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冷得很, 冰凉的露水几下就打湿了头发和衣服, 站在岸边上观看的男人们被冻得缩了缩脖子。
刘水来果然点了人头, 他是为了心里能有点数, 鱼打上来了该怎么分。
而且他也聪明, 大家都趁黑过来了那就算淌了这水了。
“陆卫国,”
陆卫国从火把映照不到的地方站出来,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与黑夜融为一体,刘水来点点头。
陆卫星笑脸都没了, 顺着刘水来的视线看过去, 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鱼又没了。
有几个离得近的大老爷们, 才发现陆卫国就站在他身后。
中年男人咳了咳,问,“卫国也来了?”
陆卫国微微颔首, 有点眼熟, 叫了一声叔总没错。
他都在城里工作了,跟他们抢什么鱼?这话也就在中年男人心里划过瞬间, 后面一想,鱼是大家的, 工作是他陆卫国自己挣来的。
他嫉妒有什么用?
明事理的人, 村里还是有几个的。
中年男人打了招呼,趁着夜色又瞧了他好几眼就收回视线了。
倒是有人好奇他陆卫国在城里干什么工作,一个月多少钱。
但看他冷着个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得了,他们还是想想明天能分到什么鱼, 多大的鱼吧。
这里守到天亮是必然的,刘水来淌着水让人拉了一把上了岸,做主让那些没领到活的先回去,留下来的都是靠谱有经验的。
一开始,刘水来就没给陆卫国分到活计。
岸上的人走得快差不多了,陆卫国走过去问刘水来,有没有他能干的活。
刘水来正要下水,听见他的声音回头头,四处看了看,要守着的地方都有人守,他说,“你先回去吧,人数够了,明天天一亮过来就行了。”
陆卫国点头算答应了,
靠近后山的一座小房子,它孤零零的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陆卫国加快了脚步。
扣扣扣——
李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竖起耳朵,“卫国?”
“是我,”
李静赶紧下了床,两只脚在床下摸索着穿了鞋,过去开了门。
外面的冷空气铺面而来,陆卫国一个反手关了门。
李静哆嗦着上了床准备给她男人先暖好被窝,一边问他,“怎么样了?”
陆卫国,“明天收鱼,”
李静知道后也就不问了,被窝已经暖和了,她往里移了移了,又被冷得一个哆嗦,她叫他过去躺着。
陆卫国说好,换了件干爽的衣服才掀开被子进去,被褥温热,就好像他没离开过一样,枕头上有一股淡淡的贝壳油的气味。
陆卫国皱眉,顷刻就明白了。
他等身上热乎了,才把人揽在怀里。
李静闭着眼睛,眼睫毛轻轻颤着,顺从地被他抱住,嘴角却轻轻上扬。
这个晚上基本睡不了多久,天一亮陆卫国又出发了。
水放干了,池塘里的鱼将就着黑色的淤泥激烈地挣扎着。
许多人都顾不得被鱼溅了一脸的泥,双眼铮亮地弯着腰捕鱼。
天灰蒙蒙的,到天边出现一抹亮光,池塘里的鱼也都捞起来。
刘水来叫人在池塘边挖了个大坑,捉来的鱼都放在里面,挨挨挤挤的,看着就很开心。
“行了行了,大家都散开,按着我点的名字过来排个队。”刘水来大喊了一声。
昨夜里过来的都是男人,现在男人女人都挤在一块了,热闹得很,刘水来喊了三遍,那些个大老爷们才慢吞吞地排起队来。
刘水来是这么分的,他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喝到一口汤,初次分配就不按人头分了,直接按着一整个家庭分。
没分家的,几口人挤在一起的那就不开心了。
十几张嘴,一条鱼能干什么,喝口汤都玄。
“刘大队长,这鱼这么小,叫我们一家九口人怎么分啊?”
“是啊,这让我们怎么分啊,一人一口汤就没了。”
“……”
抱怨的都是家里的妇人,厨房归她们管,她们最有话语权了。
大老爷们不管厨房那点事,但妇人一提,他们也不蠢,除去大人不吃,那小孩总得一人一口肉吧,他们决定闷不吭声地不反驳媳妇的话。
刘大队长忙活半夜了,眼睛都熬红了,嗓子也是哑的,头发乱糟糟的,听见这话,他说,“我不是说了等一下再解决这事吗?不会亏了你们的,你们先排着队行不行?每家先分一条,快点的,你们赶紧排队……”
陆卫国排在队伍后面,眼尖地看见刘水来身形一晃,毕竟年纪大了。
他沉默地越过人群走到刘叔身边,说,“刘叔,我来帮你的忙,你要干什么,直接跟我说就行。”
刘水来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看见来人,脸色缓和了不少,他伸手捶着后背,叹气说自己年纪大了,让陆卫国负责在本子上记一下哪家领了就行。
陆卫国接过他手里的本子,看他扶着腰下去准备捉鱼,他说,“刘叔,我来分鱼吧,你负责记。”
就这么弯个腰,刘水来脸色都是白的,他量力而行,他忙活了一晚上确实是不行了。
陆卫国撸起袖子,面对这眼前游来游去甚至腥味十足的鱼面无表情。
刘水来又教了他该怎么捉鱼,怎么串鱼。
“吴红兵……”
刘水来看了眼来人,在名字后划了一道,问他,“你要两条小的,还是单独一条大的?”
