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时断时续, 缠绵了整夜。
次日清晨, 清净崖外的苍松之上落了一只长尾鸟雀, 似是已然通灵, 竟能飞至如此高的山崖之上。
江应鹤开了窗, 见到松上的鸟雀飞了过来,试探性地落在了窗边,用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他。
晨光与清冽气息一同翻涌而来。
江应鹤只看了几眼,就低下头继续翻看重铸剑器的一些描述和要点, 计算着何时才能着手准备重要阶段, 他想了片刻,遇到了一个铸剑难题,正要抬手去书架上抽出书册时, 忽地见到上方摆放整齐的《穿越后对异世界人类的观察日记》。
融合度增长了,它的内容也应当能够有所进展。
江应鹤拿下书册, 原本翻开无字的第四页果然显露出来,上面的笔迹依然熟悉工整。
“……太痛了。”
“我第一次这么彻底地感觉到他创造的是一个何等的人间炼狱。同类相食、异族相争、成王败寇, 没有纲纪法度,没有道德廉耻,只有无休止的争斗。”
“他道心受阻,开辟之初, 以为这将是一个正常的大千世界, 却没想到整个尘世都被他的心性影响左右, 被创造者的情绪无形之中地倾注进了和痛苦。”
“世界的走向不可抑制地滑向深渊, 走向一个绝路……但我仍旧很难同意让他自毁修为, 终止这个炼狱。”
“毕竟你我都不知道,这个你我眼中的人间炼狱之中,有多少人努力挣扎求存,拼命活下来。即便这是你所创造的世界,我仍觉得,生命降临于世,最好赋予他们能自由选择生存与死亡的权利,而不是……”
而不是干脆毁掉。
江应鹤在心中无声地补充了一句,将这一段记录跟那段黑暗时代联系起来,想到史书典籍上寥寥数句的记载。
他缓和了一下心情,又翻了一页。
“他的道心出现不稳的时机,就是在人世最初形成,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许跟我有关,是因为修习太上之道……反而动心了吗?”
中间被一大段墨迹涂花,里面的内容什么都看不出来,江应鹤仔细地辨认了半晌,连半个字都没能猜出来。
还真绝。
在这段漆黑的墨迹之下,最下面写了一句。
“他的神魂要散了。”
又隔了一小片空白。
“……我的猫猫去世了。”
江应鹤心里骤然一紧,仿佛也对这几句话中的情绪有所察觉,他脑海中尘封着的记忆像是在这一刻出现了动摇的迹象,虽然仍旧想不起来,却能从这短短两行字中体察到隔世经年的痛楚。
他合上书册,缓了口气,想着自己虐点太低看不了虐文,以他作为人民教师没收的基础功底,猜测后面应该会开始一大段曲折离奇的虐文内容,比如神魂散去,等候千年,擦肩见面不相识……
江应鹤按照自己的基础功底猜测结束后,做足了准备,翻开目前能看的最后一页。
“道心偏移到神魂发散的程度,他脑子里是不是在想一些不太健康的东西?”
嗯?
“我跟他研究了一整夜,推算出了好几种方法,最后还是觉得分魂之术最为妥当,只要把神魂分为三部分,那么如何进行分割,道心的偏移程度不会使人入魔?”
“这个议题太重要了,这聊完一宿,弄得我腰酸背痛的。最后确定方案的时候,他又开始脑子进水犯疯劲儿,说怕自己切成片片找不回来我……”
“呵,天真,按照我的布置和计划,你不仅得找到我,还得以师礼跪我,我真是个天才。”
……
江应鹤面无表情地合上书,把日记扔回书架上,冷冰冰地坐回案前,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绝世小天才,怎么就没想到切完片之后要应付三个呢?
他越想越头疼,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边放松精神一边想着这么做的目的。
如若是因自己的出现影响到了对方,那么在分魂归一的过程之中,自己必然要成为他归一途中历经的一部分,否则一切就还是跟原本相同,人世依旧会受到有关他心性的极大影响。
这样一看,这本日记、无尘剑、包括在剑仙遗府之内点破秦钧身份的那面镜子,也都是自己提前推演而设计出来的布置,将走向尽量朝着最终的目的进行。
江应鹤慢慢地想着,又梳理了一下历史记载上到如今的变迁,失去创世者的动摇影响之后,尘世发展的确逐渐地顺利了起来。
他梳理完毕,慢慢地吐出口气,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不知道是夸自己绝世天才,还是数落一下自己对道侣某方面能力的认知不足。
这个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要付出十分严重的代价,每次上路都要腰疼好几天。
窗边的鸟雀歪着头看他,似乎觉得江应鹤身上的清淡气息很好闻,便跳到桌面上,低头啄了他手背一下。
这一下轻轻的,几乎没有用力,更像是初通灵智的小鸟要跟气息舒服的修士玩一会儿。
下一瞬,一条乌漆墨黑的蛇从桌角趴上来,猩红的眼睛盯着这只鸟,吐了吐信子,就在鸟雀欲飞之时,一只手把黑蛇随意地拎了起来,无波无澜地塞回衣袖里。
李还寒把血影放了回去,看了一眼师尊在看什么书,随后给桌案上换了盏茶,问道:“怎么是自己?”
