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格吓得手中的绣针都掉了, 就怕他哥肚中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殃及大人, 连滚带爬的, 跑出去喊人来。
人生地不熟,林家这破屋子, 他妈造得跟个蜂巢似的, 他在里边绕了好久, 找来找去,也就找着个林阙。
林阙乖乖听了颜池的话, 坐在餐桌前面吃晚饭, 他还记得等会有个大事要跟他说,不知道是什么, 心中好奇, 但自个儿不说。
他还跟颜格闹着,见人过来时懒懒抬眼,也不说话,后头颜格拉着他的衣角说:“我哥肚子疼,你们有没有靠谱点的医生, 我不敢动他。”
林阙放下碗,瞬间跑得就没影了。
颜池肚子疼, 没办法坐着, 得挨着床沿躺下去, 才稍稍缓和些。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在想, 挺想要这个孩子的。
有些东西, 在的时候好似承重负担,弃之如敝履,潜意识里要失去的时候,才觉怅然若失,如同心口被生生剜去一块肉,连血带骨,心理疼痛大于身体痛苦,挺难受,没什么意思。
颜格跑到他身边坐着,手足无措,又不敢碰他,只会一声声地劝:“哥,没事的啊。”
颜池趴在床上,声音闷,要死不死:“嗯。”
“你别担心啊。”颜格又说,“林阙已经去找医生了,他有些方面肯定是很靠谱的。”
颜池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难得夸他,他有些方面确实还行,我打算把这事跟他说了。”
话刚落,林阙开门进来,后头跑来了一个邓医生,鞋子都还没穿齐,急忙忙地背着医疗箱,在颜池床头边坐下。
林阙在旁边晃,一颗心吊在半空不上不下,耐不住,隔个几秒问邓医生:“怎么了,是吃坏肚子了?”
邓医生碰了碰颜池的肚子:“不好说。”
“他肚子就这样,吃多了,生了点肉。”林阙跟他说,“你别碰他这里,他现在疼,就这疼,越按越疼。”
说得跟绕口令似的,一句话,居然还被他给说顺畅了。
颜池让他先去外边等着,顺便也把颜格赶了出去,两大麻烦一走,这屋才安静了些,之后他再问医生:“您是林家的家庭医生?”
邓医生解释:“先前瞒着没说,实在不好意思。”
“也没事了。”颜池跟他说自己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怀孕了......”
林阙坐在外边和颜格一起等,一人坐一个位,泾渭分明。
两人关系见不得好,但这会儿谁都安静如鸡,互相瞅不对眼,也没吵起来,后头林阙先是没忍住,问颜格:“你哥他这是怎么了,有跟你说过吗?”
颜格说:“我们之前看过医生。”
一句话,偏要这么说一半,留下一半让人想得抓耳挠腮,林阙问:“然后呢,有检查出什么?”
颜格想到他哥反正就要坦白这事了,心想自己也想吓吓林阙,便又幽幽道:“有啊,肚子里生了点东西。”
又他妈闭嘴了,要人命。
林阙在屋子里边来回走,就差拽着颜格的衣领逼问他:“生了什么,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颜格没说,幽幽地看着人。
他们颜家,个个脾气虽然不好,颜格是典范,颜池也好不上哪儿去,表面上乐呵呵,这脾气其实也爆着,不过那双眼睛生得却是个个相同,一个基因模板里复刻出来。林阙瞧着颜格这双眼,就想起里头躺着的颜池,想拽他的念头生生逼了下去,放开颜格。
他自个儿生气,踢了脚旁边的椅子,没给操、翻,又生闷气,往楼下走去,颜格在后边喊着他,没喊住,人腿长,走得就是快。
颜格说,颜池肚子里边生了点东西。
肚子里边哪里会生东西,多余的,不是瘤子是什么,怪不得是大了不少,他还他妈逼着他减肥,天天说、日日说,往人家心口上去扎刀子,瘤子还没好下去,颜池的肺大概都要被他给戳破了。
林阙去楼下花园里找了椅子坐,生自己的气,坐那儿没吭声,半晌后仰头,望着快要阴暗下去的天。
似乎也要下雨了,今儿哪哪都不顺,诸事堵心口,堵得他难受。
作为林家的特聘医生,邓医生一切都归林泽海管,
医术自然是要顶尖些,邓医生见多识广,并未多言,仔仔细细地替颜池检查起来,问了些具体的事情。
颜池说他吃了点巧克力,问题也在这里边。
孕妇能吃巧克力,但尽量少吃,不宜多吃,况且他又吃了过期的东西,自然是不会好,邓医生给他配了些药,余下的要等他回去慢慢观察,并且也劝他,要去医院做个检查,那边设备都丰富些。
颜池同他说谢谢,跟着起身,邓医生收拾着医疗箱中的东西,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些孕期的注意事项,他主攻的不是这方面,也着实有些为难他。
