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聪明,你这会儿该在我怀里,岂会这样背对着我?”
陆湘听着他这话,淡淡“哼”了一声,“我说不过你。”
“既然说不过,那你认输了?”
“我认输。”
陆湘转过身,朝他微微一笑,赵斐如释重负,紧绷的脸庞缓和了几分。
偏生陆湘没给他多少缓和的机会。
她走到他跟前,迎着他的目光唤道:“赵斐。”她素来害羞,即便两人亲昵之时,都是在躲他避他,从未这般直视着他。
赵斐拉了她的手,却别过脸,不肯看她的目光。
“你什么都明白,是不是?”陆湘问。
“我不明白。”
陆湘笑了,语气放得极低:“你那么聪明,怕是早明白了。我跟你,是不可能长久的。”
“那就不要想长久。”赵斐答得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答了话,“我一个病秧子,活不活得到明年都说不准,哪里奢望什么长久,想的要的不过是朝夕而已。”
他句句在理,可陆湘仍是垂眸:“若是连朝夕都没有呢?”
“怎么会没有?”
赵斐因说得太急,话一出口便咳了起来,陆湘于心不忍,扶他坐下。
“你慢慢说,没跟你交代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赵斐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有所松快。
陆湘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极易心软的,每每有争执,赵斐咳一下,摔一下,她立马就心软了。
可在有些时候,陆湘执拗的吓人。
比如提到她已逝的朋友,比如刚才……
陆湘扶了赵斐坐下,去旁边重新拿了茶杯给他倒茶。
这一回,赵斐顺从的接了茶,一饮而尽。
“好些了么?”陆湘关切的问。
赵斐点了下头。
陆湘吸了口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刚才,我说,我是个老太太,是真的。”不但是老太太,还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太太。
赵斐苦笑,却不说话。
陆湘见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那些预备在心里埋一辈子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你或许觉得不合常理,可这就是事实,赵斐,我是个怪物,我不可能跟你在一块儿的。”
赵斐抖了一下。
虽然事先有许许多多的猜想,隐隐约约觉得碰到边了,但听到陆湘亲口说出来,心中的震撼自然不同。
她说她是怪物,她说她是老太太,这两句话加起来,便是说她自己是一只老怪物。
可她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
她认识赵冲,她认识沈平洲……无数的念头朝赵斐心口涌去,仿佛要拼凑出一个真相。
赵斐拼命压制住这些好奇。
他不能想,他不能琢磨,尤其不能叫她看出自己在琢磨。
什么秘密,不重要。他要留住她!
“我知道你不想相信这事,我也不敢跟你说。我原想着,等你在皇帝那边交了差,我就偷偷离开。”陆湘的笑意亦渐渐无奈起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我装糊涂,你也装糊涂,咱们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拖一天是一天。”
她不舍得赵斐,如果不是今天他偶然一句话戳破,她还能继续装糊涂留在他身边。
“我没看到什么怪物。”赵斐哑着嗓子道,重新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声音有些颤抖,“陆湘,或许你不叫陆湘,你为了我,都从京城跑到了扬州,现在你说要偷偷离开,那你何必要来?”
“你用不着逼问我。”陆湘坦然道,“赵斐,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是有你的。”
赵斐的神色始终紧绷。
听她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原是该甜蜜的。
她素喜口是心非,此刻终于坦白说心里有他,他岂能不欢喜?
偏偏他知道,在这句坦然过后,必然会有绝情的话在等着他。
“那你何苦要走?”
“我已经说了,我是个怪物,便是你强留我在你身边,我也……我也,”陆湘说着,语气滞涩起来,“做不了你的女人。”
“为何?”赵斐原本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照单全收,但听到她这句话,仍是下意识地反问了出来。
陆湘自然不意外他的反应。
她的事太过惊世骇俗,任是谁听了都不可能巍然不动。
对她而言,赵斐已经足够淡然了。
陆湘深吸了口气,抬眼望向赵斐,心境一下平复了下来。
“我说,我做不了你的女人。你要留我,只能留一个空架子,我做不了你的女人,给不了你夫妻的欢愉,更不能给你生儿育女。”
赵斐的心口滞了滞,尽管在脑中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接话,不要接话,却因着这是陆湘为数不多的坦诚机会,咬牙问道:“是不能,还是你不愿?”
陆湘没想到赵斐问出这样的话,倒是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从前我一直觉得是不能,你这一问,我倒突然觉得,是不愿意。赵斐,我怕死,所以我不愿意。”
“死?”赵斐深深盯着她。
怎么会跟死扯上关系?
但陆湘的神色,分明郑重得不得了,全然不是撒谎诳他的模样。
“是的,我会死,赵斐,我不想死。”陆湘恳切地望着他,“我知道这些事匪夷所思,可我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存在。赵斐,你别逼我了,我跟你,只能到此为止。”
赵斐紧紧握拳,几乎把手指都掐白了。
方才的冲动过后,他居然迅速镇定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你跟我只能走到这一步,不能再更亲近了,是吗?”
