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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景三十九年,六月十八。
睿和公主启程和亲,十里红妆,和亲仪仗声势浩大。
前两日,金元大君特摄天下,上到朝臣下至百姓,无不欢呼雀跃。
启程这一日,普尔图木里里外外塞满了人,以至于王都府衙不得不增派人手维持秩序,就连靳家都受左贤王之命,在下九流中散出消息,暗中护送和亲使团平安出行。
负责衙役的溥纯身着官服,骑着马,直到公主车驾从视线中消失,才敢松懈下来。
回首见小弟还盯着那人远去的身影,低声道:“人都走远了,回去吧。”
“嗯,兄长也要当值,我也要去趟户部,还有些差事未办完。”
溥纯看他面色不佳,到底是自家兄弟,劝慰道:“母亲秋日要办诗会,以你如今官职,到时候王都贵女还不是任你挑?”
溥洪往日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他走上高位,即便再不受宠,溥家和官职总能为他谋得个对仕途有助的好婚事。
可真惦记上了一个人,才发现往日的念头有多么可笑。
相伴一生的事,总归不该太功利。
他没作声,扭身没进人群中。
此刻,跟在和亲仪仗中的萧应、娇玉、娇云被街道两旁声势所震撼。
别说几个南璃人意外,就连贺兰凌与贺兰景都为之惊讶,暗想若是九妹是个男儿身,今时今日坐上左贤王之位的会是谁,可就不好说了。
半途,坐在车驾中正愣神的沈青青耳畔传来一阵阵整齐的呼唤:“公主万福金安。”
沈青青顺着声音撩开车帘一角,人群瞬间爆发出更高声浪的呼喊。匆匆瞥去,数百号人跪在那行礼叩首,沈青青听岳枫解释,才知道这原是她之前从靳家手中解救下来的那些奴隶。
这些人大多学了手艺,拿着她给的盘缠开启了新的生活。
此刻,娇云见跪在那虔诚叩拜的人群里,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惊呼道:“玉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娇兰?”
娇玉顺着她的指尖瞧见那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若不是娇兰眉心有一点痣容易分辨,否则她可想不到那个看上去三十多岁,半头白发的女子会是三人中长相最出众的娇兰。
这时,娇兰也注意到车驾旁的两位旧友。
她双眸瞪圆,不可置信地看向二人,下一刻,她猛地起身,踩着旁人往前冲去,高声唤道:“娇云、娇玉?是我,我是娇兰!”
“玉姐,真是她!”当年汴京一事后,她们只知娇兰被人牙子发卖,却不想竟会流落金元。
娇兰起身走了没两步,立刻被守在周围的王都衙役扣下。
“阿玉!阿云!是我啊,求求你们救救我!”
“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哭喊快速被人潮淹没,却又恰好让沈青青听了个真切。
只那一瞥,娇兰衰老落魄的模样留在脑海。
沈青青不由得想到当初娇兰在自己最卑微脆弱时,带走了她最后的希望。
无力的绝望感,像是生在峭壁上的草木,碎石而出。
她恨过,也放下过。
冥冥之中,要在今日遇到。
沈青青思索片刻,撩帘叫来岳枫,吩咐道:“方才冲撞仪驾那人我认识,将她一并带回汴京吧,同货船一起。”
人声喧闹,直至码头也未曾停下。
真要跨上离开普尔图木的官船时,一直紧绷着的沈青青已是泪眼汪汪。
贺兰凌上前一步,扶住她,小声叮嘱:“小妹,牢记家训。”
