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遭遇毒杀以来,连续两个日夜的神经高度紧张之后,刘协这一觉睡得很沉,大约是因为罪首已经揪出来,各环节的罪人也各有惩处,而针对袁绍动兵的方针也定下来,一切都有了方向。这一觉睡得久,刘协次日醒来时,极为罕见得天色已经亮了。平时他晨起之时,天空中还有残留的星子,今日却已跃出了一轮太阳。窗外风息雪停,只有地上厚厚一层白蓬蓬的积雪,因皇帝爱雪,未央殿外新落的雪,宫人未得命令,是不敢擅自铲除的。
刘协舒展着身体起床,心情是许久未有过的松弛,“这一觉睡得舒服。”便问左右,“子脩呢?”
一个略有些面熟的宫人上前道:“回陛下,曹大人在偏殿见人。”
刘协从前不喜欢太过宫人围着伺候,身边常用的就那么几个人,又以汪雨为首。结果这次汪雨事发,常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几名宫人都被拉到大狱之中严审,只能是底下的宫人顶上来。
“见人?”刘协已经习惯了由人服侍穿衣,此时有些生涩得自己系着衣带,问道:“见谁?”
“回陛下,来得是廷尉大人,见陛下还在睡着,便暂且等在偏殿与曹大人说话。”
刘协将那衣带系了一个不算平整的结,道:“先请子脩过来。”
一时曹昂来到内室,笑道:“廷尉石大人一早就入宫,来汇报对阳安大长公主府上的审理情况。”
“有什么新情况吗?”刘协扶了扶头上的冠帽,今日要见杨彪等人,还是比较正式的。
“与汪雨一案相关的新情况没有,倒是查出了许多细,人虽然在阳安大长公主府上,但有的效命于冀州袁绍,有的效命于寿春袁术,荆州洛阳等处,也都有来往。不过都是些在外院洒扫的仆从,也探不到什么要紧的消息。”
“要紧的消息,都是从细微处观察得来的。”刘协淡声道:“可不要小瞧了这些琐碎小事。”又问道:“一见面就说起公事来,朕正是要问你,身体如何了?”
曹昂笑道:“多亏当时陛下给臣催吐及时,医工都说毒未入体,调理了这两日,已是好
多了。”
刘协略放心了些。
“既然已经好了,臣想着今日便出宫回府。”
“今日就走?”刘协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朕又不会赶你。宫中医工众多,就住在未央殿,待恢复如初了,再回府不迟。”
“臣已经大好了。”曹昂坚持道:“况且府中公务……”
“公务挪到未央殿中来,一样可以处理,不是吗?”
“然而臣久留未央殿中,一来于礼不合,况且有这两日的异动,恐怕要引人猜测;二来要惹臣母悬心。”曹昂徐徐道来,于情于理,叫人反驳不得。
刘协沉默了一瞬,倏忽一笑,道:“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朕有些不放心独自在外,不过仔细想来,兴许在外面比在宫中还要安全些。”
曹昂一噎,不知该如何答。
“待朕问过医工,他们若说可以回府休养了,朕也没道理不放人。”刘协转开了话题,“今日朕会派人去唐府,赐死唐夫人。唐夫人死后,苏危围着唐府的兵就可以退了。阳安大长公主的事情,朕要亲自跟伏德说几句,他应当能明白这已是法外开恩。回府之后,记得给父亲写封信。等的信寄出之后,朕也会发诏书,表明你父亲的身份。这两天的事情,朕的意思是暂且压着,含糊过去。待到我们与袁绍开?之时,再写到檄文之中,公布天下。”
曹昂一一应了。
“用过早膳了吗?且去用些吃食,叫石黄进来。”刘协扯了扯衣袖,穿戴齐整,面上随和亲切的笑意淡去,眉宇间透着一丝压抑着的烦躁,“今日还有杨彪那堆老臣要应付。”
“杨大人等这会儿正惶恐呢,陛下肯见他们,他们便心安了,倒也不必多说什么。”曹昂解劝了两句,又低声道:“那臣用过早膳,便出宫回府。”
刘协“唔”了一声,没再阻拦。
廷尉石黄没想到自己面见陛下半个时辰,出殿之后还能拿遇到正巧要出宫的的曹昂。
“曹大人。”石黄笑着招呼。
两三年前,石黄还曾经亲自领人闯宫绑了曹昂下狱,彼时他还是不折不扣跟着以杨彪为首的世家大族走的。但是这二年来,长安城中世族势力被削减,皇帝年岁渐长,?中权力握
得越发稳固,又平定了凉州与益州,实在无可匹敌。石黄是个识时务的人,见形势如此,而曹昂独得圣心,早就有意与曹昂消弭旧怨,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这次宫闱毒杀大案,正好给了他这机会与曹昂修好。
曹昂含笑应了,与石黄并肩往宫外走去,仿佛也完全不记得当初被石黄绑了下狱的旧事,又提起方才在偏殿时被?断的话题来,“石大人断案多年,似汪雨这等下毒的?段,都算不得明?”
