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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御极天下已久,上次我听太医院的黄副院判说,父皇的身体已经到了该修养的时候。不如父皇今天就退位,做个太上皇,成全了儿子一片孝心,父皇也能安心将养身体,岂不两全?”
老皇帝的手哆哆嗦嗦地指向二皇子,“你,你……”
二皇子觉得老皇帝这副痛心的样子虚伪极了。他正经是在皇帝的眼前长大的孩子,在他责打东宫的第一个太监时,皇帝云淡风轻,“那些人都是朕派去伺候你的,既然这个让你烦心了,打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天晚上那个太监就没熬过去,死了。皇帝怕他感到害怕,还特意让下面的人瞒着他,说那太监已经被调到别的地方去当差了。他是很久以后才知道,杖五十是会死人的。而那个时候,皇帝还得意于他“有主子的模样,以后接手处理公事不会发生宦官乱政的状况”呢。
东宫的用度的确超出普通太子的规格,可是最开始难道不也是皇上把各地进贡的东西先挑出尖儿来送到东宫,然后才在剩下的东西里选出最好的放到乾清宫去的么?他小时候不是没提出过疑问啊,那时皇帝说的是什么呢?他说,百姓之家,父母对子女都是如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点身外之物,算什么呢?他已经是太多人的父皇了,对着自己,他只想做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父亲。
以前他经常会想,母后早早去了,父皇在万人之上,地位崇高,怕是也寂寞得很。太子之位被废,他才恍然,万人之上的山巅再冷,站在山上的人也不会像他一样,被两面夹击。兄弟们想着怎么把他拽下来,站在山上的那个人呢?对他也早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满意,只有他还傻傻地相信皇帝的亲情。
二皇子已经想明白了,他是废太子,等到新君上位,谁能不忌惮他?还不如现在就放手一搏,若是成了,父皇退位做个太上皇,有什么不好?
还不等老皇帝把话说出来,殿门口就传来一阵喧哗,二皇子扭头看去,就见三皇子披甲仗剑,大步从外面走进来。乾清宫的宫门大开,一阵风吹过,带进来一阵血腥气。
“司徒昭,你这不忠不孝,罔顾人伦的东西!”三皇子进来时的表情很奇怪,兴奋和惊喜混杂在一起,这会儿对着二皇子,他脸上的表情终于调到了“愤怒”一档,“父皇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已经恩准你离宫建府,你竟然还不知足,竟然勾结叛军犯上作乱,真是死不足惜!”说着,三皇子跪在老皇帝的面前,“父皇,儿子救驾来迟了。”
可惜……二皇子眉眼一厉,他还是太子的时候的确是结交了不少低阶武官,可等到他退居景阳宫,谁还认原先那点儿交情?元后早逝,太子的母家只有一个承恩公的爵位,几乎没有什么能拎出来用的人才,根基也不像别的皇子母家那么深厚。这次杀进皇宫的人手,是二皇子接连许出好几个承诺才凑齐的,战斗力不过比宫女太监略强些,与三皇子带领的人马一交手,就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如今尘埃落定,是他败了。二皇子看清形势,也不向皇帝请求那拿不到手的退位诏书了,干脆站起身来。
刚从外面走进来的三皇子心中暗自得意,好在对着眼下的情况,他还知道稍微收敛一些,没有笑出声来。见二皇子站起身来,眼神凌厉,三皇子连忙拦在皇帝身前,大声道,“司徒昭,你要干什么?难道是恼羞成怒了,打算刺驾吗?来人,快护驾!”
二皇子的人刚进宫没多久,三皇子司徒昆就也带兵进宫了。速度之快,让老皇帝都不由得怀疑老二这次是不是做了捕蝉的那只螳螂。眼下乾清宫外都是和三皇子交好的武勋世家子弟,这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想法,老皇帝心中也打鼓,因此三皇子这时开口虽然不合礼法,但老皇帝也只是眉头微动,并没有说话。
皇后坐在皇帝的身边,坐得比皇帝更端正。宫变发生之前,她还在和皇帝商量今年选秀的事情,没想到忽然之间外面就有人来报两队士兵杀到了乾清宫门前。当时皇后让红叶和绿云回了长春宫,自己却留下来和皇帝一起面对“叛军”。皇帝因为这件事对皇后又多了多少好感度暂且不提,只是眼下,对着三皇子那险些把嘴咧到耳朵上的脸,皇后的心中难免有些焦急。
见三皇子这副表情,二皇子大笑,“孤记得,三岁那年,孤的功课完成得好,被先生夸奖了,心里高兴,一整天都是笑呵呵的,父皇就教孤以后要‘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三弟,父皇没给你上过这门课吗?”