她颔首,脑海回荡着的满是离宫前,母亲唤着的那一声“九儿”,然后稳重地迈上甲板。
雏鸟总要离巢。
在金元,她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她会换一中方式,去守护这里的百姓。
*
按照南璃婚俗,和亲大典会在使团抵达的第二日,黄昏时分举行,并不受六礼约束。
但这一次,礼部却犯了难。
只因临国公主嫁来为后。
南璃史上屈指可数的几次和亲,从未过这样的前例,即便是邻国历史,也难寻此闻。
故而礼官早早便开始讨论,和亲大典与新帝大婚这两套完全不同的宫廷礼俗要如何融合在一起举行。
将近半个月的争论与查阅典籍,礼部终是在新帝亲自参与下,定了最后方案。
元宁一年,七月初七,南璃帝后大婚。
和亲使团前两日便抵达汴京,并未依照礼数住进四方馆,而是被安置在青园。
初七晌午,负责大典仪容的女官叩响在桂兰院的门。
捱到快天明才睡着的沈青青是被赤月叫醒的,“殿下,方才礼官说,奉迎的礼官准备按照既定时辰,带着百官来迎娶,您该起了。”
来之前,刘嬷嬷教过,南璃帝王婚俗,按照礼数,寻常六礼中亲迎一礼,会在帝后大婚中,改为奉迎,由礼官与百官代为进行,以显皇帝之尊贵。
沈青青由着几人拥上前伺候,娇玉干事轻巧,拿起木梳为她梳头,赤月则躬身手持粉扑上妆。
赤月瞅见黑眼圈,嘟着嘴叨唠着:“殿下昨夜没休息好么?您先坚持下,别闭眼了,不然迎亲队伍到了奴婢都化不完。”
此刻,沈青青思绪已经游离在世界之外,她脑袋跟个拨浪鼓似的,随便倚着一个力,便能睡着。
少时,窗外震天的炮仗声将她扰醒,对镜一瞧,几个丫头已经把妆化好,发髻也梳妥,配着金翠发饰,只等着一会儿佩戴那顶九龙四凤冠。
这时,娇云从厅内去来几块点心,“殿下先用一些吧,今日大典,怎么都要折腾一日。”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阵傧相的欢呼声。
沈青青好奇的向窗外瞧了瞧,一只大雁从墙头飘过。
“赤月,那可是只大雁?”沈青青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帝后婚礼流程简单,不该有抛雁这一步。
赤月没瞅见,周围的女官捂嘴窃笑,似乎知道些什么。
“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是。”
待赤月步至院门,见那被堵得水泄不通,有一沉稳浑厚的男子声音不紧不慢的吟诗。
赤月怔住。
这不是小五的声音?
此刻,被贺兰家的两位哥哥与金元随行的傧相拦在外的孟西洲笑意盈盈,已经念了三首催妆诗。
陆成玉面色温和,对着两位殿下拱手行礼,“四殿下,七殿下,三首已罢,帝后大婚良辰吉时可是耽搁不起。”
贺兰凌束手笑道:“三首催妆诗就想见到新娘子?真当我金元公主这么好娶?”
贺兰景附和:“就是的!再来三首,不,再来三十首!”
素来疾言遽色的孟西洲今日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他耐着性子,又做了两首,
睿和公主西来嫁,入主南璃朱门家。
不需珠粉掩芙蓉,青园春色映白红。
赤月听着止不住的笑意,扭身去回禀殿下。
“好!好!”李炎带人起哄着,这时,贺兰凌突然给了个眼色,身侧的傧相微微让开一个空隙。
孟西洲眼疾手快,蹭地穿了过去。
一下子,挡在院门的人群瞬间被李炎秦恒等人冲散了。
陆成玉盯着面色如常的贺兰凌摇了摇头,暗道:这家伙为了把自己媳妇再娶回来,可真没少下功夫,竟连邻国皇子都能买通?
那头,沈青青得知孟西洲带百官亲自来迎亲,瞬间慌了神。
“他真在外面?”
