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姑,皇后娘娘有请。”
坤宁宫,崔直走到廊下,对候在殿外的陆湘说道。
“有劳崔公公了。”陆湘走上台阶,进了坤宁宫的大殿。
今日皇后是在正殿召见她,见陆湘来了,皇后朝她挥手,示意她走近一些。
陆湘走到凤座前,朝皇后躬身一拜:“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坐下说话吧。”
崔直亲自给陆湘搬来了一个绣墩,陆湘也不推辞,谢过恩后便落了座。
皇后捏着手上的蔻丹,看着陆湘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要离宫了呢?”
陆湘道:“奴婢这一年来仿佛突然就老了,精力也多有不济,怕耽误了敬事房的差事,这才想离宫。”
“敬事房里又不是没有新人,罗平、玉漱我瞧着都是妥当的,叫他们多做事,你少管些也就罢了。”
“罗平和玉漱都是极能干的,往后指望着他们能把事儿担起来。”
皇后叹道:“既然皇上都准了你的请求,本宫自然没有不允之理,今日叫你过来,只是想问问,你是真想走了,还是有别的难处。”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奴婢没有什么难处。”对这位皇后,陆湘还是挺喜爱的。
虽说不算多么亲和,至少是个讲道理有分寸的主子,这么多年来,在她的手底下,后宫一向井井有条。
皇后不意外陆湘的回答。
在宫里这么多年,她哪里能不知道皇帝对陆湘的看重,虽然她不知道这份看重是因为什么,但凭着这份看重,宫里并没有人敢为难陆湘给她吃瘪。
陆湘要走,自然不是受了什么欺负,而是她自己的确想走。
也是,谁会乐意一辈子伺候人呢?
“出宫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皇后问。
“奴婢在京城寻了一处宅子,等出了宫就住在那里,先住两年,以后或许去别的地方。”
“老家还有什么亲眷么?”
陆湘摇头。
“你一个人在外独居也是不安生,往后若遇到什么难处,可去定国公府寻人帮忙,本宫会跟他们叮嘱一声。”
“多谢皇后娘娘。”
“这一向本宫都在忙着几个儿子的婚事,后宫的事也疏于过问,原想着哪日过来叫你好好说会儿话,没想到你竟要离宫了。”皇后说着,脸上竟显出了一些哀戚,“当真是说走就走,没给本宫留一点时间。”
陆湘虽得皇后器重,但并不至于感情如此深厚。
崔直见状,在旁边叹道:“娘娘这是又想起六爷了。算算日子,这会子六爷怕是还在船上。”
赵斐启程已经十日了,大龙船开得快,但沿途需要的补给甚多,停留也多,的确还到不了扬州。
陆湘想着他离开时落寞的模样,心里倒是为他高兴。
赵谟和皇后虽然都未去相送,但赵谟在城楼上远望,皇后在坤宁宫垂泪,都是念着他的。
“娘娘且宽心一些,扬州的水土比京城更养人,六爷去了扬州,定是比在京城更好的。”
崔直在旁附和:“正是如此呢!”
皇后听着他们的劝解,叹了口气:“他这一走,我倒是明白那些养女儿的人家了,养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就这么送到别处去,哪个能不哭呢?”
陆湘和崔直只得再劝。
皇后神伤了一会儿方才缓过来,道:“你说得对,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些许事情也要缓个许久。本宫只顾着哭,倒把正事忘了。崔直,把本宫给陆姑姑备的东西拿出来吧。”
崔直躬身退下,很快捧了个托盘过来,上头放着一个信封。
皇后拿起信封,递到陆湘手上,笑道:“你在宫里为本宫忠心办事,本宫原是想风光大赏的,后来本宫一想,你这出宫,最缺的就是银子,崔直备了金元,本宫看着不错,可想着这些金元都是带着大内印记的,你要拿出去使反而不如银票方便。”
“多谢娘娘体恤。”
“这些都是正通钱庄的银票,你素在宫里许是不知,这正通钱庄在许多地方都有票号,你走到哪里想兑银子都很便利。”
陆湘的确对宫外的事情不太了解,不过她一向知道京中贵胄生活奢靡开支巨大,都各自暗地里做着生意补贴用度,也不知道这家正通钱庄跟皇后有什么牵扯。
“娘娘为奴婢想得这样周到,奴婢实在无以为报。”
“这都是你以前为本宫办事,应得的,本宫还觉得给少了呢。”
“娘娘哪里的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宫?”
陆湘想了想,“敬事房的事,玉漱已经做得很好了,跟她用不着多少时间交接,不过娘娘若是想再差别的姑姑过来,那还得花几天功夫。奴婢今日过来,也是想向娘娘请旨,不知娘娘属意何人为敬事房大宫女?”
皇后道:“你如此看重玉漱,本宫自然信得过你,只是玉漱太年轻,资历尚浅,本宫是怕她镇不住场子。”
玉漱是司礼监过来的人,并不是皇后培养起来的人,陆湘明白,皇后还是想把敬事房控在自己手里。
当下陆湘便道:“娘娘所言甚是。”
“你可有什么人选?”
