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的意大利, 到处都布满了圣诞节的气息。
顾星星来到意大利三年多,对圣诞节这种节日,即使浸润在这种氛围里, 也没受太大的感染。但是妈妈杨星喜欢热闹, 今天是平安夜,就邀请了几个朋友来家里过节。
几年前的时候,杨星的身体不算太好,没法继续奔波采风。她办了雕塑巡回展, 回来后就被意大利的一所大学特邀做了教授。顾星星离开江城,就随着她一起来到了这里。
杨星在意大利的朋友, 也多是学校里的教授。学校里的教授有几个华裔, 他们是一个圈子的。凑在一起的时候, 也会带几个中国的留学生过来。
顾星星正抱着电脑在客厅里做作业, 她来意大利三年,读了一年语言,今年刚考上一所医学院的医学专业。
“今天会有新朋友来。”杨星告诉顾星星。
她们住在意大利的一个小镇, 小镇不大,但是却格外有艺术气息。当时选择住在这里,一来是因为这里的一些古建筑和雕塑, 另外一点就是这里沿海。
她们住着的地方离着海边不算近,可是二楼的位置远眺的话, 能看到海边的悬崖,还有辽阔的海天交际线。
“你少喝点酒。”客厅桌子上,女儿并没有接她这个话题,而是叮嘱了她一声。
家里还没来人, 杨星已经把酒杯端起来了。她酒量很大,顾星星偶尔会管管。但母亲每次都说是为了激发灵感, 顾星星也没什么法子。不过现在她没工作,算什么激发灵感。
顾星星从桌子前起身,过去把妈妈手里的酒杯拿了过来,将酒杯里的酒一口喝掉了。
她现在已经成年,喝酒也没人再管。顾星星遗传了爸爸,酒量很好,这小半杯红酒对她来说不过洒洒水。
她来了意大利三年多,但骨子里还是西城女人的飒气。
酒杯被顾星星拿走,杨星也不怎么在意。三年多以来,她们从生疏到了解,再到现在的互相习惯……母女俩并没有那种激烈迸发的感觉,因为顾星星是长大后才回到她身边的,所以有时候她们更像是朋友。
当年顾星星离开顾北鸿,随着她来到了意大利。说是她照顾顾星星,更像是顾星星照顾她这个母亲。她的性格造成了很多不好的习惯,行径也各种飘离,指着顾星星把她往正常轨道上拉。
“过会儿你帮我挡酒。”杨星看着女儿喝完,道:“今天秦舟也来。”
顾星星先无语于前面杨星说的话,听到她后面的话后笑了笑:“和秦教授和好了?”
“谁跟她和好,是她主动要过来的,还带着她新来的交换生。”杨星嗤笑一声,在沙发上翻了个滚,她本就瘦弱,现在更是轻盈,趴在沙发上,她一双狗狗眼看着女儿,道:“她是为了她那两个交换生专门过来的。”
秦舟是杨星的同事,两人是雕塑专业的教授。不过所教的科目不同,两人同为华裔,性格迥异,在工作上偶有口角。杨星是随意散漫的性子,秦舟却严谨规矩。她们所在的大学,雕塑专业在世界都是顶尖,每年都会有世界各地的学生过来留学交换。杨星自己不带学生,秦舟却喜欢带。
顾星星回到座位上坐下,稍稍有了些好奇心,问了一句:“为什么?”
“啊。”杨星抬头看了女儿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车声。
顾星星刚坐下,就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起身去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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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星是雕塑家,虽然颇为小众,但任何小众行业,如果取得顶尖的成绩,物质水平都不在话下。
顾星星她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一座哥特式建筑,外面有偌大的花园。顾星星出门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正沿着花园的路驶入。
车子由远及近,很快过来。顾星星站在门口迎接,车子的门窗是黑色的,上面有花园的树影反光。
车子停在门口,顾星星视线落在后面,秦舟已经从车上下来了。随着她下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女生,看到女生后,顾星星这才懂了秦舟为什么过来。
这个女生是中国人,杨星虽然随意散漫,但擅长交友。这次聚会,很多艺术圈的中国留学生都会过来,秦舟是想带着自己的学生过来融入圈子的。
不过秦舟向来清高,自己都鲜少混圈子,这次竟然专门带着自己的学生过来,可见她对这次的学生很上心。
是优秀的人才啊!
