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倚高楼, 碧波彻夜明。
船上的宴厅披红倚翠，来往舞女摇曳生姿。
多一人，也绝无改变。
正座红木雕花, 主人捏着怀中侍女的脸，手中金杯银盏。
红色的软毯, 飞袖飘摇, 舞步曳曳，管弦丝竹，一派荼靡。
姜穆站在门口，瞥过一眼，跟着胡秀儿上前。
他倒不至于看着这表面红青，就真以为十二飞鹏帮的帮主是沉溺美色之人。
“帮主。”胡秀儿拱手一拜。
“来, 美人，喝。”
“帮主～”
似是未听见，又似是未入耳。
未得回应，胡秀儿心下有数，片刻便退开了。
姜穆看着她退下, 周围喧哗, 浅浅笑了笑，上前一步拱手道，“素闻十二飞鹏帮堆金积玉, 万鹏王更是豪情逸致，久仰。”
声音不轻不重, 只是恰到好处的显示出自己的存在。
上座的中年大汉幽幽瞥下一眼, “能入孙府刺杀之人，如此强者，我不敢当。”
语气平淡, 一时令人辨不清，究竟是讽刺，还是欣赏。
姜穆收了礼节，微退一步站直了，目光不闪不避看了他一会，到万鹏王皱起眉头，他才浅浅笑道，“在下不通武艺，游历之时的确听闻过飞鹏帮与孙府大名，二位朋友遍布天下，豪气千云。在下之前因兴趣而拜访，若说是刺杀，倒是言重了些。”
事实一点评价……之前一次，何方哪里是去刺杀的，分明是去送人头的。
满堂兴味。
万鹏王皮笑肉不笑，转着手中的酒杯，幽幽问道，“如此说来，阁下更为欣赏孙府了？”
姜穆道，“因为在下不过是江湖中一半人中的一位。”
毕竟这个江湖，表面来看，一半是孙府，一半是飞鹏帮。
众声沉寂。
孙府飞鹏帮争斗多年，至今未有胜负。谁人不知，两方均分武林。但是，哪怕是假话，又有几人敢在他们面前，说明自己欣赏个对方的眼中钉。
一杯酒脱手而出。
姜穆微一眨眼，不闪不避，金色的酒杯擦着脸颊而过。
耳边几缕鬓发断落。
姜穆伸出手，不紧不慢，拂手收了空中正在掉落的长发。
万鹏王推开美人，懒洋洋靠着软榻，笑道，“若我要你再去欣赏一番呢？”
“江湖风云，在下只是文人，已欣赏不了。”
“本帮主的请求，小何莫非也要婉拒吗？”
姜穆笑意不改，“今南北二分，官府有意重定新约。大丈夫为国为家，浴血沙场，帮主豪气千云，何必执着一隅。”万鹏王赵玮，皇族后裔，靖康之变后大宋南迁多年，一直未能收复实地。作为皇族却流落江湖，偏偏因为孙玉伯的存在，他还做不到一统江湖，对他而言，飞鹏帮的确只算是一隅之地。
万鹏王讽刺道，“倒不知江湖杀手也有如此心意。”
“已经过去了。”
“杀手便是杀手，背的是杀人榜生意单，可不是四书五经。”
姜穆道，“但，庙堂者，熟读四书五经。”
“朝廷不容许这样的人。”随便一个杀手，改头换面便入朝为官，天下还有王法吗。
“每个人，都有秘密。您又何必追究他人子丑寅卯。”
“因为好奇。”
“在下的过去简单平淡，帮主好奇却也无妨。但总有些人，过去不容作人谈资。”
“哦？若本帮主偏要谈谈呢？”
姜穆抬眼看着他，眸中静谧无波，“挖出来广而告之，便不再是秘密。你说对吗，赵帮主？”
赵帮主……
万鹏王一个恍惚。
当年一代江湖人，死的死，伤的伤，避世的避世，退隐的退隐，如今还在江湖上不肯认老呼风唤雨的，就他和孙玉伯两个人了。他们三十年前开始斗，斗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许多年来，世人只知有万鹏王。但万鹏王不姓万，也不姓王，他的真名已多少年无人得知。
如今倒在一个后生口中，又听到了赵帮主这个称谓。
呵。
“死人，就会保守秘密。”万鹏王意有所指的道。话音落下，见自上船来就淡然无比的少年也只是自谦的笑了笑，轻飘飘一句，“在下手无缚鸡之力，登上十二飞鹏帮的楼船，自然会做些准备的。”
“你奈我何？”
姜穆道，“在下一死，有关江湖门派的秘密便会在天子案上摆一道。当然，也包括飞鹏帮。”
“皇宫大内，可不是么好进的。”
姜穆笑了笑，“帮主邀文瑜上船，不知是否知道昭关协定时在下与虞监军曾有一面之缘。”
万鹏王脸色一变。他并不是些不屑朝堂的江湖草莽，相反，因为种种原因，他对朝堂变动十分在意。虞家世代士人，其父官至潼川转运判官，虞书文又蒙父荫，加之本人才华横溢，三四年前已出任中书舍人，去年采石一役大破金军，如今威望正盛，深得皇帝信任。
……秀娘只说此子曾潜入孙府刺杀孙玉伯，并未曾查到他与虞书文交好啊……
万鹏王眉头松了松，扯出一抹笑来，“倒的确想不到你我江湖中人，阁下竟能与当朝宰相相交，实在出乎意料。”
“自然不比帮主之身份。”
万鹏王尴尬的笑了笑。明显此人并非是无的放矢，他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若他当真把赵玮活着而且是江湖十二飞鹏帮帮主的消息借虞书文之手递给皇帝……
