过去一口饮下,待福安取下了空碗又递上雪白布巾,他擦了口才淡淡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福安道:“酉时了。”
皇上转头去看那半开的窗户,外面天色果然慢慢暗下来了。
他收回眼道:“伺候我起来,摆驾静华宫吧。”
福安忙轻手轻脚地上前,替皇上穿戴整齐,方问:“皇上,可要传晚膳?”
“传到静华宫吧。”
接到了消息,贤妃早已在静华宫等候多时了。看皇上脸色不好,少不得关怀两句:“皇上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没什么。”皇上淡淡地,看了眼贤妃,难得也问了一句:“先前听孙太医说,贤妃今儿个不舒服?”
贤妃闻言不由得抬手抚了抚偏额,轻轻地笑了笑:“是头疼的老毛病了。不过孙太医杏林高手,妙手回春,新研制出了一味奇香,室内燃之可使人清神醒脑,缓解疲劳,舒缓心绪。臣妾在香炉里烧了一支,果然好些了。”
皇上似有所感,嗅了嗅带着一丝奇异香味的空气,转眼看到壁前香炉青烟袅袅而起,眉间没由来地舒展些许,轻声道:“怪不得朕从进来起就觉得有股好闻的味道,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他又道:“这香用着既然好,边让太医院多送些过来罢,贤妃可要保重身体。”
贤妃听了这话,低头掩住了唇边的一抹讽笑,复又抬头感恩:“臣妾谢过皇上关怀。”
用了膳,稍作梳洗,皇上仍宿在静华宫,由贤妃侍寝。
只是原本在这里都能睡得好些的,这晚却越发噩梦频生,梦里光怪陆离,尽是些陈年的旧事、不详的画面……
半夜皇上又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贤妃起来给他擦汗,脸色担忧,轻声细语:“皇上怎得这样寝不安席,可是有什么困扰着,不得释怀?……”
“贤妃!”皇上突地喊道,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把紧紧抓住她替他擦汗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睁大着一双带了血丝的眼睛看着她,竭力地看着她,额上冷汗直冒,眼里几乎是带了一丝绝望。
他问:“贤妃,为何我总是梦到她,为何?”
贤妃被抓疼了手,轻轻蹙眉,似有所惑:“皇上梦到了谁?可是洪贵妃……”
“不是她!”皇上大声地打断了她,抓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唇里嗫嚅几次,终于说出了那话——
“是玉葫……庄玉葫!”
他眼里血红起来,带了一丝不易令人窒息察觉的恐惧,“我为何总是梦到她!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她为何总是在能力纠缠着我!”
贤妃低了头,似是在静静思索,半晌才开了口,语速极慢:“或许……是庄姐姐心里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吧。”
皇上一把丢开她的手,怒道:“她个淫.娃荡.妇!她死了一了百了,她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贤妃默然半晌,道:“皇上既然这样想,便是心中坦荡荡,那又何必管她呢。”
又笑了一声,劝道:“皇上,夜深了,明早还要上早朝呢,快睡了吧。”
“朕睡不着,朕睡不着!”
“何以睡不着?”
“只要朕一闭上眼睛,她便出现在梦境里,冷冷的笑容,教人心寒不已!”
贤妃轻叹一句:“唉,庄姐姐这又是何必呢?皇上问心无愧,何必在意她——睡吧,皇上。”
“不!”他又一把抓住了她,脸色难看地问:“你说,她到底放不下什么!”
“庄姐姐所出,大公主已经没了,还能有什么。”黑暗中,贤妃轻轻的声音传过来,“自然是,她的皇儿啊……”
皇上心里一震,说不出话来。
贤妃继续道:“皇上将孩子关在西宫园子,不闻不问好多年。如今那孩子怎么样,瘦了吗,高了吗,天冷时可有衣物御寒,夜里饿了可有饭吃,每次被打得遍体鳞伤,又是怎么捱过来的……皇上不知道吧?也不想知道。可是,庄姐姐怕是日日看在眼里的,她可能安心?”
皇上沉默良久,冷声道:“贤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妾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皇上问,臣妾答罢了。”她顿了顿,“若要有什么意思,那也是庄姐姐才有啊。”
皇上又沉默了许久,突冷笑一声:“朕不信她装神弄鬼!”
“皇上若认定是装神弄鬼,不理便是,何不好好休息?”贤妃笑了一声,突然道:“澹玉阁生前住着庄姐姐,也是她身后遗物存放之地。皇上将它封了,这些年可有去看过?”
皇上这几年自然是没有去过的。
只是因为次贤妃提起,他忽然想去看看了,谁知道一看便看见了这样骇人的东西!
他变了脸色,将守卫两人叫来询问,可有人出去过澹玉阁。
——显然是有的。他们二人当时醒来,面面相觑,便觉要遭。可是不管里边如何,此事说出去他们看守不力,是要砍头的!
二人早就串通好了,此事死瞒否认到底,绝不松口。
皇上问完,心下暗惊,若是无人来过,那么就是……
这日夜里,他怀着极复杂的心情,不惊动任何人,去了西宫。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