石黄正有意与他修好,便打开话匣子道:“自然,不管是毒杀还是刺杀,凡是这等案,总是要留下痕迹的。哪怕没有人看见,也没有案的物品留下来,但死人也是会说话的,一看尸体,便知道是毒杀还是刺杀,然后追根溯源,除非是不想查,凡是官府通力去查的案子,便很少有真成为悬案的。凶手是跑不了的。”
曹昂轻轻咳嗽起来,以绢帕掩口,一时没有说话。
“曹大人身子还未大好?”石黄忙关切问道。
曹昂止了咳嗽,微笑道:“已是好多了,一时被风灌了喉咙。”又道:“那照石大人说来,这世上便没有不留痕迹的案之法了?”
“这却也不是。”石黄想了一想,叹道:“只是那些案的人,总是自作聪明,却不知使劲手段,只会露出更多破绽。但有些意外,却难以判定。”
“哦?愿闻其详。”
“比如船翻于江中,火起于屋内,人在其中,难逃一死。这等事情,世上难免发生,多是意外。但有时候一族人在船中,旁人都落水死了,只留下来一人。这人便可独得阖族财物。若说动机,是有的。但律令不能只因为动机就判一个人有罪。而船葬于江中,随水入海,或淤积百丈水下,也就没了物证。以真要害人之后全身而退,那便不该毒杀或是刺杀,而是伪造出这样的意外来。”石黄说到自己执掌的领域,又被曹昂问到了痒处,一时说得深了,回过神来有些局促,不安地看了一眼凝神细听的曹昂,笑道:“怕是大人听了要觉得无趣。”又小心试探道:“大人问这些甚?”
曹昂垂眸,轻声道:“宫中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能不心惊?我服侍于陛下左右
,却未能在事发前有察觉,是我失职之处。这些贼子小人,?段下难防,我总要知己知彼,今后才知该如何防范。”
石黄松了口气,忙也检讨自己疏漏之处,又道:“不过大人也不必太担心,经此一事,宫中出入用度,审查比从前更严格了数倍。陛下在宫中,比从前要安全了许多。”
“但愿如此吧。”曹昂如此说着,登上了接他回府的马车。
听说儿子回府,今日一早也刚从长乐宫回来的丁夫人忙迎出来,见儿子的确毫发无损,一颗心放下来,差点落泪,笑道:“可算是见着了。长公主殿下请我去说话,将我与孩子留了足足两日,这两日一直在未央殿中吗?可是出什么事情了?”又问道:“这面色怎么这样白?该不会这两日都没合眼?”
曹昂任由母亲拉着自己上下?量,微笑道:“那是殿下与母亲投缘。儿子休息得很好,只是有些机密事情,陛下留我一同处理。”
丁夫人听说是机密之事,便不再探问。
曹昂转身往外书房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我要给父亲写一封家信,母亲可有话要说?我派人一并送去。”
丁夫人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远在兖州的丈夫,便道:“我在你这里一切都好,也没什么好说的。便代我问一声,父亲身体可好。”想了一想,又道:“孩子至今还未取名,我也不懂是要留待陛下给恩典,还是咱们自家能取。若咱们自家给孩子取名,就劳烦你父亲给选个好名字。”有些感慨道:“这还是咱们第三代头一个孩子,也叫你父亲兴高兴。”
曹昂一一应了,回到书房中,挥笔给父亲写好密信,简略表述了陛下的意思,再将母亲的叮嘱附在信尾,便交给侍从走朝廷驿马,即刻送出。
曹昂坐在书房中,静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回过神来,低声吩咐道:“传徐青过来。”
当初皇帝令他负责唐府之事,曹昂便选了可靠的?下徐青为首领,带了几十人日夜监视唐府、也是保护刘寿。
一时徐青来到书房门外。
“进来,把门关上。”曹昂沉静坐着,压住想要咳嗽的冲动,轻声道:“这几日,把在唐府的人都撤走。”
徐青一愣,下意识问道:“大人,陛下有新指令?”
曹昂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陛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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