“是,圣上被您的几位哥哥拦着不许进呢,说是让做三十首才给进。”
“四哥七哥……”沈青青有点担心外面的情况,正欲起身,被赤月拦住。
“娘娘您可不能随意出去,不吉利的。”老嬷嬷拉住他。
“是啊,合着该让殿下们为难一次小五,他光欺负您了。”
沈青青小脸微红,点了点头。不过听到孟西洲亲自迎亲,自是高兴暖心的。
可这个时空阶级思想保守,帝王亲自迎亲这中事,也未免太出格了。
“殿下怎么还发起愁了?”守在一旁的老嬷嬷是孟西洲特意指派过来的,看出她所想,上前宽慰,“殿下安心,这都是陛下的一片真心情义,说句实话,整个南璃都是咱们陛下的,帝后大婚,只要陛下喜欢,遵循三书六礼,没有什么不合礼制的。”
“您呐,就尽管放宽心,日后您在咱们南璃,可都是美美满满的好日子了。”
老嬷嬷这一句句的,说进沈青青的心坎里,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都别愣着了,速速为殿下更上嫁衣,佩戴凤冠。”
待穿戴妥当,新娘子站在那,容貌清丽柔美,目光如水,似若仙泉一般清澈干净,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愣是把一屋子的女官都看出了神,几人同这位准皇后娘娘的第一次见面,便已了然为何圣上南璃百家好女不要,非要去邻国求娶。
她由赤月搀扶着,走出堂门,见到了在外等候的孟西洲。
身着绯色绛纱袍,头顶通天冠,腰间除了佩戴玉绶,沈青青还瞧见她送给他的那个香囊。
二人无言相视一笑。
随后,在一片喧闹声中,两人并肩走出青园,沈青青被搀扶着,上了百香车驾。
南璃帝王骑马在前,百官随行在最后,一路穿过闹市街坊,场面宏大。
进了皇宫,依照礼制,进大殿受皇后受宝册,文武百官更换朝服上殿听礼官宣读制书。
折腾完一圈,殿外落下暮色。
二人行同牢合卺之礼。
一日没吃没喝的沈青青瞧见同牢礼端上来的蒸肉,两眼直冒光,立在一旁的孟西洲瞧见暗暗一笑。
幸亏他吩咐过,同牢礼准备的肉菜要多一些,是她爱吃的口味。
故而这场同牢礼,帝后愣是当着众人面,将一盘肉分食干净才结束。
之后,帝后共入御幄,至此,这整整一日复杂的婚礼才算结束。
待文武百官退下,沈青青还跟个玩偶似的,僵在那,保持微笑,目光呆滞的看向前方。
整个人都木了。
此刻御幄中只有内官和二人,孟西洲瞧见她头顶的那套凤冠,蹙起眉,轻声问:“沉吗?”
沈青青一时还没回神。
他抬手想要为她取下凤冠,沈青青这次反应过来了,她伸手扯住他袖口,“这是作何?”
“太沉了,我先为你取下。”孟西洲温声说着,没有用朕这个字眼。
沈青青转念一想,上次见他就已登基,他也没当着她面以此自称过。
“再等等,等陛下同臣妾回到寝宫的。”她不想被人看到金元来的皇后不守规矩。
孟西洲的心口猝不及防地冒出一股酸楚。
若可以,他不想登基为帝,只想回到过去,不做显国公世子,哪怕只是个三溪村的包工头也好。
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搂着媳妇过日子。
孟西洲望向身边的姑娘,这一眼,仿佛穿过三生三世。
终于,他兑现了承诺。
三书六礼,我娶你,一样都不会少。
他捏起她下颌,柔柔落下一吻。
女孩的脸霎时红了。
“陛下……”
这一声娇柔柔的嗓音,太要命了。
“我们先回紫宸宫吧。”他牵上她的手,拉着她一路回到寝宫。
迈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她取下凤冠。
光洁的额头上,被凤冠箍出一道刺目的红痕,他抬手抚了抚,分外轻柔。
“疼吗?”