三岁时的太子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时元后还没死,皇帝刚登上皇位,踌躇满志,对太子这个嫡长子的未来充满期许。当时甄贵妃刚刚进宫,三皇子还没出生,皇帝教导太子的原话是,“为君者,当喜怒不形于色。”可见当年对太子的期许。
或许是想起了旧事,皇帝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就听太子又笑道,“说来可笑,上次出宫后孤去了前朝老王爷的王府,和以前的一个门客联系上,孤才知道,父皇决定废了孤,是因为孤疑似和武将交往过密。如今这乾清宫外都是老三母家的亲戚,父皇倒是不介意,看来孤还是不如三弟你得父皇喜欢啊!”
三皇子一时气短,此时听见二皇子干脆利落地点出他带进宫中的人马来源,也就不装模作样了,冷哼一声,“司徒昭,你犯上作乱,不要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父皇身体正好,哪里需要退位了?”向外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兵马,三皇子对着皇帝稍微挺了挺胸膛,让自己接下来的话显得理直气壮,“不过,依儿子看,父皇也该早考虑国之储君了。就是因为储君之位迟迟不决,司徒昭才有了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儿臣虽然不成器,可也愿意为父皇分忧的。”
眼见着二皇子起身后三皇子又跪了下去,老皇帝只觉得讽刺。或许是太好笑了,老皇帝觉得他的耳边好像继轰鸣声之后又听到了笑声。直到满殿里的宫女太监都面带异色地看向二皇子,老皇帝才知道自己刚才并没有听错。
二皇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父皇,您最喜欢的儿子都这么请求您了,怎么您还不赶快答应呢?孤是看出来了,您啊,说什么最疼爱孤,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小时候孤和老三抢东西,您断官司的时候东西永远是孤的,可回头就给老三一个更好的。等孤长大了,收拢几个门客,不过有人在朝堂上说了老三几句,您马上就给甄应嘉加官进爵。因为娶了一个卖身进宫的宫女,甄老匹夫竟然官至二品,甄应嘉那小奴才如今也是三品高官了。老三这么看着孤,是不是恨孤怎么不早死?还真是可惜了,孤如果早死了,没准还真能给你腾个地方呢。”
“司徒昭,你如今不过戴罪之身,也敢公然侮辱朝廷重臣!”三皇子气得脖子上的筋都跑出来了。甄应嘉是他亲舅舅,二皇子一个造反失败的废太子竟敢这么骂他!
二皇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三皇子被这一眼刺激得不轻,吩咐左右两个侍卫,“司徒昭疯了!口出狂言,对君父屡有不敬,你们还不快把他压下去?”
跟着三皇子一起进宫的当然是三皇子的心腹,闻言两皇帝的脸色都没看就直接向二皇子走去。二皇子被抓住胳膊,继续开始大笑,好像真的疯了一样,不顾太子的仪态用力挣扎起来。抓人这个活儿两个侍卫都熟得很,本来还是把司徒昭控制得挺牢的,偏偏这时,三皇子那向来直来直去的小脑瓜开动了。从刚才的情形看,老皇帝对传位给他这件事不太乐意,司徒昭却挺恨老皇帝的。如果侍卫现在松手,司徒昭八成会干出行刺圣驾的事情来。就算司徒昭没那么疯,不行刺老皇帝,他也没什么损失。想到这,三皇子悄悄儿地对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于是,原本抓着二皇子的铁钳一样的手,稍微松开了一条缝。
“孤等着,孤看着呢,哈哈,父皇不是总说孤不能友爱兄弟么?孤就看着,孤这好三弟当了太子,兄弟们能好到哪里去。”说罢,二皇子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二皇子动作极快地从面前的侍卫腰间抽出军中常佩的长剑,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他这一番动作快得让人几乎忘了反应,直到二皇子身体里的血喷了面前的士兵一脸,连那人的铠甲上也被染上鲜艳的红,老皇帝才踉跄着从上首的座位上下来,在二皇子的身边蹲下身体,“昭儿!”
