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章
刘协望着淳于阳,有一会儿像是没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淳于阳想到下午在那巫家处,皇帝忽然与巫家用旁人都听不懂的话语交流,生怕是皇帝“中邪”了,此时又再犯起来,忙盯着皇帝,生怕再闹出什么事端。
刘协极为缓慢得眨了两下眼睛,如梦方醒般吐出口气来,低声道:“去了便去了罢。”
淳于阳原本提到嗓子眼的新放下来,只要皇帝不执着此事就好,忙又岔开话题道:“臣已经命人带兵守住了蔡瑁、张允等人,今晚倒是不怕他们妄为了。”
刘协点一点头,把思绪放到眼前来,想了一想,道:“他们在荆州的大部队无法调动,但是渗透在民间的力量却不容小觑。你派人把南城郊的司马徽、庞统、徐庶等人都接来行宫,免得他们遭了蔡瑁手下人的暗害。”他话虽是这么说,但其实蔡瑁此时哪里会去害司马徽这等名士,怕是拉拢还来不及。而朝廷最不希望的,就是荆州的军事力量与名士势力相结合,到时候既有实力又有名义,极为难缠。
淳于阳应下来。
刘协望着他,又追加了一句,“诸葛先生既然在此,就把他妻子黄氏也请来吧。免得她在家中担惊受怕。”诸葛亮出事儿,他的妻子肯定要向家族的势力求援,那不正是倒向了蔡瑁吗?
南城郊诸葛家中,黄月英晌午一送走皇帝等一行人,便立时派了童子往城里父亲黄承彦家中问信儿。谁知道风雨大作,那童子一去不返,而原本该从司马徽家中回来的丈夫也不见人影。黄月英初时还觉是风雨的缘故,人给阻在了半路上。直等到入夜时分,还不见人回来——不管是去接丈夫的童子,还是去父亲家中报信的童子,又或是去访友人的丈夫,黄月英越发着急起来,想到此前皇帝等人离开时仓促的情形,心里知道定然是出了大事儿。
若是只她自己一人,要么回娘家,要么远离避祸,但此时丈夫下落不知,她岂能弃之不顾?
于是黄月英便令仆从驾起车马,要亲自登临司马徽家中,探一探情形。
便在此时,那去她父亲家报信的童子回来了,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道:“夫人莫要去了。外面都封了路,小的往城中去,还没出乡间,就给路上的兵拿住了,好一番盘问,又不许小的离开。小的被他们关了一下午,到这会儿那些兵才撤了,小的这一路回来,见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夫人还是莫要出去了,这一场大雨之后,乡间的路坑洼不平,黑夜里走要出事儿的。”
黄月英一听封了路,便知道襄阳城内定是出了大事,说不得还与皇帝今日的行动有关,她想到至今未归的丈夫,担心他凶多吉少。若丈夫也给兵捉了去,又是给谁的兵捉去的呢?她父亲虽然与刘表是连襟,与蔡瑁是姻亲,但与司马徽等人都不愿意辅佐刘表,若是蔡瑁逼迫丈夫与他们合作,而丈夫不从,是不是会给蔡瑁的兵捉去呢?若是皇帝今日出行又仓促离开,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利于皇帝的事情,那她的丈夫正好经过皇帝出行的路线,是不是会被朝廷的兵当做叛贼捉起来呢?
黄月英猜测着可能的情况,正要为寻回丈夫奔走,就见远处漆黑的乡路上亮了几盏灯火,不算特别明亮,但是在这城郊地界极为罕见。那灯火摇曳着靠近了,原是来一行车队,来人都作郎官装束。
“夫人,我等奉陛下诏令来接夫人。”
黄月英只得上车同行,却不知这些人是要接她去做什么,纵使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一颗心却也七上八下,直到车驾入了行宫,她下车后跟着从人在偌大的宫殿间左折右转,最后进了一间亮着灯的偏殿内。
黄月英一步走进去,就见丈夫正与日间在皇帝身边见过的一位清瘦文士座谈。
曹昂听到门响,抬头望见来人,便对诸葛亮道:“尊夫人来了,我改日再与孔明详谈。”
诸葛亮没想到妻子会来,送走曹昂后,看向妻子,道:“你受惊吓了吧?”
黄月英没想到丈夫安然无恙,险些喜极而泣,这半天的担忧与穿过黑夜乡间小路来到此地的磨难都不算什么了,问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儿?”
诸葛亮便拉着妻子坐下来,只说是自己半途遇上皇帝,便给皇帝带回了行宫,他对妻子没有隐瞒,把中途遇险等事情也都说了,只隐去了皇帝逼迫他宽衣之事。
黄月英听着,点头道:“我就知道此事干系不小。”她顿了顿,又道:“陛下再召见你的时候,你可要仔细些,最好……最好不要提到我父母那边的事情。”
她父母那边的事情,就与蔡瑁、刘琮等人太近了。
诸葛亮握着妻子的手,低声问道:“你可是担心你舅父?”