颜池同他说:“暂时替我保下密可以吗,我得要自己说。”
按理来说不能这样,但到底事关人家的辛秘事,邓医生说好,背上医疗箱,推门离开。
林阙还在花园里边坐着。
难受、无措,心口处落了块大石,压得他有些站不起身,林阙想着再坐会,敛了情绪,就回去看颜池。
偏是旁边他爹在打电话,弄得他心中不安生。
花园有些大,人不见人,枝叶斑斑驳驳,遮了他的身影,林泽海来了也有好一会儿了,起先倒是安静,林阙刚想喊他爸爸时,就听他掏出手机打了电话。
这几年他爹鲜少有讲得上几句心里话的朋友,高处胜寒,便是如此,林阙也是第一回听到他在跟人嘘寒问暖地聊天,句句真心,他便忍不住多听了几句,却听到他爸话锋一转,说起他妈妈的事儿。
林阙他妈因病去得早,林泽海也很少同他提及以前的事,怕是心中有念,说多了,也不过徒增难受罢了,不如不讲。
林阙竖耳去听,听到他爹在那边说:“小阙刚订了婚,过几天也要结婚了,是啊,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其实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阿香为什么会自杀,那时候小阙也才一岁多大,她怎么忍心,就这么放我们爷俩过日子,我一个人怎么养得好,小时候这么皮,长大了又叛逆,我多想问问她,怎么舍得下。”
然后他又说:“是啊,我知道,产后抑郁症,没有办法的事,我就是、我就是、我都陪着她了,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我出去给她买吃的,回来人就没了,小阙还在旁边哭,她不管,她听不到。”
“不说了不说,老了,说这种也没意思。”林泽海心中有伤,往事不愿多提,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断。
他坐在位置上叹气,转眼又想,过几天是儿子的喜事,也得高兴高兴才是,尽想这些伤心的事,也没出息。
林泽海起身要走,一抬头,就见林阙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这孩子,当时胖胖小小的一只,脚还没他掌心那般大,一手就能握住两脚提起来,稀里哗啦地哭,现在倒是生得比他还要高,长得像是他妈妈,私人聚会的时候带出去,都说这孩子生得好,一堆人挤破了脑袋说想要。
但他说的那些话,怕是都被听去了。
林泽海笑得有些惨,说:“小阙啊,怎么出来了,没陪着小池?”
“你说妈妈是自杀的。”林阙问,“不是生病走了?”
林泽海说:“这事你别管。”
“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林阙说,“两者不一样。”
林阙尽力稳住声线,求他:“爸,你跟我说啊,我求求你了。”
林泽海咽口水,有些个心虚,这事他瞒了林阙好久,怕他起应激反应,怕他难受,但到底没瞒过去。
“是自杀走的,割的腕,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说想吃读书时候最喜欢吃的那家店,我跑到学校附近给她买,回来就......”这事不能提,一提他也变得有些个哽咽,“总之就没救回来。”
林阙愣愣地说:“哦,你说她很爱我的。”
“小阙,你妈妈是爱你的,她得了抑郁症。”林泽海忙过去说,一步步地走,“你听我解释小阙,你妈妈只是病了,她活着很痛苦,所以她选择离开,她不是不爱你,她比任何人都爱你。”
林阙捂眼:“她是自杀的。”
小时候谁都有妈妈,香香甜甜的阿姨,一个个地接家里的宝贝回家,温声温语地同他说:“小阙再见哦,乖乖在这里等爸爸,我们先走了。”
“小阙。”林泽海过去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爸爸相信你能明白的,你妈妈生病了,你应该替她高兴,她解脱了。”
林阙说:“嗯。”
林泽海叹了声气:“回去吧。”
邓医生走了之后,颜格就顺势挤进屋,问颜池:“哥你没事吧?”
“就最开始疼了点,后来就好多了,虚惊一场。”颜池放下手机,在他背后找人,问,“林阙呢?”
“这事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颜格说到这就丧气,“我刚吓了下他,想过去解释的时候,人找不到了。”
颜池问:“你吓他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说你肚子里生了点东西,具体没说。”颜格的声音就低了,轻轻道,“他可能以为是瘤子。”
“你他妈。”颜池拿手指着他,“颜格颜格,我迟早被你气死,你吓他干什么,这种事情能跟他开玩笑吗?”
