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零三章
黄月英在皇帝脱衣的时候,退到屏风之后,但人并未走远,仍贴着屏风听动静,听得皇帝与丈夫把手言欢,探出头来,见皇帝已掩上衣襟,这便出来笑道:“哪里当得起陛下称呼妾身为‘嫂夫人’?”上前来,推一推丈夫的背,笑道:“可是欢喜傻了?还不快谢陛下?”
诸葛亮糊里糊涂谢了,任由皇帝拉着自己又坐下来,一时间既喜且忧。
刘协看一眼天色,见东方既白,笑道:“今晚朕设宴请二位,万勿避讳。”便起身告辞。
待皇帝走后,黄月英戳一下夫君的额头,笑道:“还发什么呆?”
诸葛亮醒过神来,叹道:“陛下这脾性,一时好了,一时又不好,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黄月英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且告诉你,如今咱们二人都在行宫之内,不管是好还是不好,你不应了陛下,就出不了这行宫门去。翌日出了这宫门……”压低了声音,“朝廷的人也走了,你再施展手脚,还惧怕什么呢?就是到时候做得不开心了,挂印离开,也容易的。”
诸葛亮却认为既然答应了皇帝,那就是有了这一份责任在肩上,却不能像妻子所说的那样,随意来去,瓮声瓮气道:“君子一诺,岂能如此儿戏?”
黄月英知道再说下去要起争执,虽然恼他愚直,倒也敬他为人,因一笑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要做君子,谁又拦着你来?”打个哈欠,道:“我可是困极了,自睡去了。”说着起身便走,走到屏风后,又转回来,扯着丈夫衣领拖他起身,埋怨道:“还要我请你不成?”
于是夫妻二人这便睡下。
刘协回正殿路上,交待过淳于阳一早传话给蔡瑁、张允等人,请他们晚上同来赴宴后,便也回内室,少憩片刻后,又开始一天的政务处理。
看过十几分奏章后,淳于阳来了,汇报道:“陛下,那蔡瑁与张允都称病不来。”
“不来?”刘协愣了一愣,才会意过来,笑道:“他们是怕朕要害他们?”
淳于阳看着皇帝,无奈道:“陛下怎么还有些高兴的样子?”
刘协本就有些高兴,闻言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他两辈子做皇帝,从来都是他怕别人毒酒刺杀来害他,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也到了底下人怕他暗中下手之时了。
刘协笑过之后,想了一想,道:“是朕疏忽了——就让黄夫人去请他们,蔡瑁、张允这病就好了。”他如今还没想对豪强动手,自然清楚这一场晚宴没有恶意;但是在蔡瑁等人看来就不是了。
至少在蔡瑁看来,他前几日才承认了自己当日就知道刘琮要行非常之事,当时皇帝没有虽然动怒,却没有追究。那么现在皇帝派人来请,那就是要对那天的事情做出一个裁决了。当日蔡瑁进宫,是他主动的,皇帝全无筹算,所以蔡瑁那日不担心皇帝设了埋伏。但是今日皇帝派人来请他,那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呢?以蔡瑁想来,帘幕后多半是备着刀斧手的,因此称病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让黄夫人去请他们?”淳于阳一愣,确认道:“诸葛亮的妻子?”
“正是。”刘协看准了黄月英,这人有手段有计谋,又是蔡瑁的内侄女。而且同样的计谋,她与诸葛亮也许都能想到,但是诸葛亮不会去做,她会去。
论治国,刘协喜欢用诸葛亮这样的痴人;但是调理人,他更爱用黄月英这样的圆融之人。
片刻之后,诸葛亮迎淳于阳入内,听说来意后,微微一愣,“是要内人去……”
黄月英原是在屏风后听着,闻言出来笑道:“我去便是。”她聪颖过人,又世情洞明,一听便知道是蔡瑁等人信不过朝廷,不敢来赴宫中的晚宴。
“夫人请。”淳于阳伸手在前,让出路来。
蔡瑁在府中,原是接了皇帝传召,虽然称病推拒了,但心中不安,正在厅中焦躁踱步,与府中心腹宾客密谋应对之策。
“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位宾客道:“普通人尚且知道要远避祸患,更何况将军如今,一身而系荆州百万民众。一旦将军有所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这显然也是蔡瑁的担忧,否则他何必称病不去。
但同时宾客中也有另外一股意见。
“观当今陛下行事,袁绍既死,也未曾屠戮冀州大族,乃是以休养生息为要的。如今皇帝主要邀约,那是有与将军修好之意,若是将军不肯前去,反倒显得不尊悖逆。如此一来,就算陛下此前没有想法,也要被激得生出想法来。况且就是普通人之间交往,也是循序渐进,才能相互信任。将军与陛下从前没有交情,不趁着陛下在荆州之时多多来往,以后哪里还有更好的机会呢如今皇帝已收复天下,虽然因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中枢疲乏,但假以时日,缓过来之后,荆州焉能与天下抗衡届时,今日种下这恶因,怕是要结出恶果来。要将军称病不去的这些人,我不避讳说一句,都是在害将军!”