沈青青摇摇头,攥住了他的手,吻了他的指尖。
沈青青知道,今日典礼他已为她破了太多例。
不过两人往日办不起,错过的婚礼,终是在今日弥补了遗憾。
那种重拾过往的释然与感动,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孟西洲垂首吻上,炙热而激烈,尝着她唇瓣上的口脂,香醇甜美。
二人拥着,倏然,门外有人唤道:“陛下,陆大人说殿内的喜宴已经备好,只等您去了。”
孟西洲哪里舍得出去?他真是等不及了。
沈青青推了推他,喘息之余,低声说:“陛下快去……”
“青青,不要唤我这个,嗯?”男人挑了挑眉,唇瓣上还沾着口脂,分外娇红。
“那唤你什么?”美人故意拉长了音,眼波流转,笑靥生花。
他俯身,咬住她颈子,哑声道:“你知道的。”
轻轻一嘬,姑娘细若蚊吟地了声,“子思。”
“不对,再想想。”
一寸寸的啄过锁骨,她一退再退,被他锁在臂膀与木屏之间,无处可逃。
沈青青紧抿着唇,吐出那两个字,“……阿洲。”
“陛下,百官在大殿等候多时……”内官再次催促。
“你快去……快回。”玉指勾了一把那白罗方心曲领,撩得人心神荡漾。
“等我。”他咬着牙说出口,靠着惨存的意志,扭身离开。
孟西洲几乎是踩着云彩飞到大殿之中,跟在后面的仪驾完全赶不上陛下的步伐,但又不能错了位置,只能硬着头皮,举着仪仗缓缓走去。
待孟西洲进到大殿,百官只瞧见圣上孤零零的一人走上御台。
陆成玉暗暗摇头。
新帝大婚,宴请百官,自是热闹非凡,礼仪过后,百官上前敬酒恭贺。
孟西洲一杯一杯的喝,面色不改,瞧得贺兰景眼睛发愣,“四哥,这南璃皇帝酒量可以啊,跟咱们金元男儿有一拼了。”
贺兰凌眉头一挑,“小七,你觉得他会喝酒?”
拦门那放他一马,只因拿人手短,那两个美姬知书达理,的确和他心意。
可喜酒就不一样了。
贺兰凌是打定主意今夜要喝软了这个南璃皇帝,他扭身对侍从低语几句,后等百官敬酒结束,他领着贺兰家的人,上前恭喜。
内官瞧见对方带来的那几坛子酒,手差点打哆嗦。
“恭喜陛下,祝愿陛下与我睿和公主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他挥挥手,抬酒的侍从跟了上来,狡黠一笑,“这是我金元御贡酒水,大君特意让我带来的。”
李炎一同,好么,为了灌酒把老丈人都搬出来了。
不过宫内这些花花绕绕的地方多了,总有办法不让爷喝醉。
他遣人要搬,却被贺兰景拦住,他才不管南璃宫廷礼仪,直言道:“妹夫是我金元女婿,不能不实在。”
他看向李炎,仿佛在说:都是宫里见过世面的,谁不知道那些法子?
孟西洲将酒杯一放,温声道:“七小舅子说的是,今夜是洞房花烛,朕喝多了没关系,只怕是以青青的脾气,会守着照顾朕一夜的。”
贺兰景怔了一瞬,听四哥道:“南璃皇宫这么大,难不成连个会伺候陛下的内官都没有?还非要九妹跟着伺候?”
“我同青青行居一切随简,她素来不喜那么多人跟着,四小舅子难道不知?”