陆湘思忖片刻,便道:“掖庭局的陈姑姑跟奴婢是同年进宫的,这些年她领着掖庭局,一直为宫里培养宫女,从来没出过什么疏漏,奴婢以为,陈姑姑是最佳人选。”
陈姑姑做事的确稳妥,又是皇后一手提拔的女官,陆湘这话一出,皇后自是满意。
“你这么一说,本宫也觉得她更合适,都是宫里的老人,就不必走那些仪程了,等会儿你回去,知会王德全一声就是。”
“奴婢遵旨。”
正说着话,外头人来通传,说长春宫有急事奏报。
长春宫的李昭仪正怀着身孕,皇后闻言,顿时皱眉:“不会是早产了吧,快把人叫进来。”
很快有人进来,正是李昭仪身边的大宫女,神色慌张,脸上全是泪。
“皇后娘娘,今儿一早昭仪娘娘肚子就难受,传了太医,说是动了胎气,原本给了安胎药以为会好,谁知药还没吃完……龙胎……龙胎就下来了。”
皇后凤眉一挑:“还有气儿吗?”
那宫女跪在地上,摇了摇头。
陆湘上回就从小顺子那里得知了李昭仪的事,此刻并不意外,只是抬眼看向皇后。
皇后的神情亦是淡淡的。
“罢了,左右都是这孩子的命。崔直,你派个人去养心殿通报一声。”
崔直应下,离开时将殿中跪着的长春宫宫女也带了下去。
没多时崔直回来,对皇后道:“娘娘,去养心殿的人回来了。”
“皇帝怎么说?”
“皇上说,知道了。”
皇后冷笑了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扶手。
“他留下的风流种,知道了就知道了,还要本宫给他收拾烂摊子!”
崔直知道皇后动了气,便道:“奴婢捡几样补品送去长春宫吧?”
“罢了,今日无事,本宫亲自过去瞧瞧,你们陪我走一趟。”
陆湘心下也好奇李昭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当下不动声色,跟着皇后一起出了坤宁宫。
长春宫位置不偏僻,陆湘跟着皇后的步撵走,没多一会儿就到了长春宫前。
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哭声。
那哭声嚎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已经哭哑了还在嚎,极是刺耳难听。
崔直见状,“娘娘,奴婢先进去跟李昭仪说一句话,若她神伤过度迷了心智,娘娘进去了也同她说不上什么。”
皇后没有下步撵,冷着脸点了点头。
崔直进去没多久,李昭仪果真止住了哭声。
陆湘丝毫不意外,李昭仪早知道这孩子是保不住的,只是发作在了今日,以她的修养,即便伤心,何至于哭得这样凄惨?摆明了就是想在帝后跟前做戏。
“娘娘,昭仪伤心过度,倒没有失去神志。”
“进去瞧瞧。”皇后听得崔直禀告,这才下了步撵,往长春宫里走去。
等到进了内殿,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不等皇后发话,崔直便道:“多开几扇窗户,通一通气,给昭仪添一床被子就是。”
底下人很快照办,八扇大窗户一开,外头的风吹起来,顿时清爽了许多。
李昭仪一脸憔悴,宛若三魂出窍,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正由宫女扶着坐起来。
“叫她躺下吧。”皇后瞧着有些不忍。
宫女依着吩咐扶着李昭仪躺下。
“娘娘……”李昭仪哑着嗓子开了口,甫一开口,顿时泪眼婆娑。
陆湘道:“给昭仪喂些润喉的汤水,哭成这样,往后只怕会哑了。”
皇后虽不说话,但崔直和陆湘都代表着皇后的意思,底下人飞快地张罗起来,很快端了川贝枇杷汤上来,跪在榻前一口一口的喂。
“瞧瞧你们手忙脚乱的模样,若是皇后娘娘不来,你们是不是预备不做事了?”崔直训斥道,“且等着我把你们一个个捆了撵出宫了。”
“奴婢们不敢。”一屋子的宫人全都吓得跪在地上。
“都滚出去,杵在这里真是碍眼。”
崔直一发话,除了喂汤水的大宫女,其余人全都退了出去。
眼见得李昭仪镇静了些,皇后方才问那大宫女道:“太医院不是说昭仪胎相稳固么?怎么突然早产了?”
听得皇后问话,大宫女忙道:“奴婢们也是不知,先前娘娘发作起来着实来得太快,太医都没赶到,龙胎……龙胎就出来了。”
大宫女这边说着,躺在榻上的李昭仪眸中亦是含泪:“娘娘,自从怀了龙胎,臣妾一直依着太医的叮嘱,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是小心翼翼,太医都说安好,也不知怎么会这样?”
那大宫女咬着唇,忽然道:“有句话,便是崔公公要绞了奴婢的舌头,奴婢也要说!娘娘回回把脉都说无事,突然出事,定是为奸人所害!”
此话一出,皇后顿时脸色一沉。
“皇后娘娘跟前,哪有你说瞎话的份儿!”崔直厉声斥道。
李昭仪亦是伸手打翻了川贝枇杷汤,怒骂道:“下作玩意儿,敢在皇后娘娘跟前胡乱攀扯,你滚出去,长春宫是容不下你了!”
“娘娘!”那宫女跪在地上,砰砰砰磕着头,“奴婢一心为着娘娘!可奴婢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太医一直都说好,娘娘还会早产?指不定娘娘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叫人恨上了!”
李昭仪哭道:“我一向为着龙胎积德,能得罪谁去?别说各宫各处不道我的好,便是冷宫里的人也是对我感恩戴德!”
听到此处,陆湘终于明白今日这一场大戏为的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66:想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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