先前那一派的宾客便不乐意了,起身指着这人道:“若将军这一去不归,你能负责吗?”
眼看就要吵嚷起来,蔡瑁在其中烦恼不已,就听外面传报,说是皇帝又派人来了。
蔡瑁立时起身往内室走,边走边解外裳,厅堂中的宾客也都作鸟兽散。
蔡瑁回了内室,除了外袍,躺下来,这才道:“请进来吧。”照他想来,第一遭来的是淳于阳,这次来的该是更要紧的人物了,是要来探一探他究竟是否病了。于是又要侍女给他额上放了湿帕子,再把被子拉高遮住了半张脸,这便闭目静听,一听到脚步声,就先剧烈咳嗽了两声。
“姨丈怎得病了?”隔窗却传来女子的声音。
蔡瑁原是躺在床上装病,忽然听了这一句,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听得脚步声纷杂,数人已经进了内室,来到他床边。
“哎呀,这面色看着真是憔悴。”那女子又道。
这下蔡瑁反应过来了,是他的内侄女黄月英。他知道黄月英与诸葛亮被皇帝带回了行宫。此时见来的不是皇帝身边的重臣,反倒是自己的内侄女,蔡瑁有些摸不准皇帝的意图,撑开一线眼皮,看向黄月英,“虚弱”道:“是侄女啊……”
侍女搬了圆凳来。
黄月英就在床边圆凳上坐下来,低头看着蔡瑁,叹道:“姨丈病得这样,姨母怎得不在?”她又仔细看了两眼,对身后跟着她来的宫中医工道:“我看倒不像是病,像是累着了。列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姨丈多年前就有这个毛病,一劳累就容易发虚,非得好好睡一觉才能恢复过来。”
蔡瑁心说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症候?但因为不知道黄月英的用意,便只似是而非应着。
黄月英又道:“列位大人在外面稍坐用茶,我同姨丈说几句话,再请列位给他请脉。”
一时医工都出去,内室门敞开着,只剩了蔡瑁与黄月英二人。
蔡瑁素来听闻妻子娘家这位侄女聪颖过人,只是以前在她小的时候见面,只觉是个面黑发黄的机灵丫头,后来嫁给了流落到荆州来的诸葛氏后生,也算美满。只是他想不通,皇帝为什么会在那日去往南城郊诸葛亮家中,又为什么今日会派了他这内侄女前来。
黄月英含笑道:“此间没有外人,姨丈可能勉力支撑坐起来?”她虽然与姨丈交流不多,但是却清楚自己的姨母,若姨丈真是病了,那姨母必然是坐在床边抹泪的,怎么会不见人影呢?
蔡瑁也觉得立即躺着仰望着内侄女不太舒服,披了外袍慢吞吞倚着床头坐了,额上的湿巾也顺着滑落下去。
黄月英接住那湿巾,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不禁一笑,道:“这侍女也太疏忽了些,这样烫的帕子,怎好给姨丈用?”再看蔡瑁额上,果然被烫的红通通一片,也难为他忍下来。
蔡瑁嘴角一抽,也顾不上装咳嗽了,思量着这位内侄女的来意,问道:“怎得是你来?”
黄月英笑道:“陛下听说姨丈病了,很是担忧,所以命侄女来探望。”
蔡瑁会信才有鬼,又问道:“你看皇帝是什么意思?”
黄月英笑道:“我看是极好的意思。”
蔡瑁坐直了身子,问道:“何以见得?”
