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宴席一直吃到酉时才散。
赵谟亲自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站在王府正门前,遥遥望着天边。
天上没有月光,散散几点星光看起来晦暗不明。
“王爷,外头风凉,回屋吧。”洪安一直跟随在赵谟身边,自然明白赵谟的心思。
主子身上虽穿着喜服,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赵谟的唇角淡淡勾起一个弧度,转过身进了王府,洪安命人将王府大门关上。
洪安跟在赵谟身后,见赵谟步伐缓慢,想着皇后对自己的叮嘱,上前道:“王爷,王妃还是洞房等着呢!”
赵谟抬眼看向洪安,洪安低着头不敢看他。
“放心吧,我会去的。我既娶了霜霜,自然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会叫母后担忧。”
听着赵谟的话,洪安心中稍安,可见赵谟仍然站着不动,又为难地望向他。
“闭嘴。”赵谟似乎猜出他要说话,抢在他开口前冷冷喝道。
洪安只得闭嘴。
静默了一会儿,赵谟方才道:“今儿累了一天,我歇一会儿。”
“奴婢给王爷端一盏茶。”
洪安说着,正要转身,赵谟道:“不必了。”便往洞房那边去了。
洞房里燃着红烛。
守在门口的宫人见他来了,躬身行礼。
“王妃呢?”
“王妃在屋子里。”
“吃过东西了么?”赵谟问。
“没有。”宫人低头道,“王妃一直在等待王爷。”
赵谟眸光一动,“备些膳食过来。”
说着,赵谟便进屋去了。
……
晋王府。
“王妃,宝珍回来了。”
岳天玉愣愣坐在妆镜前,听到底下人的回话,忙转过身,“快叫她进来。”
哥哥岳天意答应去做说客之后,岳天玉的心情就好了许多,然而作客回来的路上,赵泰仍是一句话都没同她说。
回到王府,两人仍然各回各屋,岳天玉心有不甘,便叫丫鬟去赵泰的书房那边瞧瞧动静。
“怎么样?”
宝珍低着头,“王爷回书房就传了点心,像是一直在看书。”
又传点心,又看书,想是不会过来了。
岳天玉的脸色一下哀戚下来,转头便伏在了妆镜前抽泣起来。
“王妃。”丫鬟正想劝解,忽然从妆镜里头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丫鬟们只得屏息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岳天玉小声啜泣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赵泰捏了捏拳头,快步走到她的身后,柔声喊道:“玉儿。”
岳天玉猛然听到这声音,顿时吓了一跳,转过身,便见赵泰站在自己身后,大吃一惊。
她眼睛上还挂着泪,张大了嘴巴,模样着实惹人怜爱,赵泰本有许多话想说,但此时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上前就堵住了她的嘴。
岳天玉整个人被他抱得悬了空,只有嘴和腰被他牵连着,心狂跳不已。
想问他要做什么,多日来的思念却又将她吞噬,叫她沉溺其中。
赵泰见她如此,自是越发地情浓,将她抱起,一同上了榻。
帐子落了下来。
半晌过后,岳天玉身上和脸上都挂着香汗,绵绵地瘫在赵泰怀中。
想揍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赵泰正在回味,察觉到她在动,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岳天玉蹙眉,娇嗔道:“脏死了。”
方才赵泰过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梳洗,这会儿又没力气去梳洗,岳天玉觉得自己周身黏糊得不行。
赵泰哪里“玉儿,我好想你。”
岳天玉心中自然欢喜,咬着他耳朵道:“骗人。”
“没骗你。”赵泰说,“我每晚都想过来。”
“那你为何不过来?还是我大哥去找你,你才肯来。”岳天玉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我大哥要是不去找你,你今晚还是不过来。”
“不是的,玉儿,我之前过来找你,你都不见我,连院子都不让我进。”
赵泰到底是皇子,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被岳天玉撵了三回,便受不了了,想再过来的时候,又怕再被轰出来。
“才三回你就不想来了。”岳天玉转过身,不想看他。
见她恼了,赵泰从背后凑上去,在她耳旁道:“下回不用大哥说,你撵我一百回我都过来。”
岳天玉仍背对着他,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玉儿,是我错了,那天我说错了话。”
赵泰终于又提起两人矛盾的源头。
岳天玉听着赵泰的赔礼,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仍是不敢转身去看他,静默了一会儿方才转过身,往他肩膀上钻。
“王爷,我对六哥……不是想得那样。”
赵泰闷闷“嗯”了一声。
“我小的时候是喜欢跟六哥一块儿玩,后来六哥出了事,我就一直很为他可惜,所以才会多关心他一些,他也好,九弟也好,虽然都是从小认识的,但他们都是拿我当妹妹看。”
“我记得,以前六哥没事的时候,几乎每日都会出宫去定国公府。”
岳天玉点头,“我们公府跟定国公府隔得不远,我哥喜欢练武,可我爹不擅武艺,他就爱拉上我往定国公府跑,跟着六哥一块儿习武。”
赵斐的武功是定国公亲自教的,那时候在定国公府的演武场,岳天意和赵斐一块儿跟着定国公习武。
虽然都是五六岁的小娃娃,习得也是基本功,但两人都学得有板有眼的。
岳天玉搬了小板凳,跟定国公府的姑娘一起坐在演武场边上,一边吃糕点,一边看他们习武。
那会儿真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只可惜只过了几个月,赵斐就在冬猎围场上出事了。
“我也记得。”
“记得什么?”岳天玉好奇地问。
“我记得你那会儿脖子上总挂着一枚金锁,也最喜欢穿紫色的衣裳,连冬日里斗篷上的绒毛都是紫色的。”
岳天玉一愣。
脖子上的金锁是出生的时候皇帝赐下的,从小她就一直戴着,后来大了才收起来。她小时候亦的确最爱穿紫衣,若不是紫色的她就会哭闹着不穿。娘亲说要治治她的脾气,还是爹爹疼她,去针工局请了最厉害的师父过来,把她的几件兔毛斗篷都用紫薇花染成了紫色。
“你怎么……知道的?”
