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围堵了三日, 连后门都有人看守, 大厨房那儿的人清晨出去买菜都能被人扒下衣服来, 整个唐府内，因为这事乌云密布。
唐家不是没找过衙门，还是大老爷顶着这侯爷的身份去的, 可官府那儿着实难办, 首先围堵的百姓大部分非渝州人氏；其次，他们的家人的确在唐家的船上做活, 即使是最简单的书契，这会儿也是证据，其家人在唐家的船上出了事，找唐家讨说法, 也在理；再次，就算是唐家与官府交好，三五人的事儿能给私了了, 这数百人的, 阵仗太大，事儿办的太不公道，传开去，影响到自己的升迁可划不来。
更重要的是，江淮那第儿不归渝州管啊, 唐家想要把人救出来，这不得去联系江淮那边的官府，没有公文渝州这儿不好跨过去抓人。
于是, 渝州衙门这儿，用这些理由将这件事给推脱了，唐大老爷将这番话带回府，越发使人阴郁。
“贾大人真这么说？”几日没有休息好，唐老夫人有些憔悴，看着底下露着病容的长子，她难以相信，“这两年里，每年送过去的东西都不少，就直接给推脱了？”
唐大老爷轻咳了声：“是，贾大人还说，不如就把人去赎了，要是，要真被水贼杀了几个，外头那些肯定不肯歇，左右……”
唐老夫人眼眸微缩：“左右什么！”
唐大老爷摇头，贾大人说的还要直白，他是道，左右你唐家家大业大，五万两应该还是拿得出的，这破财消灾，做买卖可不图吉利。
“他身为父母官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唐老夫人猛地拍桌子，气的浑身发抖，“什么叫家大业大，我们出那赎金，要官府做什么，他们不去抓水贼，不去……去……”
唐老夫人抚着胸口脸色铁青，一旁侍奉的老妈妈连忙扶住她：“老夫人！”
唐大老爷犹豫了一会儿：“娘，要不让四弟去。”
唐老夫人瞠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娘，江淮那边，没人比四弟更熟悉，二弟如今谈不下来，最坏的结果已是如此，不如让他去试试。”
屋里沉默了许久，唐老夫人败下阵来：“如果这都不成，唐家真要成笑话了。”
唐赭很快出发去了江淮，唐府外，围堵的人虽然少了些，依旧挤满了巷子，五月末的天已经很热，这些人靠在屋檐下，妇人抱着孩子，年轻的则是盯着唐府大门，誓要唐家给了说法才行。
唐家几扇后门也有人围着，之前出去买菜的厨子被扒衣服，来了官府的人看守后，这才不至于连人都出不去。
宋乔乔是从侧院爬墙出去的，出巷子时还能看到正门口那儿围着的人，所幸没人认得，一身男装的宋乔乔带着红晓往前边的街市走去，遇到了赵星阑。
赵星阑是在从唐府去街市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的，茶馆内临街的窗户，看到宋乔乔后喊了她一声，新扇子在手中晃悠着：“哎，可算等着你了。”
宋乔乔走上台阶朝窗户内看，满桌的点心：“你是真的没事儿做呢？”
“我掐指一算，你今天必定是出门，所以赶早就在这儿等着了。”赵星阑拍了拍桌上的食盒，“知道你们唐家这几日被围的买个菜都难，够意思吧，都是聚香楼的菜。”
宋乔乔走进茶馆，赵星阑身边的随从已经布好桌了，闻到那香味，宋乔乔的确有些馋了。
“最近唐家多事啊。”赵星阑端详了她片刻，“你怎么没瘦。”
宋乔乔喝了一口汤：“我又没饿着，瘦什么。”
“你不担心唐家啊，货被烧已经亏了一大笔，要再拿出去五万两，我怕你以后就只有咸菜吃了。”赵星阑可怜她，“比张家还要惨。”
宋乔乔抬起头：“张家怎么了？”
“张家卖掉了两个庄子，还有在西山的一处地，值不少钱。”
宋乔乔搁下筷子：“什么时候卖的？”
“就前阵子，一个多月前了。”赵星阑会知道这些事，是因为赵家在西山也有地，他父亲前些日子押着他熟悉家中的一些事，他才知道西山那边张家的地易主了。
宋乔乔轻咳了声：“卖给谁了？张家的生意不是一直做的不错。”
“王姓的老板。”赵星阑摇头，“是不错，没听说有什么难处，所以奇怪。”
宋乔乔的神情越发微妙，一个多月前，那不就是张氏出事前后，时间上也太凑巧了，该不会那王老板，就是唐赭罢。
宋乔乔也是猜测，毕竟她对张家的事不了解，只是这想法生出后，想得越多，就觉得可能性越大。
一个时辰后离开茶馆，宋乔乔买了些杨氏爱吃的点心，爬墙回了唐府。
如此等了差不多半个月，这天上午，唐老夫人那儿忽然派人来请杨氏过去，正好宋乔乔在她屋里，杨氏便带了她一起，到了南屋后进去一看，人不少，几乎都齐了，还有几个脸生的宋乔乔不认得，看样子也是唐家人，唐赭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唐家二老爷身边。
唐府外依旧有人围堵，这阵子下来，唐老夫人累瘦了一圈，她见人齐了，哑声道：“老四，你来说。”
唐赭平静的拿出一张纸：“水贼改口，赎金要三万两，半个月内不送到，就送回船工的尸体。”