他太聪明,他的每一句话,陆湘都想认真地想一想才能明白。
“嗯,是这个意思。”
“那好,我们就到此为止。”赵斐道,“你站在那里不动,我在这边也不动,我们就这样,保持原地,可以吗?”
陆湘微微一愣。
他是说,保持原地,保持他们之间现在的距离么?
“你害怕的事,我绝不会做,”赵斐又道,“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也不想知道你的秘密。陆湘,我知道你一直受父皇的庇护,如今父皇不会再庇护你,你有自信跟父皇斗么?”
“我不用跟他斗,只要让他找不到我就好。”
赵斐早已料到她的强硬,“这是一种选择,你易容离开,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但你可以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什么选择?”陆湘道。
“留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和你的秘密。”
陆湘的目光,从远处的摆件落回到赵斐身上。
“别忘了,你说过,要把沈平洲留下的书编完。”
书稿……沈平洲的书稿,还都在京城。
陆湘要想隐姓埋名的离开,势必还要回一次京城。凭她一己之力,要在京城躲避皇帝的耳目,着实有些困难。
赵斐察觉到陆湘眼神的变化,又道:“你还记得跟我一起困在山里的容星河么?”
容星河?
那个跟他一起从墓里逃出来的少年,那个少年衣着朴实,气质却很特别。
回到扬州后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他怎么了?”
“我们在墓里的时候,几近绝望,全赖着他带我们辟谷,每次吃些树根、叶子充饥,为了打发时间,我跟他聊了许多沈平洲的事,他对这书稿极有兴趣。你别看他年纪小,他是鬼谷传人,与鲁班系出同门,对百匠的了解远超常人,我跟他说过我们手中书稿之后,他提出了不少问题。我还跟他说过,等到事情安定下来,我们拿上书稿,与他一同讨论。”
“他是鬼谷传人?”陆湘惊讶道。
赵斐察觉她有些惊吓,忙道:“他已经回鬼谷去了,我不去请,他不会再来。”
陆湘似乎松了口气。
赵斐飞快地把容星河的事情撇开:“不要他帮忙也罢。江南人才辈出,乃天下文气之所在,我已经想好了,要在扬州建一座编书馆,招一批饱学之士专门在书馆编书。你觉得如何?”
“好,当然是好,”陆湘对编书,原就是一知半解的,赵斐要找饱学之士来编,自然再好不过,“当真如此,那些书稿我就交托给你了。书稿在你这里,比在我那里要强得多。”
“这些书稿是你保下来的,自然是你的,我可以帮你,可我不会自己拿着。”赵斐道,“等建好了编书馆,你就搬到那边去住,每日不用见我,也不必理我。”
“你真是这么想的?”陆湘有些怀疑。
赵斐苦笑道:“我是不是这么想的,重要么?陆湘,你都说了,我再进一步就是逼你去死,我能逼你去死么?”
陆湘沉默。
他握住陆湘的小手,举到两人之间:“我会遵守诺言,到此为止。”
陆湘的心剧烈的跳起来。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赵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她都看到了,他的隐忍,他的退让,她全都看到了。
赵斐那样高傲的一个人,被她逼到这个份上,她岂能不心疼?
可是,她别无选择。
她只能忍着心里的悸动,冷着脸对他说:“记住你说的话。”
赵斐点头。
悬在心头巨石总算落地。
方才言语之间,他经历了这一辈子都未曾经历过的凶险,只要他说错一句话,她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的易容术高超,一旦融进茫茫人海,他便永远的失去她了。
“书稿你放在哪儿?”
“就在京城,你给我找的那处院子。”
“好,等我去京城的时候把书稿一并带回来。”
陆湘惊诧地看向他:“你要回京城?”
“父皇来了旨意,要我回京参加九弟的大婚典礼。”赵斐道。
赵谟的婚礼?自从陆湘离开京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赵谟这个人了。
“是娶沐家小姐么?”陆湘问。
“嗯。”
“婚期是什么时候?”其实陆湘想问他什么时候走,可她才跟赵斐说了要划清界限的事,若是立马关心起他,只怕方才好不容易狠下心说的话,又要全做了水漂。
“腊月初一,钦天监算的日子。”
“那你……”
赵斐自然会意,顺着陆湘的话答道:“我还坐来时的那条大龙船回京,按圣旨里的时间,再有两三日,船就该到了。越王府那边这几日就会完工,我还把萧裕给你留下,等我走了,你就搬去越王府住着。”
陆湘根本没听赵斐说话。
皇帝要赵斐回京,必然不是为了要他回去参加赵谟的大婚典礼那么简单。
说到底,还是为了赵冲墓里的东西。
赵斐拿不出东西,在皇帝那边交不了差。
她总得帮他过了眼前这一关才行。
于是,陆湘道:“我跟你一起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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