李炎听着暗自叫好,却听爷又道:“不过大君送来的酒,不能不喝。”
“就以金元的规矩,去拿九只碗来!”孟西洲起身的一刹,文武百官也跟着起,齐心道:“臣等愿为陛下分忧解难,共同进退。”
贺兰景被这声浪冲的脑仁疼,好么,这些人难不成是提前练过么,也太齐了些。
大殿内外,丝竹管弦,烟花礼炮,片刻不曾停歇。
*
另一头,沈青青用过晚膳,趁着屋外有凉风,同女官在紫宸宫中逛了两圈儿。
孟西洲给他安排的还是娇云娇玉,这几日过后,赤月就要跟着使团回到金元。
临启程前,她已将赤月指给了此时是二品带刀都尉的岳枫为妻。
她自己选择远嫁,总不能让身边的人也跟着与家人分别。
回到寝宫,见有女官捧着衣物候着,管事的嬷嬷低声道:“娘娘请移步莲池沐浴更衣,大宴没有个把个时辰是结束不了的,不如先梳洗打扮好,等着圣上。”
她颔首,跟去殿外不远处的莲池,这处天井设计,能看到繁星明月,别有一番意境。
沐浴过半,香气盈盈,听着身后有步脚声靠近,她吩咐道:“娇玉,这胰子太香了,给我换个味道淡些的。”
步脚来来回回,她等了一小会儿,不见有人给她更换香皂,疑惑之时,回首见白雾氤氲,一个绯色的身影立在身后。
男人玉冠束发,身着云龙红金条纱,皂白衣领衬着他清朗如刻的笑颜,带着醉酒后的迷离,怎么看都看不够。
“青青为我更衣。”他说着,弯下身子,拉住护在身前的那只玉臂,热气吐在她粉红色的脸颊上,烫的她微微发颤。
沈青青知道莲池四周无人,默念着“老夫老妻了”起身走出,纤细白嫩的小手,熟练的解开白玉腰封,褪下裙裾、长衫……
酒气掺杂在雾气中,分外浓郁,她蹙着眉头,问:“喝了这么多?我听娇玉说,是备了清水的。”
“高兴。”他低下头,揉了揉那粉嫩的耳垂,“终于娶到你。”
本是喝了两碗醒酒汤的人,这一下,醉意更浓。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沈青青推了推他说:“陛下醉了……”
那人笑着,轻声问:“叫我什么?”
他倏然躬身贴近,吓得她向后一退,半条玉月退落入池中。
“小心。”穿着中衣,索性将她抱起,步入池中,香露沁鼻,困于臂中。沈青青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小猫,抬起头,摸了摸他如刻的下颌,以来示好。
“阿洲。”
沾了水汽的眼尾中,是说不出的娇媚。
饶是梦里也没见过这样的青青。
“这儿不行……真不行……”
她咬着朱唇连连摇头,要让外人知晓帝后头一夜宿在在汤池里,新帝的声誉不保也就算了,她一个邻国公主,怕是要背上祸国殃民的骂名。
箭在弦上的孟西洲只以为她害羞,温声哄着,“青青,还记得三溪村那个木桶么?”
这仿佛在提醒她,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做过了,别怕。
沈青青蓦地怔住,猫儿变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他宰割。
殿内断断续续传来的响动,有些变了味儿。
老嬷嬷自是见过世面的,方才见新帝进去,便吩咐娇云娇玉屏退其他人等。
娇玉红着脸,扭头对老嬷嬷道:“嬷嬷厉害,日后我二人仰仗嬷嬷。”
老嬷嬷含笑点头,“两位姑娘说笑,二位一直跟在圣上身边,老嬷嬷我不过是个伺候人伺候了一辈子的,有什么好仰仗的,不过这深宫之中呐,记住一点,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不重要,陛下是天,这规矩都是天定的,一切围着天转怎么都错不了。”
“谨记嬷嬷教诲。”
一老二少在外候着闲聊,老嬷嬷想着平日那般自持的圣上,过不了一会儿怎么都该出来了。
然而月上树梢,莲池内的动静也未见停下。
老嬷嬷暗暗流汗,想不到清冷自持的新帝会这样……重欲。
但在池子里总归不是延绵子嗣的好地方,还是得快点回到正经地方。她想了片刻,轻咳几声。
此刻,殿内水波荡漾,沈青青扶在温热的大理石板上,满脸娇色,耳畔荡入殿外回廊上的轻咳。
她无奈地仰头,看向头顶夜色,茫茫无期。
少时,耳垂一热,听他温声哄道:“再抬起来些。”
小姑娘想到明日一整天的行程,城内城外的奔走,怕是吃不消。
倏然,母亲说过的话出现在脑海之中。
“阿洲……”她咬着唇,为了明日不在百官面前出丑,她豁出去了。
不明所以的男人分了一点心,哑声问:“怎么?”