在座的人神情各异，聪明些的，已经猜透了唐老夫人召他们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三万两的事。
“难道不能抓着那些水贼，任由他们这样胡作非为要挟我们？”
“是啊，老夫人，这钱如何能给出去，给的话，岂不助长他们的威风，将来盯着唐家怎么办？”
唐老夫人咳了声：“各位，你们都是唐家人，如今唐家遭逢此事，需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才是。”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片刻后，有人道：“老夫人，就这么把钱给出去，怕是不妥啊。”
唐老夫人看向说话之人，是老太爷那辈的人，唐家每年的红利的还得分出去给他们一些，唐老夫人冷冷道：“三哥，江淮那地方你也去过，百姓什么样，水贼什么样，你一定比我清楚，几十年衙门都治不了，不给银子，等船工尸体送过来，我这唐家，怕是要被外头那些人给挤破门，见死不救的名声传出去，往后也不用做买卖。”
老者讪笑：“我自然不是那意思，可要给了，往后岂不是要被盯上。”
“眼前的事都解决不了，还提什么往后，那群人也不会专盯一家咬，咬死了也没好处，再者说，老四不是谈妥了的。”唐老夫人倏地看向唐赭，疲惫的脸色下，一双眼锐利的很，“这三万两给出去，理当是买通了。”
唐赭泰然坐在那儿：“母亲说的是。”
唐老夫人盯了他一会儿，喉咙里发出轻呵声，干脆直白道：“眼下这么短时间凑不出三万两，今天找大家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话说到这份上，摆在面前的就是给不给钱，屋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等谁先开口，很快杨氏这边先出了声：“娘，当初我与老爷成亲时，唐家这边给了一间铺子给我们，每年能有个百两的收营，后来老爷外任时又置办个了小铺，加上这些年公中给的，算下来还剩五六百两，回去我就将房契给你送来。”
铺子加五六百两银子，加起来一千五百两都不到，杨氏说完后，那边唐二夫人有样学样：“娘，当初成亲的时候，我们这儿也是一间铺子，公中……公中也剩些，我等下就去取。”
紧接着，大家都开了口，你五百两，我八百两，大房那边算起来多一些，两千多两，一屋子人说遍，加起来一万两都不到。
唐老夫人的脸色很难看。
唐家每年公中出多少银子，每房每年能剩下多少，她很清楚，三房能剩个五六百两下来都算多的，她并非冲着这些把大家叫过来，各房内也不止是一间铺子在收营，三房那边，当年杨氏的陪嫁中光是庄子就有两个，杨家还另外给她陪嫁了一片山林，一年下来又何止千两。
可这些话唐老夫人说不出口，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几个儿媳妇的嫁妆来填，传出去颜面何存，所以她希望她们自己开口，可没一个应的。
屋内的气氛，死寂一般。
宋乔乔看了眼杨氏，后者从容坐在那儿，已然是尽力出到最多的态度，她还是个寡妇，带着个女儿，能给多少呢。
再看唐赭，宋乔乔隐约想起些事来，总觉得唐家现在的遭遇，从某种程度上有点像当初王家被堵门时的情形，尽管事情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脸虚态的唐大老爷看向唐老夫人：“娘，不如把那边卖了。”
唐老夫人整个人一震，迅速看了眼唐赭后，像是钉在位置上，后背挺直着。
气氛更诡异了，唐二老爷接收到哥哥的目光后也劝道：“这是最快的办法了，等这件事解决了，再去买回来也成的娘。”
唐老夫人看着众人，最终也是无计可施，字眼极度不甘的从她口中落出：“你先去办。”
……
离开南屋后，宋乔乔好奇问杨氏：“娘，大伯说的地方，老夫人为何是那样的反应？”
“因为那片山，是二十多年前老太爷有幸得到的，得到之后唐家的生意还跟着好了许多，所以你祖母一直不舍得。”
三万两，去掉凑的一万两，两万两对如今的唐府而言，得变卖家产才拿得出，半个月期限在那儿，也不能零零碎碎卖些铺子去凑，最快的办法就是卖掉唐家在渝州城外的一片山，那片山值三万两。
而这片山，据说是当年老太爷外出时救了个人，意外得来的，颇具意义。
宋乔乔回想了下唐老夫人那一刻的神情，她真没看出来她有舍不得，而她看向唐赭的那一眼，也是极度的不友好。
宋乔乔冒出个想法，下意识问出口：“娘，小叔是祖母亲生的吗？”
杨氏被她问愣住了，母女俩对看着：“是啊。”她嫁入唐家，就只知道婆母有四个儿子，没见庶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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