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只说遇到韩方之后的事。”陆湘道。
遇到韩方之前,还有别的故事?
她在遇到他之前,到底经历过了多少。
赵斐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她说多少,就是多少。
“韩方是道士,会相面,看到我之后便撺掇赵冲把我带到宫里。”
“那会儿你多大?”
“那个时候我十七,赵冲二十九。”
赵冲十四岁从军,十九岁时自立为王,到他二十九岁时,已经四方叛王臣服,初定天下。陆湘遇到韩方的那一年,正是赵冲决定另建都城的时候。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女,见到赵冲怎么会不害怕。我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留在宫里,韩方带我去了乾清宫拜见他,见过之后,他便把我留下来了。”
赵斐的声音顿时凝滞了:“他把你留在了乾清宫?”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陆湘昨夜才为他见了红,他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更何况,陆湘比他多走了那么远的路,跟其他男人有牵扯是很自然。
想是这么想,赵斐的心里还是有些酸。
陆湘十七岁就遇到了赵冲,在她的生命里,赵冲陪伴陆湘的时间比自己活得要长得多。
“嗯,我每日吃的东西,都是韩方命人送的,闻着就有一股药味,可是我不敢不吃,不吃,就没有别的东西吃。”
“你一直在乾清宫,那高祖呢?宫里的嫔妃不会忌恨你么?”
陆湘是直呼赵冲的名字,赵斐知道她恨极了赵冲,可无论如何,赵冲总是赵斐先祖,亦是大昱的开国帝君,赵斐依旧尊称着他。
“赵冲后宫里有许多嫔妃,但他并不在意她们,无宠的嫔妃,哪里敢过问乾清宫里的事,不过是活着罢了。”
“难怪,他没有留下子嗣。”
“宫里大部分女子都是他在打天下时为了拉拢各方势力纳进来的,他似乎没有什么兴致,极少临幸她们,每日都只在乾清宫里处理政事,习武练功,或是与韩方研究兵法。”
赵冲登基后,天下不算太平,四面八方尚有盗匪横生,已经归顺的人亦心怀鬼胎。赵冲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将这些势力一一平定。
陆湘就这么在赵冲身边呆了五年,这五年里,哪怕是赵冲在外亲征,都会把陆湘带上,当然,韩方也在。
虽然是朝夕相对,但赵冲对女人没有多大兴致,对陆湘一样。
陆湘只是跟在他的身边,像个影子一般,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跟在韩方的身边。
除了每日吃些药膳,别的倒没什么。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第五年。
有一日陆湘在乾清宫,听到外头的人高呼万岁,知道是赵冲回来了。她没有在意,一直跟着赵冲,并不会跟赵冲过多接触。但那天赵冲回宫没多久,便命人给陆湘换了衣裳、梳了发髻带到他跟前。
陆湘穿的是五年前她第一次进宫见赵冲时穿的衣裳,梳的也是那时候梳的发髻
书房里没有韩方,只有陆湘和赵冲。
赵冲看着她,静静凝视了她许久,方才命人把她带下去。
陆湘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明白,那一天是赵冲想起来养了她五年,想看看韩方的话究竟对不对。
也是从那一刻起,赵冲对长生之事开始坚信不疑。
陆湘在宫里呆了五年,模样乃至神态都与五年前进宫时一模一样。
也是从那一刻起,赵冲对长生之事开始坚信不疑。
从此陆湘的噩梦也开始了。
赵冲时常都想见她,打量着他,他并不要陆湘伺候,却要时时刻刻看着陆湘。
他批阅奏折,陆湘要在旁边坐着,他用膳,也会叫陆湘一块儿用。
陆湘原是天姿国色,赵冲日日见着她,日日想着她,日子长了,便生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赵冲出身草莽,赤手空拳打天下,自命人定胜天,想要的东西便会去抢。
陆湘的日子便开始难过了,幸得韩方时时提醒,赵冲才一直止于最后一步。
比起女人,他自然更想长生。
“呆得久了,我便知道了我每日吃的药膳,都是韩方为我精心准备的,吃那些药膳是为了让我成为真正的长生不老药。”
“你是药?”赵斐吃了一惊。
陆湘点头,低声继续道:“韩方给赵冲献上的是他们鬼谷秘传千年的长生不老仙方,据说,高寿八百的彭祖是鬼谷弟子,他便是按着此方服药。”
“可大家都说高祖醉心炼丹,如果你是他的药,为何他还要炼丹?”
陆湘垂眸:“那些丹,大都是给我服用的。赵冲也吃了些,只是比我吃得少。”
难怪,当初陆湘给他熬鸡汤。
“你喂我的鸡汤里面放的就是这丹药?”
陆湘想起鸡汤的事,便哭笑不得,“可惜害得你病情加重。”
“也不尽然,”赵斐道,“刚吃的时候的确是虚不受补,可最难捱的那两日过之后,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
见他宽慰自己,陆湘自是心中一暖。
赵斐又问:“再说了,昨日你不是给了我对的药么?”
提起昨夜,陆湘红着脸,然则片刻后又垂眸。
赵斐见她如此,忽然想到她说的死……
陆湘是药,这药自然赵冲要吃的。
一个大活人,当然不能如服用丹药一般,莫非服药的方法……赵斐的心突突跳了起来,眸光陡然一凛。
“湘湘,昨晚你给我的,就是他想要的药?”