叫吴红兵的那个中年男人,搓搓手,眼睛闪着亮光,盯着那水里的鱼看。
吴红兵媳妇就在他旁边,狠狠拧了他一下,说,“大队长,我们要大的。”
小的都是骨头,没肉,她清楚得很嘞。
“行,卫国,捉那条大的给他。”刘水来直接指定了哪条,要个个都由他们跳,到后头了肯定都是没个头的了。
旁边就有准备好的稻草杆子,晒得半干,杆子头那边锋利,像个小吸管一样。
陆卫国撸起袖子,下手一捞,按着刘水来教的,拿了稻草杆子那头直接往鱼嘴巴上戳,鱼嘴巴处往上点是最嫩的,很容易就戳进去了。
戳进去后,他松开尾巴乱摆的鱼,直接拎着稻草杆子就起来了。
吴红兵的媳妇拿了鱼,眼睛还往水里看,有点不满意。
刘水来欣慰地看了眼陆卫国,没理他们,又喊说,“领到了你们就先闪开,下一个,”
倒不是没有人带了木桶过来的,他们想要捉了鱼拿回去先养个几天再吃。
他们带桶过来,陆卫国更省事。
那鱼在水里游着,水花四处乱溅,陆卫国身上愣是一点水花没挨着。
大概分完一半了,刘水来抬头看见来人,他顿了一下,偷偷用余光瞥了眼陆卫国,才问眼前的陆卫星要大的还是小的。
这会陪着他陆卫星的是孙秋月,对着陆卫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说,“我们要大的,小的没骨头。”
刘水来眉头皱都没皱一下,在本子上划了一道,指了一条让陆卫国捉。
陆卫国手还没碰着水呢,孙秋月诶了一声,说,“能不能我们自己选啊?”
不是没人想过自己选的,但说出来的倒是只有她孙秋月一人。
刘水来说,“不行,”
陆卫国早已经按照刘水来指的,捉了一条大约两斤的草鱼,稻草杆子都戳进去了。
孙秋月说,“那换一条总行吧,这条太小了。”
刘水来眉头一皱,嫌弃小,嫌弃了这条小的,换一条的话,那不就是对后面的人不公平了吗?
他坚定地说,“不行,你们赶紧的让后边人上来。”
孙秋月撇撇嘴,后面的人还在那使命催,是个脾气不好的,孙秋月惹不起,她不甘心地拎着鱼走了,一边走着还跟陆卫星在嘀咕着什么。
刘水来看他俩的态度,想对陆卫国说点啥的暖暖心,一看后头的人等着分鱼呢,他暂时消了这心思。
晨光微熹,基本每家每户都落到了一条鱼。
刘水来带了木桶来,拎了两条中等大小的鱼进去,这两条就算分给他和陆卫国的了。
眼尖的妇女踮着脚看了看,看见没他们的大,心里就平衡了。
刘水来第二次分配的时候是按照人头分的,一家有十张嘴的,多给了两条小的。
至于分了家的,要是闹着不公平,刘水来直接一句你先弄出十张嘴来再说。
热闹完,已经是早上七八点了,陆卫国去洗了手才回来。
还没走近呢,他就看见刘水来眉头皱得都能夹只苍蝇了。
刘水来见人来了,指了指盆里的跟他说,“你自己挑一条拿回去,”
里面两条差不多大小,要是夫妻两人吃的话,省着点能吃个两顿。
刘水来想到刚才陆卫星那媳妇闹的,太阳穴就一抽一抽地疼。
桶里欢快游动的鱼还是他强势留下来的,差点就让人孙秋月顺走了。
陆卫国不知其中曲折,他随便拿了一条,串好了拎着,跟他说,“刘叔,我先回去了。”
“行,”刘水来捶着酸痛的腰说。
李静一向是闲不下来的性子,说白了就是操心性子。
陆卫国到家时,李静洗完了一盆衣服,又把院子扫了一遍。
“回来了?”
李静正在屋檐下扫蜘蛛网,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嗯,你找个盆过来。”陆卫国提了提手里的鱼,示意说。
家里的家具差不多已经齐全了,相比于刚搬进来的时候。
李静从厨房里拿了个平常不怎么用的盆出来,倒了两勺水在里头,抽空跟他说,“我锅里还热着饭呢,你不是要去找陈大哥看房子吗?这里我来弄。”
陆卫国闻言,准备先去烧个水洗完澡再说。
李静置好鱼了,一走进厨房,炊烟袅袅,看见他在那烧火,她一下就猜到了她男人又是嫌脏想洗澡了。
李静催他,“我来吧,你先吃。”
两口子之间,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事,只要两方都是平等地用心付出。
……
县城里,陈军民修了几辆车就在那捶腰捶腿的,直感叹不容易,一懒就懒出病来了。
张梅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回娘家看看,问他,“不是说今天来看房子吗?怎么还没来?”
陈军民,“你急你就先走,我再等等他。”
“行,”张梅琢磨着赶回娘家恰好能吃个中午饭,她就不等了。
陆卫国是在快十点的时候来的,张梅刚离开半小时的时间。
房子恰好跟陈军民说的一样,窄是窄,但对于这个年代来说,七八口人挤在二十平米的房子都有。
别说他们就两人,五十平米的房子,环境算很好了。
攀着这层关系在,有个友情价,陆卫国很快就私下给了钱租下这房子。
从巷子口出来时,他全身都是轻松的,总算是在城里有个落脚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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