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被圈禁的消息不过一宿就传到了五皇子府。当时司徒晖就断定,“二哥的事,恐怕有的磨了。”
当时云苓正在给司徒晖搭配衣服,司徒晖的跟前只有从小跟着他的苏红保。苏红保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就见五皇子的视线落在了云苓还没来得及收的家信上,“苗家那小子回了江南,倒是歪打正着。”要不是因为本朝皇子不得随意出京,他都想去江南躲一阵子了。
果然,当天大朝会,皇上就放出了个大雷:他想要复立太子。群臣一片哗然,自古以来,这废太子就没有复立的,何况各府也多多少少接到些消息,太子这种情况,不治罪就是好的了,复立?开什么玩笑?就算人已经躺在棺材里了也不行啊。
倒不是说朝中诸公有多正直,可之前皇上废太子的时候已经把太子的得用的门人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了,现在朝中站着的,不但和太子没什么利益牵扯,连感情都没有多少。毕竟,之前“整治朝纲”的时候,皇上可说了,给废太子求情的,和废太子同罪。
如今废太子已经死了,如果再复立,那这丧事比国孝也短不了多少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谁愿意为了“别人”的事给自己主动找来这么长的丧期啊!虽然说,在朝堂上混,看皇帝的眼色行事是免不了的,但老皇帝这事做得实在不太讲理,御史们干脆秉持着自己的职业操守,把废太子又喷了一遍。
四品以上的官员一致反对,这场复立太子的大戏也唱不下去了。太子的棺椁可还停在景阳宫呢!虽说如今是冬天,尸体比夏天好存放,可也不能拖得太久啊!眼见七天道场都做完了,群臣还不松口,皇帝无奈退了一步,封二皇子为义忠亲王,以亲王礼下葬。
一个谋反失败自刎的皇子,下葬时封号是“义忠”,也是够讽刺的了。可老皇帝非要这么封,群臣也不好再反对。所以说,“天窗效应”还是有道理的。之前老皇帝要复立太子,对群臣来说是要掀屋顶了,现在不过给儿子选个好听的封号,群臣已经麻木了,行吧,你是皇上,你说你儿子“义忠”两样都占全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而二皇子的妻妾儿女这会儿都没心思想这个封号是不是讽刺了,因为亲王爵是可以降等承袭的啊!虽然二皇子是谋反死的,袭爵的时候肯定要降等成郡王,内务府那些人精子一般的太监在收拾郡王府的时候也不会有别的郡王府那么用心,但也出宫了呀!比他们现在一家子都待在景阳宫强多了。
二皇子妃没有亲生儿子,因为这一个爵位,反倒在府里提前享受了一把老封君的待遇:作为嫡母,在爵位的继承上,二皇子妃也是说得上话的。况且二皇子妃是作为未来的国母嫁到司徒家来的,原本的家世很不错。不过因为废太子,二皇子妃的娘家也受了不少牵连,现在事情基本过去了,二皇子妃也能松一口气了。
这件事对云苓最直接的影响,是她又买不着新鲜的游记了。京城的十一月正是景致萧瑟的时候,盆景也修不出来个什么样子;二皇子虽然没复立成太子,但好歹也是兄长,丧事期间,司徒晖和杨佩珊都是要每天进宫的,云苓也不好在这时候大吃大喝,天天跟厨房点菜。总之,日子过得明显无聊了起来。
不过这种无聊并没有持续太久,云苓就开始嫌弃她的生活过于热闹了。起因是二皇子的丧事过后,老皇帝的耳鸣之症又犯了,这次还连带着有头疼的症状,疼起来就跟用斧头从中间劈开了似的。老皇帝是在上朝的时候突然晕过去的,司徒晖作为亲儿子,当然要入宫侍疾。
本来这次侍疾应该不用杨佩珊的,可如今皇上昏迷,后宫中主持事务的都是皇后,五皇子虽然在皇后跟前养过一阵子,但毕竟不是皇后亲生,不好太长时间地和皇后待在一起。于是杨佩珊就也被司徒晖拉走了。
正妃不在,按照常理,府中事务应该交给侧妃的。但想起上次叛军围府时崔侧妃的表现,司徒晖和杨佩珊都心照不宣地把崔侧妃排除在管家人选里面了。虽然,司徒晖也能理解崔侧妃大概是担心这一根独苗再有什么闪失,才会在哪个时候又是想出正院儿、又是和云苓拌嘴的,但如今府中正是不能行差踏错的时候,有一个能拎得清的管家之人就相当重要。于是,当杨佩珊提出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管家之事由云苓总领的时候,司徒晖也没说什么,很快就同意了杨佩珊的这个提议。