黄月英敛了笑容,道:“如今朝廷在西有益州张绣领兵三万,在东有吴郡孙权领兵两万,在北有兖州荀彧陈兵三万,在南为蛮荒之地。荆州境内有淳于阳领兵三万、甘宁领兵三万。当此情形,若皇帝下令,四方发兵,即便姨丈有十万大军,又能抵挡多久?若姨丈九死一生,赢了下来,荆州经此战乱,又该成了什么模样?届时姨丈掌管荆州,州内生民不满万人之数,又有何用处?更不用提若是输了,满门遭殃。”
蔡瑁心里发寒,这也正是他与张允等人会按兵不动,希望能与朝廷合作共赢,并通过协商保留家族最大势力的原因。
蔡瑁苦涩道:“一步退,步步退,退到何处才算完呢?”他年过半百,经历多了,自然明白皇权是不会满足于这一点微小让步的。这一句话,若来得是朝廷的人,他是不肯吐露的,但因为来的是亲人小辈,倒是不难说出口。
毕竟就像黄月英所说,万一输了,满门遭殃,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与黄月英是可以说体己话的“自己人”。
黄月英不答反问,道:“姨丈今年五十有七了吧?”
蔡瑁应了,不解得看着她。
“表弟尚且不足十四岁。”黄月英说的这是蔡瑁的独子,“当今陛下将满落冠之年。姨丈,当为子孙长远计呐。”
以此时正常的寿命来说,在蔡瑁离世,独子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之前,还有一段空档期。
黄月英望着蔡瑁,轻声道:“在行宫中,陛下几次来见孔明,有意要重用他。”
蔡瑁紧张思索着其中的意味。
黄月英轻柔道:“姨丈忧惧朝廷兵力,其实朝廷又如何不畏惧姨丈在荆州的势力?若皇帝一切任由姨丈,他又如何能够安心?所以比起姨丈,皇帝更愿意用年轻些的、根基浅些的人。这些人当中,若是孔明当其时,至少是我们中的人。如此皇帝安心,我们家族也不失势,等到局势稳固之后,孔明又如何能不照拂他的妻族?只要姨丈今日肯助一臂之力,侄女与夫君毕生都会感激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虽然蔡瑁与皇帝,双方都在以武力恐吓对方,但谁都不想真的动用武力,只是为了防止对方动武罢了。这等情况下,又都信不过对方,所以寻了一个平衡点,那就是诸葛亮。朝廷与蔡瑁都让渡一部分权力到诸葛亮身上,如今皇帝已经是表态了,就看蔡瑁愿不愿意也点头。
这个解决方案要成形,那必然是双方都把诸葛亮看作自己人,或者说都有信心在关键时刻诸葛亮会站到自己这一边。
皇帝怎么想的暂且不论,至少在蔡瑁看来,亲族的关系还是可靠的。
况且在此之外,他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而此刻黄月英坐在他床边,已经是在恳请了,只要他一点头,那就有了诸葛亮的青云路,凭这一点,这对夫妻毕生都要感激他。而且他的独子尚且年幼,况且因为是独子,养得有些天真,怕是不适合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的。蔡瑁手中的权力,总有要移交那一天。若是不与朝廷合作,等到他离去那一天,老妻稚子怕是不能立足。
蔡瑁虽然明白这是自己当下最好的选择,却还不能尽去疑心,慢慢道:“你那夫君,一向与司马徽那些人交好……”
当初蔡瑁辅佐刘表,司马徽可是糊弄了刘表一通,也不愿意跟随刘表做事。
黄月英娇羞一笑,道:“那都是侄女不懂事儿,从前年纪轻,只怕夫君出仕之后,就不得闲暇在家了。所以这才劝他与司马徽等人来往,免得给先荆州牧征召了去。”
蔡瑁一噎,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儿,虽然这原因匪夷所思,但细想也符合人情,一时倒是信了八分。
黄月英见他信了,便又笑道:“那姨丈可是许了我了。今日好好睡一觉,晚上去宫中赴宴。若是因姨丈不去,坏了我夫君的前程,我可是要往姨母跟前哭去的。到时候可有姨丈头疼的。”她似真似假说着。
蔡瑁叹了口气,就坡下驴,道:“好话坏话都给你说尽了。姨丈是怕了你了。今晚少不得要强撑着走一趟。”他望着黄月英离开的背影,心想这孩子倒果真聪颖,可惜与自己儿子年岁差的大了,否则为儿子讨了来,倒是一位极有能力的内助——一时间竟替儿子羡慕起那诸葛孔明来。
