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觉得,如果太上皇现在对朝中事务不那么干预的话,司徒晖还是很乐意做一个孝顺儿子的——至少从中秋宴上司徒晖频频与众王爷、公主一起,给老皇帝祝酒,一家子其乐融融的表现来看,是这样的。
可惜这种其乐融融的场景到底维持不了多久。九月,之前河堤断裂的地方勉强挨过了汛期,司徒晖就难免想要深查往年那些不用心的官员把钱花在哪里了,顺便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然后就追查到如今的吏部侍郎,一个在太上皇禅位之后仍然非常频繁给太上皇上折子的人,他受贿。
太上皇时期的老臣满朝都是,如果没干什么影响江山稳定的事情,司徒晖也不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人,可这位吏部侍郎真的太过分了。吏部本来就有考核官员绩效的作用,侍郎在六部中也是领导级别的,这个吏部侍郎用是不是给他送礼了作为官员绩效考核的首要标准,不知影响了多少个人。
司徒晖真的震怒异常,当即就把那吏部侍郎给撤职了。吏部侍郎在朝中位置不低,当即就有人报到太上皇那里。太上皇把司徒晖叫去养心殿说了什么,别说云苓不知道,就连杨佩珊也没打听出来。唯一知道的是,司徒晖最近的心情真的不太好。
司徒晖心情当然不好,和别的皇子相比,他是干过“基层”工作的,深知一个县令会对百姓产生怎样的影响,那位吏部侍郎,在司徒晖看来,杀了都不解恨。
原本,司徒晖已经准备下令,让龙禁卫去抄了那位吏部侍郎家了。偏偏不知怎地,太上皇得到了消息,把司徒晖宣到了养心殿。
“贪、腐是朝中大患,这个朕也知道,”太上皇拿起一片地方上进贡上来的蜜瓜,一边吃一边对司徒晖道,“吏部侍郎那个位置,不收孝敬就干不下去啦。这些年于志虽然私心是有些的,但总算没误了大事。那些县令把修河堤的钱挪去给于志送礼,主要原因难道不是那些县令轻重不分?对于志,你若是实在气不过,把人撵回老家也就是了。”
司徒晖还能说什么?只能恭敬地应是,然后退出了养心殿。
想杀的人没杀了,但好歹从太上皇手里扣下来一个职位,司徒晖心情虽然有些不爽,但还不至于太不好。到了年尾,司徒晖已经在六部之中插了不少人,多数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如今的中书省大部分还是太上皇的人把持着,司徒晖往中书省里插不进人去,干脆另辟蹊径,封了许多潜邸时就跟着他的幕僚为侍读学士,平时干的就是中书省参军、参议的活儿。
司徒晖信心满满,觉得虽然现在太上皇还在,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整顿吏治,那就从旁边入手嘛,就像他对中书省这一番动作一样,在地方上,司徒晖也下放了许多新科进士,分薄了太上皇老臣的权利。
之前司徒晖任命潜邸的幕僚为侍读学士,朝中的官员没怎么反对。毕竟,说白了,侍读学士名义上只是为天子一个人服务的,皇上说他看好谁,就点谁去当,没毛病。可现在,大臣们终于发现这些所谓侍读学士是当中书左右丞使用的,那皇帝再给地方派官员的时候,京中的人还能让皇帝的任命顺利通过?左一条祖宗家法,右一条自古以来,怼得司徒晖在朝中举步维艰。
然后,翻过年,这些潜邸出来的幕僚就不知犯了哪路神仙,几乎每天都有被弹劾的奏章。司徒晖当然可以把奏折留中不发,但一直有这样的奏折也很恼人不是?
朝中吵成一片,大臣们恨不得都把《周礼》翻出来了,总之就是不能让司徒晖原本的想法顺利通过。就在这时,江南某县发生了暴动。还没出正月,各路消息就直直往京城送。一时之间,御史台那边也不用司徒晖找人去说明了,各位御史有眼色得很,在司徒晖每天因为这件大事烦恼的时候,自己就先退了一步。
司徒晖再一次觉得手中人手不够。对付这种民乱,一定要动作极快地把领头的镇压下去,然后才能谈到后续安抚百姓的问题。而他之前接触过的能领兵的,这会儿都在燕山大营。燕山大营的将领是不能轻易调动的,这也是太上皇和司徒晖的共识,可这样一来,去平乱的人还能有谁呢?