秦舟和母亲关系一般,但对顾星星向来不错,顾星星迎上去,笑着叫了一声:“秦阿姨。”
秦舟应了一声,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学生,道:“这是殷琪,央美过来的。”
顾星星和殷琪打了招呼,后问秦舟道:“不是两个交换生吗?”
妈妈说这次来两个交换生来着。
她一说完,秦舟和殷琪也朝着车内看了一眼,殷琪冲着驾驶座的位置笑着喊了一声,道。
“宋崇,你怎么还不下来?”
顾星星的眼睫陡然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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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琪叫了一声后,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男人从车子上走了下来。他身材高大,出来时微弓了一下身体。待下了车,他身体直起,修长挺拔,一双清冷的桃花眼,浅棕色的瞳孔清澈见底。
他的眉宇间,稚气已经全部褪去,但却还留了些少年气。褪去稚气的五官轮廓更为精致深邃,丝毫不亚于母亲手下的雕塑人像。他比少年时期更为出众了,长得更为清俊,气质更为清冷,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丝沉静和冷傲。
人的目光是会追逐光的,宋崇就是那束光。他一下车后,顾星星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落在了他身上,一时间没有收回,直到宋崇抬眼看过来。
顾星星看着他,冲他笑了笑。宋崇看着她的笑,微一颔首,算是和她打过了招呼。
顾星星想过很多次和宋崇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江城,或许是在景城,都是在她回国以后。原本是她先淡出的他的视野,如果重逢,也该是她先去找他。
但是没想到,却是宋崇先来找的她。而他也并不一定是来找她,或许两人的这次见面,只是巧合的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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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过招呼后,顾星星迎接着客人进了客厅,杨星也从座位上起来了。秦舟过去介绍了宋崇和殷琪,两个学生和杨星问了好以后,就坐在了客厅聊课题了。
宋崇和殷琪是央美的交换生,今年大二,他们到时候会在意大利交换一个学期,交换结束后就回国。
秦舟很喜欢两个学生,尤其是宋崇。反正聊着的时候,一直在夸宋崇,而宋崇只是简短地应着。
杨星在和秦舟他们说话的时候,视线就一直在宋崇身上打量。当年顾星星和宋崇一起去过母亲的雕塑展,杨星和宋崇有过一面之缘。杨星可能看出宋崇有些眼熟,一直在看他,但是最后也没有想起来。
夜晚渐渐降临,家里来的客人也渐渐变多。客人差不多到齐,客厅里都在聊天,顾星星的作业也自然中断。
她在做作业的时候,就要频繁起身去迎接,现在客人过来,有几个和她关系不错的朋友,也照她聊天。作业做不下去,顾星星收起电脑,和客人们说了一声,抱着电脑去了二楼。
到了二楼房间,顾星星把电脑放下,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床的位置正对着的是书桌,书桌上,依次摆放着几个雕工细致的小马。时间过去很久,小马被拿来拿去,变得格外光滑。
顾星星看着那些小马木雕,又看了一眼旁边放置的小马玩偶,她轻笑了笑,收拾了一下情绪后,起身出了房间。
客人几乎都在一楼,二楼静悄悄的,走廊尽头是一处阳台,站在那个位置,能看到大海。
今晚夜色正好,月光皎洁,即使走廊里灯光未开,也能照清楚阳台上的人影。顾星星抬眼看过去,阳台上的男人转身看了过来。
顾星星目光一动,是宋崇。
宋崇站在阳台的石栏前,月光下,他的身影格外清晰。他站在那里,抬眼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又像是只是站在那里图个清静。
不管是何种原因,两个人视线对上,顾星星作为主人,总该过去打声招呼。想到这里,顾星星起身走了过去。
她走到阳台上,冲宋崇笑了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宋崇看着她,眉眼倒映着月光,清浅冰凉,道:“我跟着你上来的。”
刚才在客厅的时候,宋崇就一直观察着她。她上楼来后,他就随着一并上来了。
他说完以后,顾星星表情顿了顿。宋崇跟着她上来,显然是有话要说。两个人三年多不见,也确实有很多话要说。
但是顾星星却不知道要跟宋崇说什么,所有的话像是麻绳缠成了线团,找不到头绪去说。最后,还是宋崇先打破了沉默。
“你学医?”
很简单的对白,像是多年后重逢的老友闲聊,聊着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对方做什么,用来了解对方近几年的生活。
宋崇问完,顾星星先是顿了一下,后问道:“你怎么知道?”