是夜行宫中的宴会,荆州高官云集,不但蔡瑁到场,连他的弟弟蔡勋等人也一同来了,另有张允等人,也都说是调理了一日之后,晚上身体都恢复了。
一场盛宴,宾主尽欢,荆州的纷争仿佛已经化解了。
临到尾声时,皇帝召蔡瑁上前,亲自斟酒赏赐。
蔡瑁心中闪过许多念头,低声道:“臣身有沉疴,不可饮酒。”
刘协看着他,见他答应赴宴之后,就召集众人齐来,便知道蔡瑁是个有魄力的人。正如当初他决心辅佐刘表之时,不遗余力,平定荆州一般。此时蔡瑁下定了决心与朝廷合作,也能召集从众同来。但政治上做出的决定,并不意味着他本人已经没有了疑心与猜忌——只是藏起来罢了。
刘协含笑道:“是朕疏忽了。朕还藏了一壶药酒,是高明的医工泡制的,饮一杯可以延年益寿。”于是就要宫人取药酒上来,斟了一盏,亲手递给蔡瑁。
蔡瑁不好再推辞,接了酒盏,双手叠拢,俯身饮酒,却让那酒水都顺着手臂,浸湿了衣袖,只唇上薄薄湿了一层,却是一滴也未入口。
蔡瑁饮尽之后,倒扣酒盏,向众人示意,底下便有人叫好,他这才从容离开。
刘协看着蔡瑁方才站立之处,地上有一点不明显的水渍,垂眸一笑。
不能苛求,蔡瑁能出面做一场戏给众人看,便足够了。
这也不能怪蔡瑁疑心,毕竟皇帝此前险些给毒酒暗害的时候,可是朝廷写在征讨袁绍檄文中的。谁能保证皇帝不会如法炮制在旁人身上呢?
诸葛亮在席间却是谈笑风生,虽然年少,但丝毫不局促,毕竟自出门见客开始,这等场面已是见惯了。
而今日赴宴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明白,这位昔日黄家的女婿,从今往后,怕是身份不同,要飞黄腾达了,因此也都凑上前来与他说话。
诸葛亮与众人谈笑过后,已是半醉,就见这几日服侍他的宫人上前来,借着斟酒的时机,悄悄给他塞了一张字条。
诸葛亮看时,却见是妻子的笔迹,要他去给蔡瑁敬酒一杯。
诸葛亮虽然不解其意,但因是妻子的嘱托,况且蔡瑁也是他的内姨丈,他作为晚辈去敬酒一杯,也不算过份,便依言行事。
见当着皇帝的面,诸葛亮起身给蔡瑁敬酒,众人看在眼中,都各有思量。
蔡瑁倒是用了这一盏酒,且自此时起,这一晚客套的笑容才有了几分热乎气。
淳于阳在上首看到诸葛亮给蔡瑁敬酒,便对皇帝冲着那边一努嘴。
刘协都看在眼中,只是笑着给淳于阳递了一杯酒。
淳于阳却是摆手不接,他职责所在,是从不饮酒的。
“朕倒是忘了……”刘协微笑着,自饮了这一杯。
一时宴终人散,诸葛亮回到宿处时,已是醉了八分,只昏昏欲睡,却还记得问妻子,“那字条……”
黄月英一面扶他睡下,一面笑道:“是陛下要我写给你的。若不是陛下授意,如何能命宫人传给你?”
诸葛亮醉意昏沉,“陛下?”他有些想不明白,以手支额,已是如玉山将倾。
黄月英见丈夫醉得可爱,全然没了平时的机智模样,忍不住轻轻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笑道:“等你醒了再想吧。”
而另一边,刘协回到寝殿后,沐浴更衣,又坐在窗前,垂眸静思。
他今夜只用了三杯酒,第一杯是表示宴席开始,第二杯便是与蔡瑁的,第三杯则是给淳于阳的那杯。
此时酒劲上来,只是微醺,让人感到一种不过分的快乐与平和。
今夜又算是暂且解决了荆州的大事。
此时刘协坐在窗前,垂眸静观自己内心,悠长而不止歇的呼吸,渐渐灵台清明,只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自己仿佛徜徉在平和快乐的海子中一般。
这是他两世为帝王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放下了一切的焦虑、负担、忧惧、烦恼、恐慌……只是平和与微微的快乐。
在这样的感受中,他仿佛能看到最远的天际与最深的海底,像是能去到最广阔的世界,也能沉入最微小的世界。
忽然风吹窗扇,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刘协从这恍惚而又美妙的感受中回过神来,见窗外阶下的郎官刚刚走过百步而已,但他却觉得神清气爽,仿佛睡了悠长安稳的一场美梦,睁开眼来又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次日冯玉来见。
刘协含笑道:“荆州事了,朕该走了。”
冯玉极为不舍,再三恳求,见势难挽留,便问道:“陛下要回长安吗?”