黄月英的舅父,正是蔡瑁。
黄月英不掩愁容,轻声道:“此时担心又有何用?他也不用我们去担心。咱们且担心自己。”她顿了顿,又道:“陛下派人去接我,我当时留意了,见远处还有些人马,恐怕不是去接我一人的,说不得是要把司马徽、庞统他们也都接来。陛下这是……”
夫妻两人谈论着荆州形势、皇帝用意等秘事,偏殿内的声音渐渐低微,烛火直亮到三更时分。
而另一边曹昂出了偏殿,就有从人上前汇报,“大人,咱们路上带回来的那巫家死了。”
曹昂微微一愣,问道:“陛下可知道此事了?”
“知道。陛下下令,要淳于将军去请那巫家,结果就见那巫家已经去了,是由淳于将军亲自上报的。”
曹昂皱起眉头,道:“陛下可说了要如何安葬那巫家?”
“都没得消息呢,只暂且收殓了送到了行宫外面。”
曹昂望一眼夜色,问道:“陛下呢?”
“一直在正殿,先头见了蔡瑁,后来就叫见巫家……”这些本该是机密的事情,由底下人汇报给曹昂,却是一种日常。
曹昂脚步一顿,似乎要转向正殿的方向。
“这会儿陛下怕是已经睡下了……”底下人揣摩着大人的心意,轻声道:“二公子倒是已经回城了,还说要来请罪,给淳于将军拦住了。后来陛下又传话出来,叫冯玉冯大人宽慰二公子。陛下是极重视大人的,连您的弟弟也都照拂到了……”
曹昂垂眸听着,想了一想,还是往正殿而去。今日这事情,虽然凶险,但在皇帝的经历中,这还远远算不上最凶险的。然而让曹昂担心的,是在那户巫家时候,皇帝忽然的奇怪状态。他陪伴在皇帝身边十年,第一次见到皇帝流露出这样的状态。
他印象中的皇帝,纵然有少年跳脱的一面,有理想热情的一面,甚至是天真的一面,但只要在人前,皇帝从来是冷静的、强大的、坚韧的,哪怕是看起来吓人的发怒,也有其目的,一旦达到了想要的效果,那“怒气”就会消失。皇帝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可谓收放自如。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皇帝,在这个风雨交加的下午,当皇帝站到那巫家面前,不但是因为他们说着旁人都不懂的话,更因为在那瞬间皇帝面上的神色——这才是让他不能放心的原因。
就在那个瞬间,他仿佛摸到了一个更真实的皇帝。
在这之前,曹昂本以为他是少数能窥知皇帝真实情绪的人,但是有了那一个瞬间的对比之后,曹昂发现,其实他也许从未深入到皇帝的内心——又或者说,皇帝从未允许任何人走入过他的内心。
那是一处封闭的王国。
曹昂已经走到了正殿之外,淳于阳长官的郎官正尽职尽责守在殿外,他立在层层台阶之下,仰望着殿内的明灯光辉,隐约可见侧间窗户上那人的影子,大约是皇帝正在批阅奏章。
郎官下阶来,看清来人是曹昂,才放松了一丝戒备的神色,低声问道:“大人深夜前来,是有要事要见陛下吗?”他也觉出有一丝不同寻常,往日曹昂前来,都是径直上来的,停在台阶下等候,还是第一次。
曹昂问道:“你们大人呢?”
那郎官道:“淳于将军有事要办,出了行宫。”
“那陛下是自己在里面?”曹昂又问道。
自从汪雨毒杀之事后,刘协便不再用近身的宫人。
那郎官道:“是,陛下说他要自己静一静,还说……”他看了一眼曹昂,没有说下去。
曹昂了然,道:“陛下说谁来也不见?”
那郎官面露尴尬,低声道:“大人若是有要事,臣去传报一声?旁人陛下纵然不见,大人自是不同……”
曹昂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今日太过奇怪的陛下,轻声道:“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来见一见陛下。你替我通传一声吧。”
那郎官便快步上阶,跟他上头的人汇报了,那人又隔窗向殿内汇报。
就见殿内人隔窗似乎吩咐了几句。
不一刻,那郎官跑下来,面上神色更尴尬了,道:“陛下说他今日乏了,想必大人也累了,都早些歇了吧。明日陛下再召见您。”
曹昂默然立在阶下,仍由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就见那殿中窗内的明灯暗了,似乎皇帝真如他所说睡去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