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联袂而来的沈珏夫妻俩,俞梁高兴的像朵花儿一样,喜滋滋的将人迎了进去,然后,麻溜的退出去,拉上门,自己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口。
看着向自己拱手行礼的沈珏,汤思眼神甚是复杂。想要说什么,结果也不过是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问候过后,屋子里陷入了沉静。
见状,苏月恒走上前去,对汤思道:“汤前辈,我先给你把把脉。”把脉不光是为了打破这沉静,今天这境况,也确实应该先给汤思诊诊脉的,看看情况,先以防万一,免得汤思激动太过以致不好。
诊过之后,苏月恒心中有底了,今日应该是可以说事儿的。汤思的脉象还好,不过就是跳的有些急促。好在这急促不是身体虚弱所致,而是心情太过激动了。
饶是如此,苏月恒也不大放心的,还是递了一粒护心丹过去,先让汤思服下。准备工作做完后,苏月恒看看还是默然无语的两人,想了想,看来,得有人帮他们打破这沉静才是。
不然,看两人现在情形,估计也是不知道怎么开头了。苏月恒想了想,叫过沈珏道:“健柏,昨日给汤前辈放血,开了他的涌泉穴,你现在帮我看看这涌泉穴伤口可还好?”
沈珏闻言,有点不解的看了眼苏月恒。月恒这吩咐甚是有些奇怪,他又不是郎中,如何看?不过,月恒既然叫他,那必是有原因的。
沈珏迅速走到床头。看到沈珏在自己脚头坐下,汤思的紧张不已,呼吸都不禁乱了几拍。
沈珏掀开汤思的被子,除掉他的袜子。苏月恒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蓦然,沈珏从容的动作停顿了。
沈珏眼睛缩成了一片,他看到了什么?
这汤思脚上的痣,还有那长的奇特的脚趾。沈珏呼吸紊乱无比,心都快跳了出来。此时,万般思绪都仿佛涌上了心头。心里一些疑惑也渐渐明朗了起来。莫非,他先前心里隐约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沈珏抬眼看向了汤思,眼里一片风暴。
看着沈珏的神情,汤思顿时更加混乱,一股喜意,一股希望,一股忐忑,一股害怕,五味陈杂的思绪涌上了心头。
沈珏没有问话,可是他看着汤思的眼里有千般疑问。
汤思极力让自己混乱的思绪沉静下来。
汤思叹息一声,看着沈珏道:“你脚上也有这些吧?”
沈珏混乱茫然的点头。
汤思撇开眼神,看着锦被上的花纹,徐徐开口:“当年我跟你母亲分别之时,你母亲都已经怀了你了。可恨我当是竟然不知道。健柏,你是我儿子。”
这话如炸雷一般响在耳边。沈珏盯着汤思已经不知道作何反应了,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汤思:“我是你父亲。”
雷电直接劈到了身上。沈珏僵直着身子,完全都不能动弹了一般。良久,沈珏方才语气缥缈的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月恒也紧紧的盯着汤思。虽然,她心里也早有猜测,可是当真相真的摆在面前时,仍然让人震惊不已。苏月恒现在心跳的都快透出了腔子。
回神转眼,看着现在已然被这消息震的有点呆傻的沈珏,苏月恒疼惜不已。走到沈珏身边,握住他的手:“健柏。”别急。我陪着你。
月恒来到了身边,温热的气息萦绕了过来,沈珏有些僵冷的手,仿佛有了些热度。沈珏紧紧回握,死死的抓着月恒的温软的柔胰,仿佛是在激烈浩荡的海上风暴中抓到了一块可以支撑的浮木。
汤思打开尘封已久的心房,徐徐回忆了起来。
