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岑等了又等, 一直到用晚膳的时间,还是没见陆钦派人把那些礼物送回来。
他有些奇怪。
以他对陆钦这人的了解, 如此贵重的礼物, 陆钦是绝对不会收下的。
苦思无果, 傅岑只好逮着衡玉, 问她:“山人,你的妙计是什么?”
“我是以祖父你的名义赠予的,还说了, 若是陆大人不收下,就把这些礼物直接扔掉好了。镇国公府送出去的礼物断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傅岑:“……”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对,“以陆钦的才智, 不至于猜不出你那些小算盘。他现在应当没有收你为徒之意,就算你这么说了, 为了避免有所牵扯,他还是会把东西全都退回来。除了这个, 你还做了什么事情?”
衡玉笑而不语,打了个哑迷。
其实想让陆钦陆大人收下她赠送的礼物很简单, 只要给个能说服他收下的理由即可。
她在信上写了八个字——“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
《诗经》里的这句诗, 是在夸赞一个人的品德令人敬仰与向往。
码头上那些人蜂拥而至, 图谋的是让陆钦教导指点他们。
而她赠送如此贵重的礼物,不为图谋陆钦收她为徒,仅仅是因为陆钦的品格。
而陆钦觉得, 他待人做事尽力周全,俯仰无愧于天地。
他不负她的敬仰与向往,因此陆钦收下了那些价值连城的礼物。
这是两人一来一往之间打的哑谜,倒是没必要说出来给她祖父听。
***
卧室里燃着安神香,再加上喝了添加有助眠东西的补药,陆钦一觉睡醒,已经比平日里晚了一个多时辰。
等他梳洗好用过早膳,就收到衡玉递过来的拜帖。
看到这张小巧精致的拜帖,陆钦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衡玉坐在马车里,一个人无聊摆弄着棋谱。才刚翻看完几张棋谱,就听到马车外春秋敲了敲车壁,“世女,陆大人出来了。”
衡玉一把将棋谱合上,掀开车帘下马车,朝陆钦问好,语气乖巧,“陆大人怎么亲自出来迎接我。”
陆钦今天依旧是一身鸦青色布衫,这种沉稳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更显气度与风采。
陆钦道:“想出来迎接世女,就出来了。”
脚步放缓,迁就衡玉的步子,与她一块儿往府里走去。
衡玉跟在陆钦旁边,突然道:“陆大人可以不称呼我为世女,直呼我名吗?”
“衡玉?”
“那我也挑个亲近些的称呼。”衡玉喊道,“先生。”
从陆大人进步到先生,下一次再更进一步,那就可以直接喊“老师”了。衡玉在心里琢磨着。
陆钦不知她心中所想,但从昨天到现在,不过一面之缘衡玉就刷了一堆好感,陆钦也没反对她的亲近之意。
两人缓缓在铺了一层落叶的青石地板上走着。衡玉踩在梧桐叶上,踩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官府的人是不是没给先生备下人?”
陆钦摇头,“尚未,午后我府中管家去外面聘请几个下人。”
“如果先生信任,就把这件事交给镇国公府的人吧。先生和府中管事初回甘城,很多情况都不够了解。这件事对我府中下人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并不麻烦。”
一言一行,都是在为陆钦考量。
陆钦低声轻叹,只觉得这个孩子聪慧得过分。
他正想出声婉拒,衡玉又道:“先生是做大事之人,我实在不希望这些小事也要劳先生记挂。”
陆钦就被打动了。
衡玉抿唇,唇角的酒窝微微浮现。
她这才有心思左右张望,瞧着陆府里面的景致。
——糙,相当粗糙。
从外面看,这座府邸极为气派,青砖白瓦。但走进府邸里,才发现府邸的规划做得不是很好,院子里的花草都没什么精神,显得病怏怏的。
这样的府邸,一点儿也不能满足文人情怀。
等走到陆钦的书房,衡玉左右打量,发现书房周围的景致也很平平无奇,眉心就不由蹙了起来。
陆钦上前将书房门推开,这才转过身向衡玉解释道:“府邸很多地方都没有打扫,只好先把你带到书房坐会儿。”
不多时,唐宣端了两杯花茶进来。
衡玉捧着杯子,好奇道:“这陆府,应该是由皇帝舅舅下旨御赐,甘城知府督办的吧。但这陆府从外面看还可以,从里面看,就显得……普通了些。”
唐宣正准备退出去,听到衡玉这话,悄悄抬眼打量她。
他是十分认可衡玉这番话的,他家老爷乃风流人物,生活从不奢靡,但也是简朴而风雅的。这府邸从外面看还像那么一回事,走到里面,都是什么事啊。
陆钦抿了口茶水,不以为意,“陛下在八月才刚颁下圣旨,甘城知府接到圣旨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暂时没法把府邸内部修葺好。”
是耽搁还是疏忽?
趁着陆钦不注意,衡玉朝春秋眨了下眼睛。
春秋会意,跟着唐宣走出去,打算好好了解一下昨天和官府交接府邸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目送着春秋退出去,衡玉在椅子上动了动,觉得椅子坐得不是很舒服,质量很次,在心里又给甘城知府记了一笔。
但她脸上没表露出什么,糯声道:“先生有抚过焦尾吗?我看外面天色正好,先生可以一试琴音,也让我能一饱耳福。”
陆钦偏头望向窗外,窗外阳光和煦,“也好,你学过琴吗?”
在她祖父面前装作什么都不会的衡玉,在陆钦面前又换了副说辞,“琴棋书画我都会,而且我听嬷嬷说,我的天资比父亲当年还要更胜几分。”
有我这么天纵之资的徒弟,多能拿得出手啊,一个人就能碾压一群。衡玉直直盯着陆钦,脸上明晃晃写着这么一句话。
陆钦哑然失笑。
这孩子的父亲是当年惊才绝艳的文武双状元,母亲是名动天下的长公主,难怪能生出这么聪慧机灵的孩子来。
陆钦书房的椅子略高了些,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见衡玉不方便下来,伸手将她一扶,温声道:“走吧,我抚琴给你听。”
焦尾乃当世名琴,音色空灵,随手拨弄琴弦就响起一阵渺渺之音。
陆钦琴艺本就绝佳,再辅以这样的名琴,弹奏出来的乐曲恍若仙音。
衡玉听得入神。
这一首曲子里蕴含的感情很淡。
淡淡的怅惘,淡淡的哀伤,淡淡的悲凉。
像极了陆钦给衡玉的感觉。
淡然平和,对一切不公从不会歇斯底里。那些惊涛骇浪的争权夺势,你来我往,到了他的琴音里,只化作淡淡的叹息。
直到一曲接近尾声,琴音才多了些许起伏。
就像是陆钦无奈发问——悠悠苍天,何薄于他。
衡玉忍不住别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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