可恨江湖势力根本无法与朝廷军队抗衡，若非如此他又有何所惧。
众人心思百转间，蓦然听到外面细微的风声，淡淡的血腥味随着夜风中传来。
“小何！”
姜穆微微皱眉，转身见一道白影从门口冲进来，站到他身边，脸上却随便的蒙了块黑布。
是石群。
他打量了一下姜穆，没看到伤，心下松了口气，“没事吧？”
片刻间，房梁屋外嗖嗖冲进来十几道黑影。
石群皱着眉，看向万鹏王，手中捏紧了新做的长笛暗器，“不知帮主邀我四弟来此，是何用意？”
往年做杀手，手上仇家不少，现下小何没了武功，他特意找高姐接了几个临安府的单子，也好看顾一二。
这些日子他看得清楚，小何作息很好，从不会夜游不归。街上百戏已归家，月上中天，却还未见小何回到客栈，他心下担忧，出来寻找，曾想到一到湖边，见着对月哭的肝肠寸断的船夫，才知道小何被十二飞鹏帮掳走了……
万鹏王冷了脸，“这位少侠，不需先解释解释吗？”
姜穆皱着眉，踏前一步，“在此之前，帮主也应回答他的问题才是。”
“只是误会罢了。小何少侠受伤了吗？可我的属下受伤了。”
姜穆看着他，“所以这只是误会。”
万鹏王脸皮一抽，冷哼道，“好一个误会。”
“今日得见帮主，果然不同凡俗，天色已晚，恕我二人不便多留，告辞了。”姜穆拱手微拜，侧身微微推了石群一下，瞥了瞥出口。
石群收了长笛，沉默着一言不发。
万鹏王捏着酒杯，“恕不远送！”
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个能从孙玉伯手中逃出生天的小子多少斤两……如今没能抓到孙玉伯把柄，反而丢了手下几条性命……
万鹏王拧着眉头，方才人闯入，看着功夫不错，虽比不上孙玉伯老家伙，到在年轻一辈，怕也是数一数二……
除了他十二飞鹏帮以外……还有人和孙玉伯有仇？能培养出这样的杀手，没点财力物力根本不可能。
“秀娘。”
胡秀儿从阴影中重新站出来，“属下在。”
“去。查查还有什么人。”一个不属于孙府，也不属于十二飞鹏帮的势力……
万鹏王端起酒杯闷了一口，神色阴晴不定。只顾孙玉伯这老对手了，倒忘了有句话叫长江后浪推前浪……
……
四月放榜，取三十进士，中旬殿试，帝王携舍人虞书文试问文人。
萧瑾文瑜，状元及第，高中魁首。
石群坐在客栈房顶，看着大街□□，为首的状元眉目俊秀，披着红花，风神玉秀。
恐怕是高姐也想不到，她养了四个杀手，最后养出来一个状元郎。
高寄萍又一次去探望叶翔。
叶翔还是老样子，为着另外一个女人醉生梦死。
高寄萍恨，恨不得杀了他。刀放在他脖子上，血流出来，她又觉得舍不得。
很久以前，她还不是高老大，她才刚刚拿到快活林，每日对着群恶心的人陪着笑脸。受万鹏王欺辱，只有叶翔站在面前维护她。他不会介意她的身份，他说赵帮主有头有脸，也不该欺凌女子。
他很冷静很聪明，要赵玮道歉。
个时候，在她心里，叶翔就变得不一样了。
高老大看着样脸，陷入些在心中称得上美好回忆的时候，木门哐当一声响。
高老大回过神，冷脸看着闯进来的孟星魂，“你怎么回来了！孙玉伯死了？”
孟星魂也皱眉，“高姐，在你心中，就只有这件事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高老大秀眉一扬，冷笑道，“早点完成任务，你也可以早点如愿，摆脱我了不是吗？”
孟星魂沉默半晌，道，“……你想多了。”
他摘下腰间的一串酒，一壶给高老大，一壶塞到叶翔怀中，“小何中状元了。”
高老大陷入震惊。
叶翔眨了眨眼，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拔了木塞喝了一口，“我就知道他行。”
高老大：“小何？状元？”
叶翔偏头望着她，酒壶与她手中的一碰，“小何中状元了。”
“……”小何……小何他……她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其他，脸色激动的有些发红。
“这本是件好事。”孟星魂凉凉道，“朝廷不比江湖自在，为官必要爱惜麟羽，高姐知道杀手和状元的区别。”
他话里话外带刺，听着自然不顺耳极了，高老大脸色冷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孟你对我是不是很有意见？”
终究是养了他们十几年的姐姐，孟星魂叹了口气，“……只愿你日后凡事多为小何想想。”
“要去看看吗？”叶翔问她。
高老大难得犹豫一次，“可小何他……”快活林不是个好地方，她去，何方会高兴吗。
消息到的第二天，石群回来了。
萧文瑜以进士第一出礼部员外郎，五月，虞允文领川陕宣谕使，萧文瑜随军外迁蜀川监察使。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