原来人在受到太大的打击时,声音真的是嘶哑的。
老皇帝想起了很久之前,二皇子刚刚出生,他给这个孩子取名“昭”,希望这孩子能聚集日月的光辉,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后来兄弟们都死了,他于先帝陵前继位,那段日子多难过啊!他从小就没被教育过要如何当一名合格的帝王,九五之位却仓促之间砸了下来。包括母后在内,前朝后宫,都只有一个声音:你已经是皇帝了,你要扛起皇帝的责任。幸亏元后还能照料些后宫琐事,让他在累狠了的时候有个放松的地方。
那时,他对这个嫡子的期许慢慢就变了。他希望这个名字叫“昭”的孩子能昭显祖德,做个像太.祖、太.宗一样的皇帝。皇帝这个工作,他是一边学一边做的,许多事,在吃亏之后,他才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那时,他就想着,以后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每次御门听政的时候都在不安,不知道自己下达的政令是不是对的。他要找来最好的师傅教导太子,缓缓教他为君之道,再将地方上呈上来的奏折分出一部分给太子批阅,让他先练一练手。这样等到太子登基后,就不会像他当初一样惶恐。
可是这份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老皇帝不敢细想。太子脖子上自刎时划开的那道口子像是一张大嘴,无声地咧着,正在嘲笑他。温热的血液还在不断地涌出来,人的身体里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血?“御医!御医呢?”老皇帝按住太子的伤口,抬头大吼道,“叫他们快来,晚了朕诛他们九族!”
或许是这一声大吼太过用力,老皇帝只觉得自己有些上不来气,耳朵轰鸣的同时眼前也阵阵发黑。皇后好像在努力地撑着他的身体,三皇子却牢牢站在原地,没有一丝上前搀扶的意思,语气中还带着些讶异,“父皇,原来刚才二哥说父皇身体不好是真的?”老二说得对啊,父皇您直接退位当太上皇不好么?
三皇子这会儿心里的小算盘已经噼啪作响,不过想到刚才二皇子到底把皇上逼得太过,老皇帝这副样子,三皇子心中也有些不安。算了算了,不然还是只要父皇立自己当太子就好了,大不了太子监国嘛。
老皇帝虽然身子直打晃儿,但到底没有倒下去。见三皇子一副得偿所愿的表情,丝毫不顾二皇子正躺在冰凉的地上,连虚应他喊御医的话都不曾,心里更加悲凉。眼见殿中暗处衣角闪动,门外喊杀声起,老皇帝似有所觉,目光直直看向三皇子,“怎么?这就等不及了?”
三皇子明显有些慌乱,但随即刚才“搀扶”二皇子不利的那个侍卫低头对着三皇子说了几句话,三皇子又理直气壮了起来,“父皇,儿臣也不想的,可您这乾清宫实在是该清理了,竟然有人胆敢阻拦勤王的军队进门。下面的兵士护驾心切,可不就冲突起来了么?不然父皇您下旨,召外面的将军们都进殿?”
皇帝轻呵一声,靠在龙椅的靠背上,不说话了。
宫女太监毕竟是奴婢,和训练有素的军士们还是比不了的,不过能拖一会儿时间罢了。不到半个时辰,乾清宫门口血腥味越发浓重,眼见己方的人手损失惨重,皇后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偏偏就差这几分运气,司徒晖身披铠甲逆着光走了进来,“燕山左卫救驾来迟,还请父皇降罪。”
燕山左卫平时就驻扎在京郊,军营驻扎地就是官员们俗称的“西山大营”。事实上,司徒晖带进宫的是这支军队,不止三皇子,就连皇后都吃了一惊。当然,皇后惊过后是喜,而三皇子惊过之后就是彻底的绝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被抓走干活儿去了,竟然到现在才放上来~这章比之前的稍肥,大家愉快呀~
另外,为表歉意,截止明早九点,本章留言送红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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