要说这件事里最不满意的应该是崔侧妃了。虽然四哥儿身体弱得她恨不得每天扑在照顾孩子身上,但选管家人选时先来找她,她推辞了,和如今这种直接绕过她把管家权给别人了完全是两种态度。最近,芳华院的人出门都感觉别的院儿的下人在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他们当然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崔侧妃,只是难免,芳华院的气氛抑郁了几分。
云苓原本以为,管家的事,杨佩珊都有惯熟的人手,她不过是个被拎出来当牌子的,以示意这段时间府里不是下人管家,还是有正经主子在的。她又不想趁这段时间给要紧岗位上安插人手,干脆吩咐下人有事去找吴嬷嬷和宋嬷嬷,她只管每天卯时去正院接见管家的正厅溜达一圈儿就行了,就当是以前的上下班打卡。没想到真接过管家的事了,云苓才发现,需要她亲自过手的事情还真不少。
不说别的,马上要冬至了,有来往的人家已经在悄悄给五皇子府送礼了。虽然碍于今年的气氛,这礼送得不可能大张旗鼓,但管家的人也不能当没看见礼单,就不给回礼不是?当然,回礼的礼单可以是下面的人帮着拟,比如吴嬷嬷,做这个也是游刃有余,但吴嬷嬷拟好的礼单,云苓总要再看一遍的,不然哪府的礼送得不对了,那都是她的责任啊!每个府里送来的礼单还要和往年做对比,看一看送来的礼是比往年轻了还是重了,每天只把云苓累得几乎要吐血。
不过,不对比还没发现,和往年的礼单一对比,云苓发现五皇子大概是真有上进的趋势。不看礼物,只看礼单,都明显比去年冬至的时候厚了一摞。而现在还没到冬至呢,也就是说,还有的府里礼单还没送过来。
还有往常和五皇子府里没什么关系的几个异姓王府、国公府也都纷纷送来了礼物。云苓之前听杨佩珊说过一嘴,异姓王府暂且不论,这些国公府大多不是和二皇子有牵扯,就是和三皇子有牵扯,如今又奔到五皇子府来了?想到这,云苓皱眉将之前收到过的礼单拿出来一翻,果然,京城里的八个国公府,已经有四个把今年冬至的礼物送来了,这在往年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但凡是有些体面的人家,都干不出人家来送节礼时你把人关在府外的事情,那不是不想接触,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可让国公府的人进来了,怎么回礼又是个问题。这种没有先例,吴嬷嬷不敢拟单子,直接报到了云苓这里。
云苓接到这个活儿也是直皱眉,给国公府的回礼轻不得又重不得,真是要为难死人了。
最后,云苓拿着杨佩珊往年对主动来投五皇子府上的门客的礼单,将礼物的种类抄了下来。然后又让宋嬷嬷估计了一下几个国公府的礼物折成银子有多少两,再安排回礼。比如往常杨佩珊送给主动来投的门客的回礼是“屏风、扇子、摆件、笔墨纸砚”几个类别,云苓在拟回礼礼单时就不会出现府上给亲近之人才送的布匹、药材、动物皮毛、东珠等物。虽然按照回礼与送来的礼物等值的原则,回礼的屏风的架子是檀木的,扇子是当朝名家所绘,摆件若不是由玉制成必定镶嵌宝石,笔墨纸砚都是皇家特供,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份对“外人”的礼单。
杨佩珊拿过礼单,匆匆扫了一眼就道,“你这法子好,我还想着要不要和你说一说各府的情况呢,看来你是自己看出门道来了。”一面说着话,魏紫已经从杨佩珊的头上卸下成套的玉石头面,不顾形象地靠在身后的引枕上。杨佩珊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管理,能让她这样,多半是今天侍疾的时候累惨了。
云苓也不问皇上的身体那等犯忌讳的话,只是轻轻皱了皱眉,“皇后娘娘没给你们安排休息的地方吗?”皇后做事一向稳妥,不应该啊!