皇帝离开长安,也已经有半年了。
“长安局势平定,朕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刘协道:“朕要往吴郡去。”
自从孙策被许贡三门客暗杀之后,孙权年少,况且孙氏原本在江东的势力就不算稳固,虽然有周瑜、鲁肃等人辅佐,但势力纷争,比荆州还要复杂。荆州只是蔡瑁等原本刘表一系,而江东既有原本跟随孙氏的淮泗集团势力,又有北方流亡而来的士人势力,还有当地的四大姓势力,要凭借年少的孙权,压住这样复杂的形势,一年半载也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在萌芽阶段若是没有处理好,以后就更纠正了。
冯玉对吴郡的复杂形势也有所耳闻,叹道:“还是陛下慧眼识珠,当初教导出了孙郎官……如今该称吴侯了。”
孙策死后,这侯爵就落在孙权名头上。
说到侯爵之事,刘协看向冯玉,道:“玉奴立下这样大的功绩,朕如今却怕是要亏欠于你了。”
冯玉闻言并不惊慌,反倒有些欢喜,因为以他对皇帝的了解,最后是皇帝觉得亏欠了他,这样异日必然有更大的回报,也会时不时想起他来。此时皇帝这么说,必然是对荆州的官职安排有了决定。
刘协又道:“自乱世以来,朝廷改了制度,就由刘表、刘璋起,从刺史都改作了州牧……”
因为民间经常有造反的情况,所以朝廷就把原本刺史的职责能力扩大了,连兵权也给了刺史,改为了州牧。
州牧手中不只有文职上的权力,还有了兵马,占据一个州,平叛的时候当然方便许多,可是随后很容易就形成了割据。
直到袁绍死后,分派冀州、兖州官职的时候,刘协也还没有更改这个制度,因为黄河以北还是时有叛乱的,所以要给地方长官兵马权力。但是在荆州,荆州本就相对安稳,民间没有战乱荼毒,那么造反的事情就少,地方长官就不必要掌握兵马。因此刘协选择了荆州,来做这初次的尝试。
冯玉屏息听下去。
刘协接着道:“如今朕的意思呢,是在荆州把州牧改回去,仍是刺史管理民生教化,兵马另有持节都督管理。”
在州牧制度化这些年来,因为兵马多是州牧管理的,所以通常要给州牧再上一个“持节”的称号,若是重兵,则是持节都督。
如今皇帝是要把这两个只能拆分开来了。
“以玉奴之能,其实二者兼任,也未为不可。”刘协慢慢道。
冯玉忙道:“万万不可,一来州牧本是权宜之计,既然境内已平定,不该再设;二来臣资质驽钝,也难以兼任。”他清楚皇帝的用意,如何能去触皇权的禁区,忙自己先顺着皇帝的心意把话说了,比之由皇帝来说这话,气氛不知好了多少倍。
刘协微微一笑,道:“所以朕的意思是,由玉奴来做这持节都督,如何?”