颜格说:“我觉得有点怪,你们到底是怎么结婚的?”
“怪哪了?”
“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你。”颜格坐下来说,“就刚才我说完之后,他看起来就很伤心。”
颜池点头:“嗯。”
“你嗯什么啊哥,你们是不是真结婚了?”颜格有些急,“你也喜欢他,我以为是他逼你的,所以我不喜欢林阙,而且他这人人品不好,趁你醉酒就做那种事。”
“你话怎么这么多。”颜池骂他,“你等会见到他,给我道歉,他是你姐夫,尊重点,别总骂人知不知道,你就算以后都外边去,也不能总这样。”
颜格被他说惨了,低头:“嗯,我知道了,我错了。”
颜池躺了会,还不见林阙来,心中便有些急,怕是颜格那些话吓坏了他,现在不知道去了哪,他解锁手机后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不会被我吓哭了吧?”颜格在旁边猜测,“不过也不应该啊,那么大一个人了,而且我听我室友说,他的哥哥跟林阙他是同一届的,林阙超级冷,都不跟人讲话的。”
颜池有点兴趣:“是吗?”
“是啊,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就是金融一枝花,超多人喜欢他的。”颜格说这些话,就有种长林阙威风的感觉,不过也是如此,他再道,“就以前他们一个宿舍楼里的,还有不少男的给情书。”
颜池这么听了,心里不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没收。”颜格说。
颜池的心就好受了些。
“那时候林阙还是隐瞒了家里的情况,一穷二白,追的人还这么多。”颜格幽幽道,“他们都拿我跟他比,说我也就家境胜了他一点。”
颜池给他泼冷水:“可能现在家境这点优势也没了。”
颜格从他床沿上爬下来,说我出去找会他,过了半晌又灰灰地回来,没找着,什么地方都找遍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估摸着就不在这片屋子里。
颜池缓了会,自己爬起来去找,一道道门地敲过去,后头就敲到了林泽海的书房,他开门的时候挺高兴,见到是颜池,脸上的期待少了大半,声音也有些低:“是小池啊。”
颜池还有些不习惯,喊他:“爸爸,林阙找不着了,您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林泽海比他急,从书房里拿了钥匙,一间间门地开过去。
他这其实也有目的,先去的三楼,开了两三间,就在林阙以前小时的婴儿房里找着了人,蹲那儿搭乐高,进去的时候,就快搭好了一座城堡。
几辆自动玩具车呼啦啦地开,撞到颜池的脚边才停下。
颜池这都愣了:“我他妈......”亏是旁边有家长在,他那脏话才没成型。
他不知道林阙这是童心未泯还是什么,或是知道他生了瘤,出来逃避问题,这样不行,躲婴儿房里搭乐高,二十多岁的人了,闻所未闻。
林泽海有些个尴尬:“你们先聊着,我就不打扰了。”
他把颜格带出去,再把门关上,后头没忍住,凑过去听了会,见是有小辈在,才正了正声,慢悠悠地往下走,还把颜格拉走了。
颜池进屋,林阙抬头看他,擦了擦手站起来,笑得勉强:“身体还好吗?”
这笑其实比哭还不行,明眼一看就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颜池点头:“颜格骗你的,我其实没事。”
林阙自说自话:“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你别怕啊。”
“我真没事,我跟你说件事啊。”颜池说,“你做下准备。”
林阙也跟他说:“我今天遇到了好多糟心事。”
颜池问他:“你怎么了?”
林阙摇头,把搭至一半的东西悉数推翻,再席地而坐,手垂于膝上,仰着脑袋说:“难受。”
颜池在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真是养了一个亲儿子。
他有些明白了今儿中午扬倪跟他说的话,说是要孩子的计划也可以缓缓,按着林阙现在黏人的样子,怕是家中会多两个宝,顾不过来,这还真是个难养的宝了。
颜池蹲下来,问他还有哪些个糟心事,林阙摇头,没说,只是动作难得蛮横,抱着颜池的脑袋往自个儿怀里送,力道也大,抱得紧,不管颜池怎么弄,他都不肯松手。
颜池他妈快被他给谋杀了,好不容易挣脱,林阙说:“过来,我抱抱。”
“你清醒点。”颜池想拿水浇醒他,“我等会让颜格跟你道歉,这事真是他的错,他就不该骗你,胡来了。”
林阙定定地看着他。
颜池说:“那个、那个其实我也不好意思跟你讲,之前也没打算跟你说的,但是毕竟我们现在也结婚了,所以我觉得你也有资格知道。”
林阙没动,继续听他说着。
即便心中早就做了万般建设,相关措辞颜池也都烂熟于心,但今儿真要开口跟林阙说了,他面上还有些挂不住,支吾了好久,才道:“那个,我肚子里真没瘤,我就是怀孕了,真怀孕了,我也不知道我他妈会怀孕。”
“我他妈也不知道,就是你那天晚上不带.套的后果,安.全.套真的很重要。”颜池使劲儿地说,试图通过不断的说话来化解尴尬,“那现在也没有办法,毕竟有了,也只能生下来,医生之前说,还是个挺健康的宝宝,但是之后还是要不断观察的。”
“我就想想,我跟你生的,就算是像你还是像我,应该都还不错的,漂漂亮亮的,所以就这样吧,先留着再说,你觉得呢,这个孩子你还要吗?”