赵泰抿唇一笑:“你说呢?”
岳天玉望着赵泰的眼睛,目光流动,片刻便红了脸。
“我早就对你上心了。”赵泰又印上一个吻。
“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岳天玉小声嘟囔道。
“你从小就跟着六哥身边,后来又只跟九弟一起玩,怎么看得见我?”赵泰酸涩道。
岳天玉不是公主,可她这般得帝后宠爱的公府嫡女,对赵泰而言比公主还要难以接近。
皇后一心要拉拢镇国公府,若是赵泰凑到岳天玉跟前,指不定还会给自己的母妃惹来麻烦。
“我现在也看不见你。”岳天玉哼了一声,翻过身又不理她了。
赵泰不急着把她掰过来,只轻轻把手搭在她身上。
“我一直以为皇后娘娘会把你许给九弟的。”
岳天玉的脸又红了。
很早以前,皇后的确有此想法,那会儿她年纪尚小,心里只有赵斐,自然在爹娘跟前百般抵触,再者赵谟也在皇后跟前说她只是妹妹,此事算是作罢,皇后才寻到沐家那边去了。
“好,以后我不但不跟六哥说话,也不跟九弟和霜霜说话了,你高兴了吧?”
“谁不要你说话了,你只是不知道,我为了娶你绕了多远的路。”
“绕了多远?”岳天玉不舍追问。
赵泰微笑不语。
绕了多远呢?一直等到赵谟婚事落定,他方才向母妃斗胆提出,镇国公府跟皇后太过亲近,母妃怕碰钉子,又怕得罪皇后。是赵泰亲自寻了机会在镇国公跟前表明心迹,对天发誓会一辈子呵护岳天玉。得了镇国公的应允过后,母妃这边方才放了心,绕过皇后跑去养心殿请皇帝做主。事情虽是成了,但母妃在皇后那边吃了不少训斥。
“玉儿,我好了。”
“什么好了?”岳天玉一脸迷惑。
赵泰逼近了她,压低声音道:“休息好了。”
等岳天玉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
“主子,快子时了。”陈锦见赵斐洗过脚后一直坐在榻前,忙提了个炭炉放到他的脚边。
今日赴宴回来之后,赵斐便一直没有说话。
他跟定国公说的事情,陈锦多多少少听了一些,只是这些事,没有他插嘴的份儿。
“方才是谁来了?”赵斐终于开了口。
陈锦低头:“是司礼监的人送了两筐红萝炭过来,说是封公公的心意。”
什么封公公的心意,说到底还是父皇的心意罢了。
父皇还需要他在北苑炼丹,总不能让他在这里冻死了。
“只送了炭?”赵斐又问。
“今晚只拿了炭,那太监说针工局那边新得了几块好狐狸皮子,说要缝一块褥子给主子送过来。主子,这是不是太招眼了?”
放眼皇宫,除了帝后,各宫娘娘能得一件狐裘已是难得,还要用狐狸皮做褥子。
“父皇都不怕招眼,我怕什么。”赵斐淡淡一笑,“有没有说父皇什么时候过来?”
“这个没有,不过,他说今日已经让仙师们搬进北苑了。”
今日赵谟大婚,宫中许多人都出宫赴宴,宫里人少,把那些妖道挪到北苑来倒是方便。
赵斐舒了口气,“灭灯烛吧。”
陈锦扶着赵斐躺下,替他盖好被子,灭了灯烛方才退下。
殿内黑漆漆。
今夜没有月光,也无甚星光。
但赵斐仍是往窗外看。
今日在婚宴上,他看得出赵谟并没有多开心。他在想陆湘吗?只可惜,陆湘不会想任何人。
赵斐笑得苦涩。
她走了多远的路,赵斐不清楚,但赵斐明白,自己只是陆湘慢慢长路上一个驿站。
离开驿站的时候,她或许有过不舍,可一旦离开驿站,她便再不会回头。
赵斐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冷静自持,可想到这里,身上再无半分的困意。
抓到旁边的铃铛,摇晃了几下。
“主子。”陈锦循声进来。
“今儿下雪了么?”
陈锦一愣:“没有。”
“有月亮么?”陈锦仍然摇头,“主子,今儿天不好,天上什么都看不着。”
赵斐“哦”了一声:“拿壶酒过来。”
酒?
既然问过了,既没有雪,也没有月,为何还是要酒?
陈锦无奈之下,只好端了一壶酒过来。
赵斐起身坐到炭炉旁,接过酒壶后屏退了陈锦,自己把酒壶放到炭炉上温着。
酒入愁肠。
酒这玩意,原本就是不为着吟风弄月,都是借酒消愁罢了。
生愁,便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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