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诊所的门口朝着小巷,惨白的光和门外的路灯交汇,又各自划分领地。夜色浓重,颜色都次第变得疲惫,在灯光之外打着哈欠躲懒。
这样迷蒙又模糊的视野里,容次元看到她像被丢进这日常光景里一样骤然出现。
各种颜色的光次第地吻过她。脸上的伤口涂了碘酒之后还在肿胀,微热的感觉,视野都是狭窄的。他看到她的嘴唇。女孩子的嘴唇,鼓鼓的,丰润的,人中很深,有种天真的孩子气。一种光路过她的唇,就仿佛能听到她嗫喏的私语,甜蜜或者疏离。
诊所的大风扇嗡嗡地转着,送来闷热的夏日夜晚的风。他的脸皮越来越热,嘴角的伤痕也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什么方向传来深深的蝉鸣,楼上的居民楼“刺啦”响起热菜下油锅的声音。而她渐渐地走近他,越过夜色的高墙与光芒,推开玻璃门,小指的指尖掠过玻璃门上褪色剥落的“诊所”的贴纸。
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一种战栗,一种警惕紧紧握住他的心脏;而他的心脏是盲眼的巨人,发出沉重的吐息,激烈地狂奔起来,像是追逐什么太阳,像去赴一场必死的约定的梅勒斯,奔跑着,奔跑着,脚步声隆隆,让耳膜都轰鸣起来——
“发生什么了?”她问。
“我喜欢你。”他说。
沉夜静静地眨了一下眼睛,从斜挎的包里掏出来一根冰棍贴在他脸上。
“别说呆话。你被打傻了吧?”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抓住冰棍盯着她。
“林依澄呢?”她问。
“已经走了,急着回家吃晚饭。”容次元说。冰了一会儿,感觉神经麻木起来,他把冰棍拿下来,撕开包装纸含进嘴里。
她轻轻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样一会儿还会疼起来的——我家是没办法收留你的,不然你去归有鱼家里?刚刚我问他了,他说没问题的。”
容次元咬下一大口冰棍,含糊地点了一点头。
他们慢慢地在路上走,很快归有鱼就踩着自行车迎面过来。
“我家没有客房,你跟我挤一起可以吗?”
容次元点点头,扯起嘴角想笑一下,却又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沉夜又翻起了包,拿出一支有点潮湿的冰棍递给归有鱼,然后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一板吃了两粒的布洛芬递给容次元。
“止痛片。”
“止痛片?”容次元呆呆地复读并反问,还有点担心,看她点点头就要走,一下抓住她的手腕,“你也被人堵了嘛?受伤了?”
沉夜:“……”
归有鱼干脆利落地打掉他的手,低声说,“白痴,别问了。”
她轻轻挥挥手,也没有道别,就小跑了两步转身离开了。她的短发微微晃动,身影像一只猫儿一样修长而单薄。转角处回头看他们的方向那一眼的瞬间,好像是蜡烛的烛泪在指尖又缓慢地凝固起来的质感。
容次元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发呆。好一会儿又问,“为什么不让我问?”
归有鱼说:“……”
然后埋头开始用力踩脚蹬。
容次元仗着腿长把脚蹭到地上,强行给车减速,“我没听清啊!到底为什么呀?”
归有鱼忍无可忍,猛一刹车,回头对他说:“是痛经用的止痛片,懂了吗?”
容次元的大脑迟缓地处理了一下这个信息,然后整个脑袋都红了,也不再说话。归有鱼这才骑上了车接着往前走。
冰棒吃完了,只剩下潮湿的木棍,味道很苦,想来也不干净卫生,但这时候谁管得上那些,容次元愣愣地咬断了木棍,然后说:“我刚刚跟薄沉夜说我喜欢你,但她没回答我欸。”
归有鱼又紧急刹车了。但他这次忍住了跳下车的冲动,只是停了一下又开始前进,并且冷静地说:“可能因为你比较白痴吧。”
他们没再说话。归有鱼把车子停在车棚里,两个少年走楼梯上楼,唤醒时好时坏的感应灯。
归有鱼说:“那时候她什么反应?”
容次元:“?”
归有鱼:“就是,你告白的时候。”
容次元想了想说,“什么反应也没有。”
归有鱼:“那是你傻,没注意到吧。”
容次元大声反驳:“我不傻,而且我一直仔细看她来着。没反应就是没反应。我告……告白没反应,那你试试啊?”
归有鱼心里一跳停住了脚步。
容次元:“装什么呀,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归有鱼说:“看出来什么?”
容次元嗤笑他:“还嘴硬,我好歹敢说出来了,你又不敢,还说我白痴。”
归有鱼说:“那是两码事。我喜欢也没打算让她知道,就算哪天真的告白,也只是想让她知道而已,也不追求回复和结果。”
容次元大跨步上了几级台阶,转身按住归有鱼的肩膀,盯着他看。
“那你记住你说的——我可不一样,我绝对要等到结果。”
归有鱼抬眼看了他一下,扫开他的手,说:“幼稚。回去写作业吧,傻子。”
……
少年的时间是迅速的。上了高中,林依澄顺利地出国继续学业,而薄沉夜和容次元、归有鱼的三人组依然经常一起上下学。
高二的暑假,容次元和沉夜约好去市中心体育馆打篮球。
她坐在长椅上认认真真地给小腿涂防晒,起身拍了拍手,把短发扎起来,跟他对视一眼,眯起眼睛笑:“准备好洗球鞋啊,二次元。”
少年人的成长是那么快,不过一周多没见,再一照面,就恍惚感觉自己比她高出好多——好像伸手插到她腋下一用力,就可以把她高高举起来。像举起来一只小猫一样。
而她也会像不小心上到树上下不来的小猫一样咪咪叫着挣扎吧?