若在寻常之时,就算秦钧去处理杂务、不在江应鹤身边,那只每天要窝在师尊怀里才能安睡的小绿茶猫肯定是跑不了的,今日居然一个都不在。
江应鹤习惯地接过清茶,久违地尝到了恩施玉露的味道,回了一句:“我让钧儿带他去绝育了。”
……绝育?
李还寒拿取镇纸的动作一顿,指腹停在一方四角平整的青金石镇纸上,默然了片刻,又问道:“……虽然……”
他第一次有了想给长夜说几句话的想法,不知道融合之后会不会影响到自己,非常矛盾地思考了片刻,才继续道:“但是也不至于……”
江应鹤抬眸看了他半晌,没忍住笑了一下,道:“不是,我随口说的。”
他停了一下,补充道:“最近雨天太盛,我查了妖族的典籍,到这种天气的凶兽容易筑巢发情,我就让钧儿带他做点清心寡欲的事情,到时候长夜要是控制不住自己,动静太大,在蓬莱门内,岂不是要出名了?”
李还寒微微颔首,将青金石镇纸取了过来,压平书页一角,随后重新磨墨。
江应鹤抬头看去,见到对方血眸鲜红,内中无波,更显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属于血河魔尊的危险与可怖。
正是因分魂,才挽救了极度偏移的道心,但也是因为如此,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性都有所缺陷漏洞,需要慢慢地填补教导,才能将一切挽回。
黑化栏清空了,他应该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吧……江应鹤边看他边想,目光愈发明显,直到李还寒停下动作,注视了过来。
那双幽深无比的血眸默然无声,两人对视几眼,对方忽地靠近,气息顿时交融于一体。
江应鹤能感觉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刀兵杀伐之气,以及这种气息沉淀下来的镇静与平和,他的锋芒如此内敛,让人无法发现一分一毫的危险,像是一条沉入寒潭之内的蛟龙。
随后,李还寒动作轻微地,亲了他一下。
江应鹤怔了怔,持笔的手被他握住了手腕,压在掌中,他触到对方唇间的微冷之时,迟疑一息,轻声问道:“怎么突然……”
“不是师尊先暗示的吗?”
“……什么?”
李还寒语调平静,目光专注地注视着他,“是师尊先看着我好久的。”
“呃,那是因为……”
“看着我,不就是喜欢我,然后想让我亲你,或者你跟我……”
……什么逻辑。
江应鹤怕他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敲了敲桌面,道:“不许说了。”
下一刻,李还寒果然停住话语,用“事实胜于雄辩”这六个字,深深地让江应鹤知道了什么叫教学相长。
他又吻住了江应鹤,这一次不再是轻微温和的试探,而是低柔且缠绵的交吻,一寸一寸地侵蚀进入。
江应鹤向来最应付不了这样的温柔攻势,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当年可能就是被这个披着温柔皮的疯子给骗了,以至于到现在还吃他这一套。
他抬手抓住李还寒的衣襟,慢慢地放松紧张的情绪,正到渐入佳境之时——
玄门倏地打开,门外的鹤鸣与熟悉女声一同响起。
“江师弟!掌门师兄说你平安无事地回到蓬莱,不枉我等将消息拖了四百年,我已成功突……破……”
颜采薇定定地站在原地,话语戛然而止。
她的脚像生了根似的扎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场面,见到那只玉杆狼毫笔被自家师弟漂亮的手指松开,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摔成两段。
颜采薇眨了眨眼,干咳了两声,道:“打、打扰了,要不你们……先干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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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万妖边塞。
客栈老板坐在柜台里懒洋洋的算账,吩咐小二把捉到的最后一只送上去,一边指挥一边感叹:“人间自有真情在啊,为了崽的终身大事,这位大人是多么煞费苦心。”
小二一边答应了一句,一边颠颠儿地把笼子拎了上去,送进了房间之内。
秦钧点了点头,看着小妖将笼子放下,扫过去一眼,朝对面问道:“还是看不上?”
长夜一身红衣,毛绒尾巴粗粗地炸了毛,浑身都压抑着一股下一秒就要拆家的气势,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师尊是这个意思吗?你给我找一屋子的母猫?!秦钧你是不是想打架……”
“无所谓。”秦钧态度怠慢地看了一眼一地的猫笼,“你现在也打不过我。”
他话语一顿,继续道:“而且,是师尊让我带你出来清心寡欲,消消火气,以免被天气影响到习性,毕竟,妖兽么……一旬总有那么十几天是在发丨情的。”
长夜差点被他气死,他深呼吸几次,缓了口气,道:“别以为咱俩是一个人,我就不能跟你动手……”
秦钧仍然提不起什么劲儿来,随意扯了下嘴角:“随你,这里是万妖边塞。”
长夜:“……你和李还寒别的没像,卑劣的手段和态度倒是如出一辙。”
“承蒙夸奖。”秦钧笑了一下,“要不是怕影响到融合之后,我就该借着这个机会阉了你,也好过天天跟一只猫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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