杨佩珊摇摇头,“三个妃位的主位娘娘都去了,皇后娘娘现在也忙得很。”上次宫乱之后皇上躺下了,皇后还能把消息压一压,宫中嫔妃不知道这些事,显得也没那么乱。可现在皇上是上大朝会的时候晕倒的,消息根本不是皇后能按住的了,于是皇后干脆命令宫中主位都可以来探望,妃位几人有侍疾的资格。
这可不是后世单位运动会报名,“有资格”的可以不去。皇后都发话了,允许妃位的娘娘过来,你要是不过来,是不是不关心皇上?本来甄贵妃都想在宫里待一段时间了,上次她杀到养心殿去求情,过了没多长时间,哥哥就动用宫里最隐蔽的一条线给她传口信,训了她一顿,说她这事做得蠢,这时候不做不错,若是实在想把三皇子摘出来,不如当着皇上的面告三皇子忤逆不孝!
三皇子已经确定捞不出来了,若是当时甄贵妃说儿子忤逆,好歹能给皇上一个“同病相怜”的印象。可惜当时甄贵妃拼命给儿子洗白,而状告儿子忤逆这种事,只有甄贵妃能做,甄家是不能跳出来对三皇子指手画脚的。事情发展到现在,最尴尬的反倒成了甄家:碍于君臣名分,甄家不能主动和三皇子撕开,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当初废太子的党羽是什么下场,以后甄家就是什么下场。
这次老皇帝晕过去,躺了足足十多天才有体力爬起来。
老皇帝一醒,杨佩珊就可以回家了,云苓见来往应酬的礼单有人帮着把关了,高兴地把自己之前拟好的礼单都给杨佩珊送过去了,满心想着这段时间的事情告一段落,自己就能继续吃吃喝喝的小日常。
杨佩珊回府的第四天,云苓刚把府里这段时间的账本理顺了,正要抱着账本往外走,就见茶杯里的水微微泛起了涟漪。
大概是这几天劳心劳力,云苓莫名觉得有几分头晕,看屋里的帐幔好像都有几分飘起来了。玉燕检查了一遍门窗,发现外面的风丝儿是吹不进来的,云苓也只能当成这是身体在提出抗议。去给杨佩珊送账本的时候还笑着把这番话和杨佩珊说了,“姐姐只当心疼我,快让我歇一歇吧。”
杨佩珊也差不多歇过来了,闻言笑着接过账本,见云苓把这几天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忍不住笑道,“可算又抓住一个帮手,现在看你是孕妇,也就罢了,以后你再想偷懒可不能了。”
云苓敬谢不敏。
说笑了几句,云苓回了管彤院,刚歇了两天,就听潘有仁来报,“小主,不好了,山西地动了!”
联想到前两天轻微的震颤感,云苓心里莫名地不踏实,“那灾区现在情况如何?”
“啊?”潘有仁长大了嘴,“这个,街上没说啊,不过应该还好吧,山西离咱们京城也不远,要是真有大灾,这些人逃灾的时候不得往京城走么?奴婢没听说最近京城周边哪里有流民啊。”
云苓心里稍微安慰了些。不过,很快,云苓就知道,京城周边没有流民的原因并不是山西的地震不严重,恰恰相反,地震发生的时候很多人家都在屋里聊天。封建王朝的平民百姓之家,房子建得能有多结实?地动一来,就都被埋在里面了。
即便当时没被压死,屋子被震碎了,隆冬腊月的时候,在外面待上两宿,冻也冻死了。能往京城方向走的,那都是还有些家底的,大部分的流民在地动来临之后根本撑不过三天。
而这个时候,朝中的大臣们还在就派哪谁去赈灾吵吵嚷嚷,根本没心思关注那些被埋在大雪里面,死得无声无息的贫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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