容次元想着,打起精神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的每个动作。
运球,前进,手臂肌肉的发力,白的发光的汗津津的皮肤,因为缺水而微微干燥的嘴唇……
她灵巧地越过他转身背手上篮,得分,轻巧地瞥他一眼,说不好是挑衅还是蔑视。
“……”
容次元紧紧地捂住了嘴,仿佛这样就能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不蹦出去。
“换攻防,来吧。”沉夜说。
今天容次元输得仿佛没那么不体面了,好歹比分还过得去,但结局仍然是他洗球鞋。
打完球两个人坐到场地边缘休息,她把湿毛巾盖在眼睛上,仰头倚靠着墙坐着。
容次元喝完水就看到她这样休息的样子。
她在呼吸,唇瓣微微分开,衣服仍然是汗湿的,白皙的皮肤像是在发光。因为体温升高,她的气味仿佛更容易被感知到了。她好像流淌在这炽热的白昼里的玫瑰香气,侵蚀着人的神经。而他是苔藓,要干涸,焦灼地渴望她的润泽。
用嘴唇去触摸她的皮肤?她的唇瓣?她的香气?
他喜欢她,所以对她有少年必然有的**,但这**竟然使他感到罪恶和羞耻。
只是喜欢她而已,就像是在亵渎她。而这亵渎又让他些微兴奋。高温使他微醺,晕晕乎乎,想要克制,又不知道不克制的答案是否会好。
他无声地念她的名字。薄沉夜。然后连这无声都被骤然响起的篮球场边的欢呼和馆外树上长啸的蝉鸣淹没。
于是他伸出手,试探着轻轻地触碰到她的手。然后切实地抓住她的手。
沉夜好像有些惊讶,摘下毛巾看向他。她的眼眸是深黑的,但在阳光下显出像蜜蜡一样的琥珀色,凝视着他。
容次元呲牙一笑,一把把她也拉了起来。
“走啦,去问问他们打球能不能带我们。”
……
归有鱼困惑地伸出手,抿着嘴看沉夜给他涂指甲油。
黑色的指甲油,像甲虫的背部一样,在光线下会折射出奇异的金属光泽。
她握着他的手,小心又仔细地填满每一个缝隙,最后对着他的指尖“呼——”地吹气,然后抬头冲着他笑,“好啦。”
归有鱼有点不知所措,“这样……有意思吗?”
她轻飘飘地哼着歌,“嗯?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他说:“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担心你觉得没意思。是不是我反应得夸张一点比较好玩?”
沉夜说:“不用呀!虽然说叫你来我家写作业,但实际上我也不想写作业,也不想出门,就是单纯叫你过来吹空调玩嘛。正好闲着没事,就想打扮你玩一下。你不讨厌最好啦。”
归有鱼追寻着她的身影又躲着与她对视,却说:“嗯,我当然不讨厌。还挺好玩的,就是担心你觉得我无聊。”
她带着一堆瓶瓶罐罐回来了,还有一双高跟鞋。
“我想给你化个妆,然后你穿着这个鞋子,给你拍张照片好不好?”她眼睛乌亮湿润,像纯粹好奇的天真孩童。
于是他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担心被恶作剧,担心被玩弄调笑,却又忍不住心软,被动地胡乱点头,“嗯……嗯。”
于是她近乎坐在他的膝盖上为他化妆,大红的口红,陌生的柔软的质感,涂抹在他的嘴唇上。归有鱼感觉到他的嘴唇的肌肉和皮肤被她的指尖的力道带离了位置。她涂抹他仿佛在定义他,近乎于一种权力关系,近乎于支配。
她丢开口红,用拇指揉搓他的嘴唇,将色彩肆意地推出边界。做着一切的时候她的眼眸闪闪发光,那种燃烧的热情让归有鱼甚至对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感到嫉妒。
他绷紧了脊背,控制着自己不要起反应,但她越凑越近,而他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不得不——也许并非那么不得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陷入她白皙的皮肤里。就像他被她控制着,压制着,而他的身体的颜色正入侵她。那黑色的指尖的一小部分被她的白皙的肌肤挡住,这视觉刺激立刻让归有鱼的呼吸急促起来。
最后她要他穿上高跟鞋。红色的亮皮,带着绑带。在他弓身系着脚踝上的带子的时候,沉夜从远处叫他的名字,然后用闪光灯迎接他的面容。
镜头下少年的身躯骨架宽大,关节突出,却尚且瘦削,只有薄薄的一层肌肉覆盖着。短发凌乱地带着水汽,苍白的面孔上胡乱涂抹着口红,而他正弓身系着红色的高跟鞋的鞋带。由于这个姿势,少年的肌肉和脚踝都突出起来,而那仰视的眼眸甚至是梦一样湿漉漉的。
归有鱼问:“怎么样?”问出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嗓音已经哑了。
他像无助而愚昧的盲信者,等待着恶德的神父的审判。他唯恐自己被嘲笑鄙夷,又担心自己分文不值。
而她的视线终于从成像里移开,兴奋的语气像小学生抓到巨大的甲虫,“特别特别好!你太好看啦!我爱你!”:,,.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