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琇听到程如玉这么夸她，有些惊讶地问：“阿姨，现在的人可都讨厌做生意的人，你不讨厌做生意的人啊？”
程如玉笑着摇了摇头，“我家祖上就是做生意的，也是在建国之前，就是打鬼子的时候，才把家族的大量资产捐给了国家，成为红色资本家，后来，我爸爸和我的哥哥们全部投军，跟着老领导他们一起打鬼子，都在军中立下大功，我们程家这才改换了门庭，你说，我又怎么会讨厌做生意的人呢。”
“原来是这样。”
沈明琇恍然大悟，随后又问她，“程阿姨，那你们程家还有人在做生意吗？”
程如玉笑着回道：“现在早就没有私营企业了，只有公私合营，或是集体企业，我们程家的产业也都早早交给了上面，不过，我大伯一家人还在以前家里开的厂里任职，还可以拿一些企业分红和工资，这也是国家对我们这些捐赠企业的家族所给的福利吧！”
沈明琇以前也听说过“公私合营”的这些事，不过，这种公私合营的状况到了1966年就要终止，公私合营的企业，也将彻底归为国有，原企业主再也拿不到一分钱，且还有可能被清算。
程如玉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她跟一个小女娃说这些干什么呢，她能听得懂这些吗？
程如玉赶紧转了话题，“琇琇，你这些东西都卖给阿姨吧，阿姨这就给你拿钱票去，你先坐会儿啊。”
沈明琇乖乖地应：“好哒。”
程如玉很快就拿了一叠钱票出来，塞到沈明琇的手里，“琇琇，这些钱票都给你，你看够不够？”
沈明琇数了一下那些钱票，竟然有一百块现金，还有十几张的粮票、油票、肉票、布票、工业券。
沈明琇心里震惊程如玉的大方，但她还是对程如玉说：“阿姨，不用这么多钱票，按我刚才说的算就可以了。”
她从里面数出了66块钱和五斤粮票、两斤肉票、两斤油票，其它的钱和票，她全部塞回给了程如玉，又朝她笑说：“阿姨，这些就够了。”
将心比心，程如玉对她好，她自然也愿意对程如玉好。
她顶多也就少赚一点钱，却能和程如玉成为忘年之交的朋友。
在外面行走，多一个朋友，也就能多一条路。
程如玉看到沈明琇塞回来的一堆票证，心里也很感动。
这个孩子真的是一点也不贪财，且还知恩图报，明明她只给了她几套儿子穿过的衣服和两双旧鞋子，这孩子就给她减了这么多钱，真是让人感动又暖心。
程如玉想到沈明琇刚开始跟她说的价钱，又担心地问她，“琇琇，你这价钱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你回去之后，会不会挨骂受罚啊？”
沈明琇看着还这么小，程如玉怎么也想不到，沈明琇就是大老板。
沈明琇听出了她话里的担心，朝她咧嘴笑说：“不会的，阿姨，我们老大很好的，只要我跟她解释解释，她不会骂我的。”
“那就好。”
程如玉松了一口气，又对沈明琇说：“琇琇，你今天就在阿姨家吃饭吧，阿姨现在就去做饭，你先坐着玩一会儿，好不好？”
沈明琇赶紧站了起身，“不用，不用，阿姨，我还有事呢，我先走了，改天我再来看你哈。”
说完，沈明琇就拎起背篓，速度奇快地急急走了。
程如玉追了出去，也只看到这个丫头的一个背影，忍不住摇头苦笑，又对着楼梯大声叮嘱她，“那你路上小心啊！”
沈明琇清亮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啦！”
程如玉想到这么小一个孩子就要负担起自己赚口粮的责任，心里就感觉有些难过，酸酸的。
但再想到这个孩子温暖阳光的笑容，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她又觉得心里软软的，暖暖的。
琇琇真是一个聪明、机智、有胆识的好孩子！
沈明琇在下到一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高大少年大步走了进来。
那少年看到沈明琇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带着审视和疑惑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就和沈明琇擦肩而过，直接往楼上走去。
沈明琇也只看了他一眼，第一眼的感觉，就是觉得这少年长得真好，但萍水相逢的人，她也没有多想，就直接出了县委大院。
而刚刚和沈明琇擦肩而过的高大少年，也拿钥匙打开了家门，走了进去。
听到声响的程如玉走了出来，看到是儿子回来了，立刻朝他扬起了慈母笑容，“小军，你回来了！妈今天买到了肉，一会儿给你烧回锅肉吃。”
厉战军想到天天为粮食和供应物资焦头烂额的父亲，不禁轻蹙浓眉，沉声问她，“妈，不是说好几个月都见不到肉了吗？你这肉是哪里买的？”
程如玉脸色一僵。
厉战军立即想到一个可能，脸色也沉了下去，“妈，你去黑市了？”
程如玉赶紧回道：“没有，没有，我没去黑市，这肉和粮食都是有人送过来的，就是价格稍为高了点，但比黑市价要便宜很多很多。”