颜池一口气说完,抬头见林阙没什么反应。
林阙:“呃。”
他就是太听颜池的话,颜池让他多吃点晚饭,晚上可能会吃不下,现下到好,吃多了,这嗝都出来了。
颜池推他:“你给点反应啊,你不能这么不说话,今天中午你明明说,都可以的。”
他就怕林阙反悔了,这个嘴皮子和实际行动还是有所差别,两嘴皮一碰的事,谁都能说出一番漂亮场面话。
林阙忽然笑,蛮横地将他抱住,脸靠在颜池肩膀上,腹腔因着这笑而轻微震动:“谢谢啊小池,听你这么安慰我,心情好多了,挺好的,你说的都挺好的,没生病就好,颜格他妈骗我,明儿揍死他。”
颜池怔怔地被他抱着,身子和林阙挨得紧,男人的体温悉数传至他体表,婴儿房内本就不如其余房间那般大,胜在温馨可人,两人气息交换,忽然间便有些缠绵悱恻的味道。
那句小池,倒还是头一回听,有些亲昵的感觉在其中,不似颜池这句叫得生分。
颜池被他叫得有些爽,心道这感觉还真挺好,没再多说些什么,身体也不再挣扎,乖乖被林阙抱着。
林阙偏头,唇瓣擦过他温热的脸颊,似是亲吻,又似不经意间的蜻蜓点水,亲得颜池脸红了,仓促把他推开,往屋外走。
颜格被林泽海安排了一处地,晚上的时候喜滋滋地同宋景仁聊天,没再过来打扰,颜池睡偏房,睡下关灯的时候就在想,我是不是要给林阙留盏灯,到时候黑灯瞎火,容易被绊着。
他真不是对林阙有感觉,颜池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他就是觉得以林阙这性子,昨儿来了,今儿或许也会来,再者,都知道他怀孕了,怎么着也得过来问问。
颜池躺下,睡床上睁眼等了大半个小时,无聊时又玩了会手机,把手中电量都给耗费光了,林阙他妈的,居然还没主动过来。
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挺失望,颜池再又等了会,倒是把自个儿给等困了,皱眉睡去,梦中睡得也不踏实,尽是些吓人的噩梦。
早上他起床迟了些,颜格上学早,他汲着拖鞋下楼吃早饭,林阙也不在,他这早点吃得便有些食不知味,心里头忐忑,也不知道林阙到底是个什么反应,冷处理?想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怪不舒服。
王叔从里头出来,颜池没忍住,问了点林阙的下落,却听他说:“大少爷今天早上乖乖去上班了。”
王叔每回说起林阙,话中总有些宠溺的味道,比如这今早,上个班的事,他偏是要说,乖乖的,好似是背着书包去上学那般,把林阙当小孩子看待。
颜池放了手中的早饭,软糯的糕点,上头浇了层淡乳,即便味儿好,因着这糟糕的心情,他也有些咽不下去嘴,转身回楼上换衣服,自个儿开车去上班。
等红灯的途中,他真没忍住,给林阙发短信:“还孩子是留还是不留,你给你准话,别吊着人。”
彼时林阙刚停好车等楼梯,见着了消息后打开,一字一句地读过去,半天没回过神。
这字他都认识,组合起来是个几把鬼?
他昨儿以为颜池说的是安慰他的玩笑话,男人哪儿会怀孕,器官就不同,他每回臆想颜池的肚子,心里其实也有谱,知悉这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的,真怀了啊?
林阙懵了片刻,回过神来时低骂:“操。”急忙转身往车库跑。
要是颜池真怀了,昨儿跟他说了这事,今早他就跑得没影了,忒不是个男人,林阙这样想,都想打自己一巴掌。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