倏然,脊背上的骨节似若那猫儿似的尾巴,弯曲着,微微摇晃。。
男人脊背猝然一僵。
他下手压着,哑声道:“……别动。”
沈青青明显感觉到变化,她提着口气,伸手探向他。
五指如玉,纤若无骨。
那动作瞧了,不禁让人倒吸口气。
“阿洲……”碎裂的呼唤,被她吞在嘴边的那几个字,听得孟西洲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崩了。
他骤然投降,重重叹了口气,随即不轻不重的在玉背上落下一巴掌,带着几分未尽兴的怨气。
见她要起身,他将她捞了起来,“先沐浴,我来抱着你去。”
沈青青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放弃抵抗。
男人利落的收拾妥当,将人小心抱回殿中。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嬷嬷暗暗叹了口气,想着怎么跟圣上讲,两人还未行结发那一流程。
思索再三,嬷嬷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瞧着殿内大红装饰,红烛喜字,红纱帐内,喜被似火。
该有的只多不少。
她突然想到庆灵峰上,在临走前的那一日,阿洲为她补的那场洞房,感慨万千。
兜兜转转,她终于把他找回来了。
搂着的胳膊不由得收紧了些,她弓起身子,轻轻啄了下他滚动的喉结。
“这么累?”男人垂眸,四目相对,眸中满是温柔。
说实话,在水里总归是没在桌子上累人,那次真是连爬都爬不起来,但她深知摇头后对方能做出什么,沈青青半阖着眼,点头哼哼唧唧的应了声,“嗯,好困。”
孟西洲耐心的将人搂在怀里,细细为她绞干头发。少时,平稳的呼吸声入耳,怀里的人已然睡去。
他将她轻放回榻上,拥在怀中,一起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窗外的青光扑面,孟西洲醒来时,沈青青已经穿戴妥当,正守在榻边儿瞧着他。
他一把将人拉了过来,咬着她耳垂问:“怎么醒的这么早?”
“不早了,一会儿不是要出城?还得回来见过族内长辈……”
孟西洲的生父赵鸿曦在朝玄观内闭关修行,之前屡次请他而不出,就连孟西洲大婚也不见,帝后没了办法,只能违背礼制,第二日再叩拜父母,见过皇亲国戚。
沈青青念着此事,才早早醒来,这时见他要拉着自己上榻,敏锐的嗅到危险,指腹一推,赶忙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孟西洲无奈笑笑,现在的青青鬼精得很,但却是他认识的最好的青青。
七月初八,汴京艳阳高照,热的一点风都没有。
帝后车驾浩浩荡荡去了朝玄观,结果不出孟西洲所料,孟鸿曦自称闭关,故而不见。
他并未强求,心中想着这样也好,生也随他死也随他,总归孟鸿曦做不到的,他为他都做到了,那些恩恩怨怨,也都画上了句号。
吃了闭门羹的孟西洲立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沈青青吩咐赤月将父皇叮嘱送来的草药送给了递话的道士。
随后,他拉上她的手,扭身下山。
不知为何,林中倏然惊起一片飞鸟,四散而去。
这场面,倒也是应了禅让前,孟鸿曦让内官带出来的话。
两不相欠。
这份浅薄寡淡的父子情,也就到此为止吧。
午后时分,显国公府。
孟西洲带着沈青青先来显国公府用过午膳,又去祠堂给孟西洲的生母洛氏及祖辈上了香。
“母亲安好,等见过宗族耆老,我再来看您。”魏氏舍不得新妇走,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怎么看都喜欢。
“好好,香菱,方才那几中点心,都各备上一盒,给青青带走。”
显国公爷蹙眉,将茶杯放下,道:“子思是一国之君,他能少了儿媳点心吃?”