厉战军又问：“现在这世道，谁会这么好心，还特地把稀缺的肉和粮食送到咱家来，还给你这么便宜的价格？妈，你可不能犯错误啊，咱家现在至少还有口粥喝，没有必要为了吃一口肉，被别人抓住什么把柄。”
程如玉嗔瞪了儿子一眼，“你这孩子，别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的，就算别人问起来，我也会说是亲戚送的，哪会有什么把柄给人家抓？你就放心吧，黑市那个地方，我是绝对不会去的，我有分寸，不会去冒险的。”
今天要不是沈明琇凑到她面前来，她又看着沈明琇挺可怜的小孩样，身上竟然还带着特级面粉，她这才把沈明琇给领回家。
要是换作一个成年男子或女人，她肯定不会这么随意就把人给带回家里来，这点防备心理和警惕性，她还是有的。
厉战军听到母亲这么说，他的脑海里突然想到那个楼梯口遇上的背着背篓的小女孩。
他立刻问程如玉，“妈，今天来给你送东西的，是不是一个背着背篓的小女孩？”
程如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对啊，你怎么知道？你也认识她？”
厉战军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她，但我在楼底下碰到她了。”
程如玉又问，“你们说话了？”
厉战军想到那个擦肩而过的小女孩，沉声回道：“我又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和她说话，不过，她还这么小，怎么就敢出来给人送货？这小妞的胆儿还真肥啊！”
程如玉想到沈明琇刚才做生意时的精明样，也忍不住笑，“是啊，这孩子可机灵了，你可别小看人家，琇琇年纪虽小，但人可聪明了，算起数来，比我都快，我还说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只可惜啊，现在国家也不让私人做生意了。”
厉战军听到母亲竟然如此夸赞一个小孩子，也不禁对沈明琇起了兴趣。
如果下回还有机会遇上，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他也得好好关照关照她。
已经走回到大街让的沈明琇，突然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一声“阿嚏”。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嘀咕了一句，“谁这么想我啊？”
此时此刻，想到和说到她的人，不仅有程如玉和厉战军母子俩，还有铁家坞的铁大刚一家人。
铁大刚三兄弟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回来，顿时轰动了整个铁家坞。
凡是看到他们骑着自行车回来的村民，全都好奇地跟在他们的后面，进了他们家来看热闹。
一个个村民七嘴八舌地问着：“大刚，你这车是哪儿来的？是你家新买的吗？”
“大刚，还是你们兄弟厉害啊！”
“大刚，你们家可真有钱啊，现在还买得起自行车，我们家连一点吃的都没有了，你能不能借我们家一点粮啊？”
“大刚，我们家也没吃的了，你能不能也借我们家一点？”
“咦，三刚，你抱着的是什么？我看着怎么像是白面啊？”
“就是白面啊，三刚，你们家是从哪里弄到粮食的？跟我们说说行不？”
“就是啊，三刚，你们跟我们说说呗！”
铁大刚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他们家的院子，也有些头疼。
他赶紧朝大家摆了摆手，“大家别吵了，都听我说，我们三兄弟今天去县城，是找到了一份临时的工作，这辆自行车和这点粮食，都是人家好心借给我们的，现在别说你们家缺粮，我们家也缺粮好几天了，我家老爹老娘和孩子们都还在炕上躺着呢，说句不好听的，就这么一点粮食，我们家二十口人就是省着吃，也只能吃几天，很抱歉，我暂时也帮不了你们，大家还是散了吧。”
“都散了吧，散了吧。”
铁二刚和铁三刚、还有从屋里出来的铁四刚、铁五刚一起把村民推送了出去，再把大院门给关上，插上门栓。
这些村民都不想走，但奈不住铁家五兄弟是出了名的齐心，而且一个个长得牛高马大，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子，全村都没有人敢惹他们家的人。
看着紧紧关上的铁家院门，犹不死心的村民还趴在院门缝里往里瞅着，还有人则想法子爬上院子的围墙上探头探脑。
想到铁家三兄弟带回来的白面，一个个心里和胃里都像是烧了一把火，火烧火燎地难受着，恨不得把他们家的白面给抢回去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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