这是要将荆州兵马之权交给冯玉,此后不只甘宁,连蔡瑁、张允等人也是他的部下。
冯玉跪地谢恩。
“襄阳城地形重要,所以这襄阳城太守,也给你来做了。”刘协徐徐道:“至于荆州刺史,朕看准了那诸葛孔明。玉奴有过理政经验,论起来自是比诸葛孔明做得更好些。只是如今蔡瑁、张允等人在侧,若是玉奴做着刺史,他们难免要脚下使绊子,平生许多波折。这诸葛孔明因为妻子的身份,倒是得天独厚,只要他聪明机智些,哄着蔡瑁、张允等人,革新荆州吏治,造福百姓有所作为,也就不辜负朕的期望了。”
冯玉仔细听着,道:“臣一定辅佐好荆州刺史。”
刘协点头道:“你帮着他,可也要看着他……”他目光一闪,人心是很难琢磨的,“看着他,不要走错了路。”哪怕是历史上的诸葛丞相,但此时毕竟还是十九岁的年轻人,骤然成了一州刺史,能不能守得住气节情操,是否能迅速成长利国利民,还是要看的。
“起来吧,冯都督。”刘协笑道,“朕与卿再见有期。”
冯玉起身,问道:“陛下何日起驾?臣率荆州百官,为陛下送行。”
“朕就怕这个。”刘协笑道:“有送朕的那一日功夫,叫这些官儿们做些什么不好?更何况短短的一段仪式,要这些兵士提前训练许多天。不必你们来送,朕今夜就悄悄走了。”
冯玉一惊,虽然知道皇帝要走,但皇帝的事情从来流程繁琐,从说走到真的走,种种安排,至少也还要十几天,谁知道竟是才说了要走,今夜就要离开,一时心中空落落的,深感不舍,望着皇帝,不知再见更在何年何月。
冯玉心中有些真情,在忍耐与表露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当下红了眼圈,给皇帝看到他眼中的泪光,哽咽道:“这是怎么说的……臣自从离开长安,几经生死,好不容易再见到陛下,竟是连十日都不够,陛下这就要动身离开……”
刘协走下来,近前安慰道:“这正是玉奴做得好的缘故。朕在此地,旁无他事,所以才能从速离开。哭什么呢?待会出去给人瞧见了,都督的脸面往哪里放?”
“照这么说来,臣倒是宁愿荆州不好了……”冯玉仍由眼角的泪落下来。
刘协笑骂道:“胡说!”又道:“小时候最硬气的一个,怎么越大越爱哭了?当初在长安也是这样……”他想到当初长安未央宫里,跪在阶下恳请的青年,不禁有些感慨,当初冯玉是求去,如今却是求他别走。
冯玉轻轻擦了擦眼角,仍留着脸上的两道泪痕,就是要给皇帝看。
刘协抚他肩头,笑道:“好了好了,玉奴是怕给人欺负不成?若是荆州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写奏章来,朕给你出头。”他猜测着,冯玉大约是有些担心此后与蔡瑁等势力的缠斗。
冯玉一开始落泪,其实半真半假,他虽然舍不得皇帝,但也还没到落泪的程度,此时听着皇帝安慰,倒是真情实意落了两滴眼泪。在皇帝驾临之前,他看似掌管着偌大的荆州,可其实不过是占据了襄阳城,又借着朝廷刚刚战胜袁绍的威势,暂时压制住了蔡瑁等人而已,这整个过程可谓步步惊心,时常夜间难以安眠,担心梦中蔡瑁与张允等人就举了反旗。而自从皇帝一来,冯玉就感到心上轻了,因为这原本的重担给皇帝暂且接过去了,并且很快就出现了解决的方案。跟随在皇帝身边,冯玉感到这一年来,在表面镇定之下的惊慌迷茫都消失了,就好像又回到了长安城中一样,只要沿着皇帝划好的路线去走,就绝不会出错。这种感觉,在最近几天的越发明显,大约是因为这几日皇帝的情绪也肉眼可见得好了起来。
可是这安稳平和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
皇帝一走,冯玉又要面对荆州接下来的艰难局面,再度接回了重担。此时流的这几滴眼泪,既有对皇帝的不舍,也有对自身不容易之处的疼惜。
刘协见他一径落泪,无奈揽了他的肩膀,送他往外走着,笑道:“再哭下去,朕这行宫都要给淹没了。下次朕再来的时候,要宿在何处?”他转移冯玉的注意力,笑道:“天下良才实多,朕不能独厚荆州。孙权那小子可是也来信了,说吴郡也有许多人杰,譬如原本辅佐他哥哥的有位姓周名瑜的将军,当地士族中也有与你年纪相仿的名士,唔,恐怕要比你小些,譬如有个叫步骘的,还有个叫陆逊的……朕先去看看,若果真是良才,到时候引荐你们认识……”
冯玉已是止了泪水,笑道:“臣见他们作甚?”
