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阳安大长公主府上,伏寿换了母亲准备好的新衣走出来,只觉浑身不自在。
自东汉以来,女子多穿直裾衣裳,此刻阳安大长公主给她准备的,却是窄袖紧身的绕襟深衣,衣裳紧紧包裹着她的臀部与胸口,华丽的绸带束住腰身,曳地的下摆上绣着华丽精致的纹样。
“母亲……”伏寿紧张得扯了扯镶边的袖口,又拎了拎露出里衣的交领,小声道:“这……是否过于华美了些?”与陛下提倡的节俭可是不相符的。
阳安大长公主满意得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笑道:“担心什么?这是我从前的衣裳,一次都没上过身,要人重新浆洗过,倒像是新的一样。”她又掐一掐伏寿的腰身,点头道:“只改了改尺寸,倒与你合适。”
伏寿仍是很不习惯,恨不能即刻到里间换下来。
阳安大长公主了然笑道:“你平日多穿穿,习惯了就好了。正巧我要去曹子脩府上,你也许久未见他夫人了吧?正好同去——就穿着这身衣裳。”
伏寿只得跟随。
阳安大长公主出马,也是为皇帝分忧。因丁夫人要来长安看儿子,皇帝要表示对曹昂的恩遇,便请阳安大长公主亲自督办,要为丁夫人在曹府上辟一处独居的院落出来。她想到冯玉来传话时的情形,什么叫“想来殿下是最清楚怎样能叫丁夫人安心的”。她为什么就最清楚了?她是汉室大长公主,先父是真正的皇帝。丁夫人是臣子的妻。她们有什么共同之处么?她轻轻抚上自己的面颊——都是年老色衰的妇人么?都是与夫君面和心不和的妻子么?
阳安大长公主目光落在颜色正好的伏寿身上,心里幽幽叹了口气,她纵然知晓千般手段,然而半生匆匆已过,不知不觉竟谄媚起年轻人来,妄图通过靠近她们,汲取一丝青春与活力。老之将至,当如何自处?
曹府中,董意早得了消息,更衣等候。
阳安大长公主做事细致,知她孕中又一向多礼,因此先派了两名侍女过去,要她们陪着董意在房中,不许她出来迎接。
阳安大长公主见过董意,夸赞了她几
句,又要随从把带的补品衣物等都呈上来,便起身道:“我去看看那边新修的院子,陛下交代下来的差事,可不敢马虎。”她拉着伏寿的手,放到董意手中,笑道:“你们小姐妹说话,我就不多留了。”
房中只剩了伏寿与董意二人。
自董意有孕后,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伏寿看董意,觉得她变得陌生了,成了一个凸着肚子的小妇人,虽然仍与从前那般修饰整洁、妆容精致,但那小脸仿佛带了些浮肿,不像从前那般美得惊艳了。而董意看伏寿,也一般觉得陌生了,从前伏寿总是中规中矩的衣裳、中规中矩的妆容,在一群人里沉默寡言时就如一堵墙,如今却换了紧身华丽的深衣,许是悄悄绞过面,整个人看着也白净了许多,是个美丽的少女了。
两人原本也不算有多么深厚的情谊,董意月份大了有些乏力,而伏寿还未婚嫁、也觉难以启齿问及孕事。两人聊了一会儿城中近来时兴的衣裳样子,从前一起打过的首饰收在何处,宫中万年长公主与蔡先生都安好,再聊到今冬比往年更冷了些……话题渐渐耗尽,房间里安静下来。
好在阳安大长公主的侍女前来传报,通知伏寿离开。
两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伏寿坚持不让董意送,忙忙出了门。她想,大约是今日新穿的衣裳,叫她浑身不自在,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后来,伏寿常常后悔,如果她早知那日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董意,她总该问董意一声,果真嫁给了良人么?然后在那座映满金色夕阳的小室内,耐心听董意讲一讲她的故事。
董意早产的消息传来时,曹昂正陪着刘协在城郊查看试种的两季小麦。
长安城附近,小麦原是只能种冬天一季的。刘协命人尝试了将近四年,直到今年,春天种下去的那一批小麦,这次秋天才有部分结了饱满的穗儿。
刘协大感振奋,接到消息,令人布置之后,次日便带着曹昂赶来城郊了。
两人一天下来,走访了尽二十亩的试种田地,想到若小麦果真能在北方做两季成熟,对民生会带来的提升该是何其巨大,都觉欣喜。
这么忙了一日,恰逢落了秋雨,路上湿滑,天气也寒冷,
刘协便索性留在城郊外宿一夜,吃着农人自己喂的鸡肉,喝着自酿的米酒,正好与田头上负责的农人也坐下来聊一聊。
就这么吃了酒,谈到后半夜人都散去了,刘协正与曹昂说起接下来在北方尝试种两季水稻的事情,忽然就见汪雨顶着一脸的雨推门而入。
刘协与曹昂都坐起身来。
汪雨顾不得脸上雨水,声音里还带着秋夜的寒气,“曹夫人发动了——早了。”
曹昂愣了一愣。
刘协倒比他反应快,立时下榻穿鞋,道:“妇人生产不是小事,你得回去。你在,她也安心。把朕的好马牵来,给子脩……”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曹昂今夜也吃了酒,又道,“叫子柏带人跟着。”他交待了这一通,回身却见曹昂还坐在榻上发愣,以为他是慌了,便放缓了语速,道:“你也别太担心,都说七活八不活。董氏恰好是七个月,当是有惊无险的。”
曹昂这才回神,穿了鞋直挺挺往门外走,走到门边又反应过来,回身要向皇帝告罪。
刘协轻轻一推他,站在门边,于人喧马嘶中,看淳于阳带人陪着曹昂,冒着寒雨,沿着那一条泥泞的小路渐渐远去了。他回房中,又对汪雨道:“往太医馆传话,叫专精接生的医工都往曹府去——别的医工也都备着。”
汪雨答应着一躬身去了。
刘协独坐房中,微醺时轻微的快感渐渐消退,一时无法入睡,索性又到门边,叫发烫的身子吹吹冷风,人也愈发清醒起来。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泥路上又有一队人马前来,给羽林郎拦在路上。
刘协眉心一动,对身边的宫人道:“去问问。”
一时那宫人去而复返,垂首道:“来的是曹大人府上仆从,说是夫人诞下一子……产后出血不止,已是……”
刘协只觉这秋风吹得他骨头缝都发寒。
他点一点头,示意那宫人退下,而后独自仰头望向无垠夜空。
宫灯照耀下,自夜空落下的细密寒雨,仿佛一根根银针,扎在这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刺痛人间多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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