陆湘知道赵斐远比自己聪明,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猜到。
见她不说话,赵斐追问:“你说跟我做夫妻你会死,是因为药的事吗?”
陆湘还是不吭声。
“湘湘,到底怎么回事?都说到这里了,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安心?”赵斐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不是我不想告诉,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有什么谜团,我们一起想法子。”
陆湘不觉得这事有什么法子可想,但他是赵斐,他聪明,他说能想法子,就一定能想法子。
哪怕想不出法子,有他陪着,也好过自己一个人憋屈。
“你知道道家的说法么?”
说法?
赵斐博览群书,涉猎甚广,自是看过许多道家的书,对辟谷、修炼、丹药之道亦是略知一二。
“你是说炉鼎之说?”
陆湘点了头:“我在宫里呆得久了,赵冲和韩方说话便不避讳我了,渐渐的,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赵冲炼制的丹药大成之日,就是我的死期。”
“丹药大成之日究竟是怎么样的?”
“韩方说,丹药大成之日,会炼成两颗丹药,一阴一阳,我与赵冲一人服一粒,服下之后,他与我行……周公之礼,便可得长生了。”
赵斐的心咯噔一下:“这丹药怕是没有炼成吧?”
“没有,”陆湘摇头,“所以我觉得韩方一直在骗他,只是奇怪的是,我的的确确一直活了下来。”
陆湘说着,拽着赵斐的手更紧了些。
赵冲和韩方死后,陆湘便停了药膳,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跟普通人一样正常的生老病死,但奇怪的是,即便她停了药膳,仍然容貌未改。
“你为了救我,走了这一步险棋?”赵斐问。
声音微微颤抖着。
他记得他每一回靠近陆湘,想要更进一步,她总是惊慌、躲闪。那时候他以为陆湘只是害羞,抑或对这样的事恐惧。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担着这般对死亡的恐惧。
赵斐不敢想象,陆湘陪在他身边时,心中到底有多少的顾虑。
她怀着满腹的心事,抱着一命换一命的决心在救他。
他只是享受着她的关心、她的柔情、她的美丽。
像是有一只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心脏。
他觉得痛,可觉得不够痛,最好这只手掐得再狠一些,把他掐死以谢罪。
“昨晚,你是不是以为今日你不会再醒过来了?”
陆湘听他的声音,自是知道他在心疼自己,笑着摇头:“也不是必死的决心,只是我知道可能死,可能活。韩方这个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骗了赵冲,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哪些话骗了他,哪些话又是真的。”
“最高明的谎话就是混杂在十句真话中的一句假话。韩方能够至死蒙蔽高祖,他的大部分话一定是真的,只是他隐瞒了最关键的一处。”
陆湘不无忧虑道:“但是关于我的话,应该都是真的。”
是啊,一百年了,陆湘虽然谈不上长生,至少目前来看,她的确拥有异于常人的寿数和不老的容颜。
那么炉鼎之说……
“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赵斐问。
“疼……”陆湘实打实地说。
“哪里疼?”赵斐说完,见陆湘揪着被子,补了一句,“除了那里,心口疼不疼?”
“心口不疼。”
“头晕么?”
“不晕。”
“便只有那里疼?”
“嗯。”赵斐听着她鼻子哼出来的声音,心情颇为复杂。
若不是听了她那么长的故事,这会儿她这么在他怀里哼一声,他立时就能把她再要了。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再想起先前浴桶里的情节,他的心便如千刀万剐一般。
如果陆湘真是韩方为赵冲准备的炉鼎,那他之前一遍又一遍的要她,便是在害她。
此刻,赵斐觉得自己头脑清晰,精神充足,四肢有力,整个人进入了他从前梦寐以求的状态,可在今日的情形下,他越发觉得不妙。
“你这宅子附近有医馆么?”赵斐问。
“有的,可寻常大夫能瞧出什么来?”
“回头我叫他们请来瞧瞧,再是寻常大夫,性命之忧必然能瞧得出来。若是你性命无虞,来日方长,别的事情我们往后再慢慢弄清楚。”
“怎么弄清楚?韩方都死了那么久了。”
韩方是自尽而亡的,赵冲死后,他自知难逃一死,便自尽在丹药房中。
赵凛命人将他在尸身悬在城门上,挂足九天九夜,方才扔去乱葬岗喂狗。
“你忘了,我认识容星河,他是鬼谷这一代的传人,韩方所学出自鬼谷,他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我今日就派人去云梦泽寻他。”
短短几句话,陆湘便安了心。
果然是该对他说的,有他在,她不必再担心。
她把脸埋在赵斐肩膀,又问:“那我们呢?要离开京城么?如今你在宫里失踪,必定不能再露面,往后怎么办?”
赵斐道:“要不我们离开京城,隐姓埋名,去云梦泽找容星河,与他一同隐居?”
隐居?
跟赵斐一起呆在哪里都好,可是她和赵斐都是习惯有人伺候,习惯了锦衣玉食,上回见到容星河,身上穿的褐衣据说是自己纺的,陆湘可不会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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