“俊才相惜嘛。”刘协见他不哭了,松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去吧,朕就在这里看着。”
冯玉有些不好意思,垂首低声道:“少年时总是轻离别,如今年岁渐长,倒是叫陛下看笑话了……”
“你才多大?”刘协笑道:“也还是少年呐。”
话虽如此,冯玉与曹昂、淳于阳等人一样,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经历过太多,其心智之沉稳成熟,已是不下于盛年之人了。
“去吧。”刘协又说了一遍,道:“若是惦记朕了,就抬头望望月亮。万里之遥,你我也能共赏一轮明月。”
冯玉笑道:“那若是臣白日想陛下了呢?”
刘协也笑道:“那你这持节都督,怕就是有些失职了。白日还能得闲吗?”
处理政务的时候,冯玉会想到的那个刘协,是皇帝;他夜晚闲暇想起的那个刘协,才是友人。
冯玉一笑,便在皇帝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去。
按理来说,这是大不敬。但当下君臣二人,都觉得这是情理之中,是君臣,也可以是友人。
从前刘协与人送别,看着对方背影消失之后,总是有些怅然,尤其是古代这样的交通情况下,有些人真是一生就见这一次了,所以常常会落落寡欢一阵子。可是这几日心态转变之后,此时送别冯玉,眼看着冯玉高挑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外,刘协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明白自己又有下一次的相见可以期待,所以怅惘与不舍都只是浅淡的。
送走冯玉之后,刘协又召见了诸葛亮与黄月英夫妻二人。
“荆州刺史,孔明你敢做吗?”刘协开门见山。
诸葛亮已经了解皇帝要用自己,很可能还是重用,但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是这样巨大的重用。
荆州刺史,那可是一州的最高长官。
不但诸葛亮,连机变的黄月英也愣了一愣。
“草民……”诸葛亮一咬牙,“只要陛下信重,臣就敢。”
“很好。”刘协又道:“你明白朕昨日为何要你妻子传信给你,对蔡瑁敬酒吗?”
“这……臣驽钝。”
“因为朕一旦离开,你若为百姓做事,必然要触及当地大族利益。哪怕你唤蔡瑁一声姨丈,到时候他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所以你昨日敬酒,是示弱于蔡瑁,表示你是他们的一员。这会为你赢得一点时间,不多,但是极为宝贵。”刘协认真道:“接下去的事情,都要靠你了。”
刘协转向坐在一旁的黄月英,又道:“臣这几日与贤伉俪相交,甚是佩服孔明的品格与夫人的机变。朕离开荆州之后,孔明先生行事有触怒蔡瑁等人之处,还要仰赖夫人从中周旋,尽可能争取时间与支持。而且先生行此大事,必然要招惹小人的,若有人暗中加害,倒未必是刺杀这等事情——况且还有府兵保护。朕说的是,夫人要小心留意,以防有小人构陷,毁先生清誉;又或者混入百姓之中,破坏先生施行的新政策。”
黄月英原是为了让丈夫能施展抱负,只是丈夫志向坚定,又行的是好事,她定然玉成,此时听了皇帝郑重的叮嘱,也认真应了,恳切道:“我们夫妻感念陛下的恩情与信重,必然竭尽全力,保荆州安稳。”
“如此就多谢了。”刘协微笑,又道:“只是可惜夫人的才华。等过几年民生恢复,荆州安定了,朕说不得还要请夫人也做官呢。”
黄月英倒是没有当真,笑道:“那妾身就等着了。”
诸葛亮在旁听着,先是动容,继而迟缓问道:“可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陛下初初用臣,就如此信重……”是因为什么呢?
刘协笑道:“朕信你,不会负朕。”
诸葛亮望着皇帝那年轻面容上的诚恳笑容,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仿佛因为皇帝的信任,更增强了他的忠诚。
“陛下至今也未曾说过,要臣在荆州具体做的事项。”诸葛亮又道,皇帝放权也太彻底了,对他的信任也太重了。
刘协笑道:“朕只有一条。”
诸葛亮坐直了身体,仔细听着。
刘协认真道:“只要是利于百姓的,你放手去做。只要你守着这一条,百无禁忌。”
诸葛亮望着与自己同龄的这位少年皇帝,仿佛借由目光与话语,感受到了皇帝内心涌动的能量,一时间自己心中仿佛有火苗燃起,明亮温暖,而那光芒要向世间蔓延。:,,.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