当年,郑婉宜是懿仁太/子的命定的未婚妻,可惜,还不待两人成亲,懿仁太子就被贬到南疆烟瘴之地。郑婉宜知道了,拼死相随。
郑婉宜用情至深,在明知道懿仁太/子处境非常不妙的时候,跟他私下拜堂,天地见证间,他们结为了夫妻。
可惜,好日子不长久,不过一月有余,京城那边就连下杀招,将太/子一系打倒在地,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太子一系是再无抗争的可能。而此时,先皇也正酝酿着废后、废太子;庄王等人的杀手也接踵而至。再等下去,面对自己的肯定是死路一条,眼见大势已去,汤思决定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
他准备假死出逃时,这时,自己的暗卫却有人叛变,一不小心假死差点变成真死。好在,最后在忠心的暗卫护持下到底逃了出来,可因此,也烧伤面部,身上也不同程度的受伤。
逃了出来,稳定下来后,汤思才知道。在得知自己死讯之后,先皇又突然幡然醒悟,大是后悔当日的决定。于是,仍然追谥自己太/子位。
可这个太/子位对彼时的汤思来说当然毫无用处了,不过,好在因此保住了王皇后。
其实也不叫保住了王皇后。因为彼时,庄王已然成了新的太/子,他的母亲刘妃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朝中新太/子的人对皇后之位也是势在必得,因为名正方能言顺,太/子的母亲当然得做皇后。
王皇后地位岌岌可危。在此情况下,王皇后也断尾求生,自请出家。
先皇看看现在的情势,知道王皇后这个死了太/子的皇后想必也是坐不稳的。于是,先皇在新太/子发难之前,一纸诏书赐了王皇后虚空真人的名号,准其出家。
不过,先皇当时发出允准王皇后出家的诏书之后,念着王皇后相伴多年之情,他也并未有明诏废除王皇后的皇后之位。因此,到现在,王皇后在皇家玉谍里还是有皇后之位的。
听着汤思叙说惊心动魄的过往,沈珏渐渐平静了下来。
心里对一些一直以来的疑惑的问题也有了答案。比如,父亲镇国公对自己那莫名的尊重;以及父亲跟母亲那相敬如宾的生活状态。
是的,镇国公跟母亲的相处状态一直以来最为让沈珏疑惑。先前,他虽然不解什么是夫妻,可是,自己没经历过,不代表没看过,没听说过。他成长的过程中,听了不知多少京中人家,夫妻之间因为风月之事闹矛盾的,就是因此影响到儿女地位的都不少。
不说别人,就说府里的二叔、三叔,但凡他们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二婶、三婶都尤为紧张,一旦真是知道有什么,那真是如临大敌,大动干戈。他记忆就有几次,祖母袁太夫人为二叔、三叔的风月之事出马,或开解,或镇压。
更别说现在,他自跟月恒成亲以来,对月恒的在乎,以及月恒对他的在乎。他们之间根本不是相敬如宾,而是互相视对方为骨血一般,恨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
可是,这种事情从来不会在父亲跟母亲面前出现。他们二人真的是相敬如宾,真是客气的如同客人。与其说是夫妻,还不如说是友人。父亲纳再多的妾,母亲都毫无怨言,父亲也不会因此而让自己这个长子的地位受损,仍然待自己如上宾。
对了,待自己如上宾。他现在总算明白了自己跟镇国公相处之时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现在明了了,镇国公待他还真如尊贵的宾客一般。
先前的一些疑惑有了答案,可是,沈珏仍然很是疑惑:“当年那种险境,镇国公为何会到南疆?而他又为何会娶母亲?”
听得沈珏这个问话,汤思眼里浮现一片怀念之色:“你父亲跟我当年乃是一起长成的,我们一起在御书房读书、一起习武......”