云苓坐在书桌前抄经练字,一边看着地上乳母带着小五来回“疯跑”。咳,说是疯跑,实在有点抬举小五现在的行动能力了,准确地说,是奶娘托着他的腋下,将他的小脚放在地上。小五一边努力地蹬腿,一边就往前“走”了。
不过这个姿势累人得很,奶娘如果蹲着,是跟不上小五蹬腿的速度的,于是只能弯着腰,一边哄小五,一边往前走。小六在一边扶案站着,对小五这样的作弊行为相当不屑。
过了一会儿,云苓今天的经书抄完了,就从书案边上捞过小六,一边对五皇子的奶娘道,“你也歇一会儿吧,这孩子劳神得很。”
“五皇子这么活泼的孩子确实不多见,不过,奴婢听说,就是这样活泼的孩子才聪明呢。”奶娘将五皇子放在一边的椅子上,笑着对云苓道。
六皇子栽在云苓怀里,大概对这个光线全被遮挡住了的视角不太满意,往外扒了半天也不见云苓动弹,于是突然出声,“凉!”
云苓呆了一下,其实之前,五皇子和六皇子已经能简单地说一些“吗吗”、“吧吧”之类的音节了,可惜这两个词在这时候没什么特殊含义,于是下人也没当个正经事报给云苓。知道今天,云苓才听到这孩子第一次叫娘。
六皇子歪头看了看这个愣住的大人,终于抓住机会从光线不太好的地方钻了出来。不过,大概是云苓脸上的惊喜太过明显,六皇子明显地感觉到了面前这个人开心的情绪,于是又补了一声,“凉凉。”
云苓走到炕边,将六皇子抱了上来,“小六跟我学啊,叫娘~”
“凉。”六皇子十分执着。
“娘~”
“呐。”六皇子这次终于换了个读音,不过也没对。
发现自己被放置在一边了,五皇子十分无趣,在云苓不断纠正六皇子读音的时候,又在奶娘的帮助下从椅子上下来了,然后就往云苓的腿上扑。
“你也想和弟弟一起学吗?”云苓将五皇子放在六皇子身边,“那就一起来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六皇子身体不太爱动,脑袋就动得比较快,云苓纠正了几次他的发音,“娘”这个读音六皇子就能说得有模有样的了。反观五皇子,还在傻乐着扒拉自己身上的扣子,时不时往云苓身上扑一回,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
司徒晖走进云苓的屋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云苓带着浅浅的微笑,正在教两个孩子说话。六皇子跟着云苓一起读,肃着一张小脸儿,一副“我是乖学生”的样子。五皇子在一边儿玩儿衣服上的穗子,明显把自己定位成了旁听生,不过也很快了的样子。
云苓发现他进来了,笑着起身去迎,“陛下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司徒晖笑笑,“闲着没事,散散心罢了,正巧走到你这里,想看看小五和小六,就进来了,。”
云苓站在地上抱着六皇子,让小六站在炕沿上,对六皇子缓声道,“小六,来看看这个人,他是你父皇哦,来,跟着我念,父、皇~”
六皇子歪头看了看司徒晖,像是在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然后终于开口,“呼呼~”
“父”和“皇”这两个字都不是刚学会发音的小孩子就能发出来的,云苓教了三四遍,六皇子还在“呼呼”,五皇子连个面子都不给,嘴都不张。云苓只好命奶娘将这两个抱到他们原本睡觉的厢房里去了。
孩子一走,原本热闹的屋里就安静了不少。今天司徒晖过来的时候可有些晚了,这会儿外面天都黑了。云苓一边从茶柜中拿出茶叶来亲手泡了,一边对司徒晖笑道,“厨房刚刚送来了两盘点心,我吃着倒不错,陛下尝尝?”
其实厨房刚刚送的点心是个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个小孩子的,奶味和甜味都很重。云苓也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司徒晖还真从盘子里捻了一块甜点吃了,然后点头道,“挺好,厨房的人手脚也麻利了。”
去年他们一家刚搬到宫里的时候,厨房的人可没像现在似的,有什么事都想着东宫。
云苓也知道他的意思,可是这话司徒晖能说,她如果说了就是逾越了,于是只是笑道,“大概是到现在才摸清各宫主子的脉吧。”所以以前不是厨房的态度有问题,而是他们不知道东宫的人都爱吃什么。
司徒晖也习惯她的小心了,对云苓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在云苓给他脱掉了外衣之后往炕上一躺,余光瞄到云苓放在窗台上的盆景,“还是你这里的景致看着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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