“电脑屏幕反光,在你身后的玻璃上,我看到了一些内容。”宋崇道。
顾星星:“……”
说起来,她当时还专门选择了让电脑屏幕背着他们,结果屏幕竟然反光,把所有的内容都显示在了她身后的玻璃上。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不好让别人看的,可能当时只是不想让宋崇看。至于为什么不想让他看,顾星星觉得可能是高中时候留下的毛病。
那时候宋崇学习好,她每次信心满满地做完作业,宋崇只瞄一眼,就给她找出错误来。顾星星开始还觉得这样挺好,宋崇能帮助她进步。可是后来,她对宋崇的情感发生变化。每次宋崇看出来,顾星星就很不好意思,很窘。
一直到现在,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但现在其实让宋崇看也没什么,他们不是一个专业,想必宋崇应该也看不出她的错误了。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了。
可是尽管如此,顾星星的脸还是热了起来,她分了一些心,去想刚才自己做的作业是否有什么错误。另外,她转移了话题到宋崇身上。
“你呢,你怎么学了雕塑专业?”
宋崇学习很好,家里家大业大,当时她和宋崇回景城的时候,爷爷奶奶还讨论过。宋崇要么学习金融管理,继承爸爸妈妈的衣钵。要么学考古,继承爷爷奶奶的衣钵。但没想到最后,学了雕塑。
宋崇确实喜欢艺术,但他喜欢的是雕刻,想当初他还送了她几个木雕小马。雕刻和雕塑虽然都是雕,但还是不太一样的。
顾星星说完,转头看向宋崇,等待着他的回答。宋崇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眉目如画,声音没了少年的清亮,却多了一些低沉。
“我想要是学这个的话,或许能找到你。”
他说完,顾星星眼睛里的月光微微一动。
三年前顾星星只留了一条短信,就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宋崇让妈妈帮忙找她,而廖伊对顾星星唯一的线索也只是涂桦。可是当她联系了涂桦时,涂桦却只说顾星星跟她亲生母亲杨星走了。
知道顾星星的亲生母亲是杨星,宋崇找了爷爷奶奶帮忙,联系到了雕塑展览馆那边。展览馆的负责人和杨星也只是工作关系,并不了解杨星的私人行程。只是从业内听说了一些消息,说杨星因为身体缘故,目前不在四处采风,而是在国外的某所大学执教定居。
至于具体是哪儿,谁也不知道。
顾星星像是烟花一样,短暂的绚烂了他的人生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夜空里。她只留下了一绺白色的烟雾,宋崇抓着这虚无缥缈的烟雾,一直到现在。
他从没有放弃过找她,也从没有忘记过她。
所以,他们并不是久别重逢,而是宋崇找到了她。
十五岁时的情感,浓烈明艳又短暂,不管结果如果,总会在你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那抹色彩留下后,并不能改变任何轨迹。它只是一个相交的点,相交过后,两条线各奔东西。
她和宋崇就是那样的两条线。
他们原本也是完全不相交的两条线,因为她转校去江城,所以短暂的相交了一下。也仅仅是相交了那一下,他们漫长的生命也就只有重合了那一个点而已。
随着时间推移,人生长度拉长,这一点淡入回忆的长河。她和宋崇也长大了,在他们现在十九岁的人生里,那两个月显得狭窄又简短。随着他们的长大,那段回忆会更变得更短,变得更无足轻重。
最后,旧事重提,也不过被当做一个话题,想起来时,心中淡淡起伏,喧嚣过后,也就慢慢沉寂。
她以为她离开宋崇后,她和宋崇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没想到,宋崇没有朝着她越来越远的方向走,他逆转了他的人生方向,过来和她并在了一起。
宋崇说,不管她去哪儿,他都会追上去。宋崇说,她是星星,他就是天空,星星永远都在天空怀里。宋崇还说,他们以后会有同样的人生。
廖伊曾经说过,他还没有成年,对于一些事情不能负责。现在他已经长大,也能够为自己为顾星星负起责任来了。
顾星星的心重重落下,又重重抬起,心绪起伏,却又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她看着宋崇,眼角弯下,一双漆黑的狗狗眼盛着月光,笑着问道。
“你不能喜欢别人吗?”
或许她只是少年的执念,并不值得他如此深情。
宋崇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他也笑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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