沈珏静静的听着汤思的叙说。
原来镇国公跟汤思两人乃是发小,按理说此等贵胄公子,应该理所当然的做太/子伴读的。可是也正因为镇国公权势大,不说先皇不放心沈崇做太/子伴读,就是朝中各有心思的人家,为了自己所支持的皇子也是不愿沈崇做太/子伴读的。
当然,同样的,沈家也不愿意自家子弟给其他皇子做伴读的。于是,沈崇就成了附学御书房的走读生,哪个皇子也没投靠。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跟汤思的感情却是格外不错。都是少年心性,何况又没有明确的要说伺候这个主子,自然少了一份隐隐的伺候人的谦卑感,自然而然的,二人的兄弟感情就纯粹很多。
太/子被贬后,沈家并未被波及。
沈崇在太/子被贬南疆后,想尽办法在南疆谋了个官职,以期能护佑太/子一二。
可惜,等他到是,太/子已然不知所踪,只听到满天下都是太/子已经丧生火海的传闻。
沈崇甚是痛惜,于是,在得知郑婉宜有难的时候,就果断娶了她。当然,这个具体过程是如何,汤思也不得而知,不过是根据后面的事情推测出来的。估计是知道郑婉宜怀了沈珏,为了护住他们母子,也为了给好友留下一丝血脉,他娶了郑婉宜。
汤思的这个说法,基本上跟沈珏心里的猜测对上了。
难怪母亲一直对自己说,沈家没人欠他们母子的,一直在教他感恩。如此看来,镇国公确实值得他感恩戴德,护了他性命,给了他栖身之所。可是,沈珏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感受。这感觉难以形容。
尤其是,面对现在正殷殷看着他的汤思,他更是五味陈杂。
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问,直至深夜方才停歇。
屋子里静下来后,两人相对无言。
苏月恒先前担心的,怕得知真相过后,沈珏、汤思二人情绪太过激动,没有,他们两人相对来说都算是平静了;想象的父子抱头痛哭的场景也没有。
先前不过是臆想,在亲耳听到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往事时,苏月恒也不如先前那般激躁。想来也是,如此父子人伦,当不是一场大哭大笑能表露完的,尤其是像沈珏跟汤思两人这般极有城府克制之辈,更不是轻易如此的。
不过,虽然如此,沈珏握着自己微微有点颤抖的手却是出卖了沈珏现在强装的平静。
良久,沈珏微微有些嘶哑的对汤思开口了:“夜深了,你赶紧歇着吧。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抓着苏月恒就往外走去。
出得门来,在外候着的俞梁笔直的如同僵在那里。见到他们出来,一向见人一脸笑的脸上挤了半天,也没挤出笑容。只深深的对着沈珏二人一拱手:“公子慢走。”他省去了‘沈’字。
沈珏并未有回应,他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去,苏月恒只匆忙的对俞梁点了下头算是招呼,就被沈珏拖着走了。
沈珏一路如风的往前走去,几次要不是苏月恒使劲拉住提醒,他都会撞上东西。
沈珏一路飘回卧房,不及说话,几步走到床边,颓然倒下。
苏月恒知道,沈珏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她挥退了询问的魏紫、茶梅,自己上前,除掉沈珏的鞋袜,脱掉他的外裳,将人塞进了锦被。自己也快速除去衣物,迅速上/床。
苏月恒刚刚一上/床,就被沈珏一把抱住,紧紧的搂进了怀里,紧的苏月恒都觉得有些痛了。
苏月恒伏在沈珏的怀里,努力伸出手去,轻轻拍抚着现在激动的都有些混乱的男人。
沈珏抱了很久,久到苏月恒身上都有些麻木的,突然,他将苏月恒的头往怀里使劲按了按,将自己的脸搁在苏月恒的肩头。蓦然,一片温热氤氲了苏月恒的肩头。
苏月恒被这湿润温热烫的浑身一僵。苏月恒更是用力的拍抚着男人的肩背,埋在男人脖颈处的樱唇,也轻轻的啜着男人满是热血跳到的脖颈,慢慢的安抚着。
好一阵过后,男人渐渐平静了下来,搁在月恒肩膀的除的下巴稍稍用了用力,嘶哑着声音开口道:“我们歇息吧,今天你也累了。”
苏月恒听话的点点头,“好。”
苏月恒并没有问他,后面该怎么办?沈珏想好了,自然会告诉自己的。
两人相拥睡下。沈珏睡去了,闻着让人安宁的男人味道,苏月恒也慢慢睡去。
这晚,苏月恒睡的并不踏实,她一直似睡非睡的关注着沈珏。
可是,天亮的时候,苏月恒醒来,身边并没有人在。
苏月恒惊的一下坐了起来,高声唤人。
茶梅应声进门:“奶奶,你醒了?我这就伺候你起身。”
苏月恒急急的问道:“爷呢,去哪儿了?”
