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张士慧已经快把宁卫民的话当成真理了。
他都没想到宁卫民让他通过亲戚朋友消化廉价烟酒的法子,效果竟然会这么好。
一开始啊,他也只是往老丈人家,用自行车托了两箱二锅头和一件儿“八达岭”回去。
想先走走家里人的关系,代销一下试试水。
结果没想到,乍一听他报出口的价儿,老丈人就先不干了。
老爷子觉得卖得太便宜了,生怕自己女婿赔钱啊。
好说歹说,非要张士慧把东西涨价不可,才肯帮他卖。
那张士慧没辙呀,只能一个劲拍胸脯保证赔不了,硬着头皮说是有的赚。
没想到老丈人见说不动他,还有更绝的一招。
当场就拍出钱,非来要把这几箱烟酒都买下来不可。
还说什么肥水不能流外人田,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人。
张士慧是好气又好笑啊。
只好临时编故事,说宁卫民是通过关系批来的这些货,比商店进货价便宜,但就是量大。
自己库里现在满满腾腾的全是这些东西,别的没有。
实在发愁是“肥水”太多了,所以才想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不卖便宜点?怎么能尽快回笼资金,多赚钱啊?
同时他也把钱给老丈人推了回去,以一副豪迈的姿态许愿。
“爸,咱自家人还用得着这样啊?作为您的女婿,别的我不敢保证,烟酒我可管够。就这些东西,算什么呀。您要多少,我那儿有多少。只要能卖出去,明天我还接着给您往家送,回头我还得再给您送点好的来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士慧的老丈杆子才算真正放心,开始帮忙张罗这事。
别说,尽管开端有点不顺,光跟自己家里人穷磨叽,张士慧就费了不少唾沫。
可到了跟外人做交易这一步,却是情况逆转,顺利极了。
刘炜敬她爸的面子在刘家住的这栋楼里那叫一管用。
老爷子只不过利用晚饭前的闲暇,就在本层楼道里的几家邻居那儿串了个门儿,这几箱子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全卖光了。
甚至等到刘家一家老小都上桌吃饭了,还有晚得着信儿的邻居,主动找到刘家门儿上来扫听这事儿的。
敢情听说刘家女婿弄来了比商店便宜的烟酒,谁都想买,拉了空的人实在有点不甘心哪。
这其实一点不奇怪。
要知道,这年头有这年头的特点。
没有太多娱乐的社会环境中,作为男人,抽烟和喝酒即是与人打交道的方式,也是通行的嗜好。
在外面干点什么事,往往都得先递过一根烟去,才好说话。
谁和谁关系的远近,通常就表现在他们会不会坐在一块堆儿喝酒上了。
所以只要有成年男子的家庭,烟酒就少不得买。
还别看买上这么一条烟,两瓶酒的,只能省出几毛钱。
可谁让老百姓挣得都是死工资? 过日子谁都是一分钱掰成八瓣花啊。
要不从自己嘴里变着法的抠钱,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以省的了。
更何况那些瘾头大的主儿? 对烟酒消耗量也大。
有人一天恨不得喝两三顿酒? 有人得抽一包半到两包烟。
即便他们自己心里门儿清,这些东西毁身子骨儿? 那也管不住自己个儿啊。
你要不让他冒烟儿,不让喝酒? 那还不如杀了他呢。
要不怎么会有“酒腻子”和“大烟囱”这样的词儿? 来形容这种骨灰级的瘾君子呢?
总而言之? 烟酒对许多人,几乎可以等同于吃饭睡觉一样的“刚需”了。
那本着能省点干嘛不省点的想法,没买到又得知这件事的邻居们,自然就会跟走马灯似的来造访刘家。
结果这下好? 把刘家这顿举家团圆的家宴全给搅了。
为此? 不但刘炜敬的妈妈要埋怨刘炜敬她爸,就连刘炜敬也忍不住数落上张士慧了。
一个说,“你可真是个老糊涂。你就那么坐不住啊?吃了饭再忙和这事儿就不行吗?瞧这顿饭闹的,我辛辛苦苦不白忙活了? 谁吃踏实了?”
另一个则说,“你瞧你? 怎么就非得金天把这些东西弄来啊!这不是给家里找事儿,给我爸妈添堵吗?我不管,你得想办法让我爸妈熄火儿……”
好家伙,老丈人带姑爷,俩人这叫一理亏,这叫一追悔莫及啊。
他们爷儿俩一句也没敢还嘴,都被各自老婆教育成了男子汉大豆腐了。
乖的就跟幼儿园里大班儿的小朋友并排坐,等着分果果似的。
只会仰脸讨好的笑,规规矩矩的听着,一点不敢调皮捣蛋。
不过话说回来了,尽管家里弄了个没趣儿,可要抛开这点副作用,他们在外场上还是很得意的。
别的不说,张士慧的老丈人呀,在他那些邻居们面前,可是壮足了面子了。
不但人人谢他,往往还要说上一句“您有福气,瞧这姑爷找的,真得济啊”。
就连头几天闹了点矛盾的邻居,为了金后也能分点好处,都跟他说了近似于道歉的软和话。
老百姓还能图个什么啊?不就是吃喝不愁,心里痛快呗。
从此免费烟抽着,免费酒喝着,老爷子从此算彻底免了烟酒挑费了。
考虑到不用再听老伴儿在这方面的抱怨了,总体算起来,还是值当的,老头儿当然美了。
至于张士慧,他能亲眼目睹这些烟酒受欢迎的程度,心里落个踏实才是最重要的。
回家之后,他掰着手指头自己估算了一下。
刘家住的这座1960年建成,被叫做“安化楼”的公社大楼里,拢共有二百八十八户主家儿。
这其中只要有五分之一或者是六分之一的人家,要能冲着老爷子这面子,认他的烟酒。
那保守估计,每个月就能消化掉至少二十箱到二十五箱的二锅头,五件儿一整箱的香烟啊。
老丈人可还没去单位问过呢,十分之一的货量就已经差不多解决掉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其他的货还发愁吗?
从理论上说,他兹要能找着十个像老爷子这样的主儿。
他们的搭售配额就能再翻上一番啊,这太成了这!
就这样,第二天,吃着甜头的张士慧就又弄了一三轮车的烟和酒,再次送岳父家来了。
二十四箱的二锅头,四件儿香烟,完全是按照估算的数目来的。
他本打算存在刘炜敬原先的小屋里的,留给老丈人慢慢卖着。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远比想象得还乐观。
由于不少人怕过这村没这店了,手里但凡有点富裕钱的主儿,都愿意趁机多存点货。
他这第二次送来的货,根本就没在刘家存多久,也没能让老丈人带多少到单位去,就又销售一空了。
还是那句话,这属于日常消耗品。
即便自己用不了这么多,还能匀给亲戚朋友呢不是?
就这样,也就一个礼拜之后,张士慧听老丈人的招呼,第三次又送货上门。
等到老丈人把能照顾到的邻居、亲戚、朋友以及单位同事都照顾到了。
张士慧一看记录的数目,居然已经通过老丈人卖出去了小七十箱的二锅头,整整两箱子的烟。
好家伙,差不多五分之一的存货就这么销掉了,比预计的多出一倍,不费吹灰之力啊。
兴致一来,张士慧忍不住即兴高歌了一曲。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杀鸡焉用宰牛刀~~~挥动鞭儿响四方~~~财源达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