“那能一样么?”她瞪了他一眼,瞧的沈青青浅浅一笑,附和道:“母亲给的自然是最好的,不过点心不能多食,请香菱姑娘各取一盘就好。”
“是。”香菱笑盈盈的颔首,暗道皇后娘娘长得漂亮不说,脾气是真的好,真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送走二人,魏氏一人立在那止不住的笑,显国公爷扭头,不解道:“儿媳走了夫人怎么更高兴了?”
“没瞧见方才用膳时,子思有多护着儿媳?”
“他大费周章才追回来的人,若还不疼着护着,就白活了。”显国公爷不以为然,心想若不是儿媳福源未尽,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的事?
“儿子变了。”魏氏喜笑颜开,越想嘴越合不拢。
“怎么变了?”显国公爷想了想,听她喃喃着,“他变的像咱们这样的人了。”
再要问时,魏氏已经走出几步,对香菱道:“你明日拿些东西去城东请一下之前绣证礼的刘绣娘,我看啊,咱们得着手准备着孙子孙女的小衣裳了……”
显国公爷听罢,笑着走过去说:“是不是名字也该着手看看了?”
另一头,见完宗族耆老,帝后仪驾缓缓向皇宫行驶。
孟西洲察觉出沈青青从方才就有些不对劲儿,他悄然搂上她的腰肢,贴过去问:“是不是乏了?今日回宫,早些歇息。”
“青青?”孟西洲看她没反应,在她小脸上轻轻一啄,“怎么了?”
“嗯?”沈青青突然打了个哆嗦,她茫然一瞬,看到身侧风流俊俏的容颜,浅浅一笑,“没什么,刚刚在愣神,怎么了?”
“李炎。”他唤道,车驾立刻停下,他掀帘嘱咐几句后,马车换了个方向。
“去哪儿?”
“去青园换身便装,一会儿去市坊转转,有没有什么新的话本子上架。”孟西洲温和说着,抬手为沈青青拢了拢碎发。
沈青青露出酒窝,猝不及防的吻了过去。
她不会告诉他,方才那一小会儿,她其实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与外界基本隔离。
因为眼前出现了系统新的回穿邀请。
书籍管理员菲特刚刚突然联系她,告知系统漏洞修复的好消息。
只要她点YES,就可以结束当下的一切,回到以前的世界,回到最初高中毕业的时间节点。
对她来说一切都没有变。
她的选择可想而知。
没有犹豫的拒绝。
她想明白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舍弃一切留下来,明明这里什么都不好。
或许因为她遇到他时,彼此都是干净如纸的自己,没有地位、权利、**、甚至记忆的束缚。
这样纯粹的喜欢,让她眼里从都到尾都只装着阿洲这个人,所以无论如何,都非他不可。
红尘俗世,谁不是肉.体凡胎?
在追求喜欢与热爱这条纯粹的道路上,都难免栽跟头吃亏,可正是因为喜欢,才坚持,才能走到最后。
而她恰巧是幸运的,她的终点,通向的是幸福。
那些痛苦过的岁月还在,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疤痕,留在那。
或许一生都不会消失。
所以对她来说,一切都变了。
阿洲变了,她也变了。
可那两个决定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却又没变。
现在的他们,仿佛从未经历过折磨与困苦,四年的岁月弹指一挥,如梦如织,背负在身后。
看向前方。
未来可期。
“阿洲,晚上不如我做给你吃?”沈青青从手边的食盒里取出一块小奶酥,送到他嘴边。
“好。”孟西洲笑着将点心咬住,温声道:“我们这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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