见苏月恒这么紧张,茶梅赶紧道:“奶奶别急,爷就在院中呢。”
苏月恒急急忙忙的起身,走出门来。
外面已然一片银装素裹,苍茫一片的院子中,沈珏披着裘皮大氅遗世独立一般站在那里仰望乌沉的天空。
苏月恒走了过去:“健柏,这么冷,你站在这里作甚?赶紧回屋吧。”
苏月恒一边说一边将沈珏的手拉了过来。
果然冰冰凉凉的,苏月恒双手捧着他的手:“冷成这样了,赶紧回屋。”
自己的手太冷了,恐怕冻着了月恒,沈珏轻轻的挣脱了月恒的手,伸手搂住了她:“好,我们回去。”
沈珏静静的搂着苏月恒回了屋。
苏月恒一迭声的让人送手炉,送脚炉,送热茶过来。只把沈珏伺候的浑身回暖,摸过他的手脚,确定是暖呼呼的了,苏月恒才坐了下来,让人叫姚黄赶紧上早膳来。
魏紫应声出去。屋子里大大的熏笼里,银丝炭火光袅袅的燃烧着。空气温暖又静谧。
一室静谧中,沈珏幽幽开口了:“用罢早膳,我们过去看看他吧。”
知道沈珏说的‘他’是谁,苏月恒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沈珏沉默了一下,又问道:“月恒,你说,什么时候给他解毒比较好?”
苏月恒安宁的心被重重的戳了一下,迅速看了过去:“健柏,你要给他解毒?”
沈珏点点头。
苏月恒默了一下道:“你是准备呆会儿过去就跟他说这事儿么?”
沈珏继续点头。
苏月恒吐了口气:“其实也用不着那么急,后日就是三十了,再快,也得等过完年再说。何况,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养养才行。毕竟解毒也是极耗体力的过程,身体太虚了,恐怕受不住。”
沈珏静静的看着苏月恒,仿佛想从她的话里看出此事的真假。
不过是看了一眼,沈珏就明了,月恒现在劝自己的话,恐怕是真假参半了。
看来,月恒果然很是担心自己。
沈珏放下手中茶杯,拉过月恒的手道:“月恒不必担心。昨日乍然听到这消息,我确实有些激动。现在,我是已然想通,已经无事了。”不过是还是需要一些时候来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而已。
苏月恒闻言,认真的辨识着沈珏的神色。仔细的打量的一阵子,沈珏说的应该是真心话。
虽然现在还是满腹心事,沈珏还是被月恒这乌溜溜的盯着自己的可爱样子逗笑了,伸手一带,将人带过来了一点,沈珏轻啜了啜月恒的手:“月恒,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悲春伤秋的。
现在身世大白,他面对的天地将会截然不同,真可谓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计较自己心里的得失,何况,这种事情,就如同母亲所说,“没有人欠他的”,不过都是情势所迫而已。
见沈珏又恢复了一惯的沉静自若,苏月恒心头大松之后,也迅速进入专业状态回答沈珏先前的问题:“好,这事儿也是宜早不宜迟的,早膳过后,我去苍神医那里问问,何时引毒比较好。问好了,我们再一起去汤前辈那边。”
沈珏点点头。
寂寂饭毕,两人穿好大衣裳就要出门,准备先去苍榕那里问过之后,就去跟汤思说引毒之事。
可是,刚刚起身,魏紫却是迎头进来通报:“爷,奶奶,京城有信来了。”
这时候来信?
沈珏顿住脚步,沉声道:“让他进来。”
送信进来的是镇国公的贴身侍卫七星。
七星亲自来送信?看来,事情不会太小。
七星对着沈珏二人抱拳行礼过后,就从怀里摸出两封信来,递了过去。
沈珏接过信,稍稍的问了几句京中诸人可还好的话,就打住话头,挥退七星。见七星一身风霜的样子,苏月恒又忙忙的吩咐魏紫,让她赶紧安排热水、热饭,好让七星好好歇歇。
魏紫答应着,将七星带了下去。
这次的两封信,照例一封是镇国公,一封是母亲郑夫人的。
不知怎的,这次,沈珏特别想要看郑夫人的信。
沈珏先将镇国公的信放下,打开了母亲的信来。
沈珏满脸孺慕的看起信来,先时一片温和欢心,看着看着,沈珏渐渐肃了脸。
见沈珏由满脸的孺慕之情,变得有点肃然。苏月恒有些莫名,正要问时,沈珏却是放下了手中的信。旋即又打开了镇国公的信,看完,沈珏的脸色更沉了。
沈珏迅速将镇国公的信折起,吩咐道:“让七星马上去书房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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