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睡得太早, 太阳还没有出现我就醒了过来,床头柜上的计时器显示眼下正是凌晨三点。
赌场是二十四小时经营越夜越喧闹没错,但酒店这边始终保持着高品质的睡眠环境。无论房间内还是走廊上, 踩在地毯上的沙沙声显得夜间越发幽寂。太安静了,一点点声音也会被无限放大,所以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音乐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从衣柜里找了条披肩搭在肩膀上, 穿了室内拖鞋沿着走廊游荡——要是能随便遇到个陌生人能借到通讯工具就好了。
我不是没有向西格玛提出过类似需求, 每每都被他错过去避而不谈。
这是打定主意要将我软禁在天空赌场里的意思。
如果只看物质水准这里绝对是我过去二十几年都没有享受过的闲适精致, 但人毕竟不是动物, 不是吃饱睡饱就可以什么都不去思考的物种。
脚下的地毯浓密柔软,几乎能将脚背没进去,踩在大朵的花卉图案上,我摸着左边的墙壁走出走廊,沿着墙壁走向转弯。步行地灯随着脚步前进一一点亮又一一熄灭,弦乐器的声音逐渐清晰,比小提琴更加低沉圆润,听上去就像教堂弥撒时人们沉重的叹息。
这个时候在这里演奏音乐的人可能会是谁根本不必猜测,答案只有一个。
我停下脚步,音乐声也随之停止, “迷宫中心”的房间门开了条缝, 邀请的意思不能更明显。
呵, 开着门就要进去?你当我是恐怖游戏里的作死炮灰么!
果断转身换了个方向, 没有走出走廊就听到身后传来青年无辜至极的声音:“不是想要道歉?刻意躲开让我怎么当面向你道歉呢……”
“你可以选择明天早上更体面的在餐厅里找到我。”半夜三更,孤男寡女,那是合适进别人房间的时候?即便关系要好的密友我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上闯入一位异性的地盘, 就算他看上去像是个贫血体弱的宝宝, 那也不行。
“嗯……”陀思妥耶夫斯基仿佛妥协一般叹气:“好吧。”
一阵悉悉索索后穿着睡衣裹着披风的俄罗斯好朋友从门后走出来:“也许外面的会客厅是个能让你更有安全感的地方, 对异性保持警惕是个好习惯,值得尊重。”
透过大开的木门我看到他房间里多了只大提琴,刚才的音乐大约来自于此。
“我喜欢古典音乐,你呢?”他几乎哆嗦起来,这个操作看得我很迷——只要不停电,中央空调保证了我们所在的空间中永远恒温,26度,正常人类不应该感觉寒冷。我记得综艺节目里讲过俄罗斯人都是敢于零下二十几度游冬泳的彪悍品种,为这么这只看上去好像变异了一样!
没有等到回应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自顾自来到走廊外的公共会客厅坐下,此地本为供客人们自由交流所准备,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将谈话从一个较小的屋子挪到较大的屋子里罢了。
眼看这只会咬人的西伯利亚大仓鼠就这么把自己缩进沙发靠垫里,我只得上前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赶紧道歉,然后回房间去睡觉。”
“唔,好吧,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他又啃起大拇指,整个人缩成毛茸茸一团:“至于礼仪上的举动,我不认为让人的膝盖与地面亲密接触能够代表诚恳的心意。”
“……你当我是什么土下座狂魔吗!”拢齐盖在肩头的披肩,我决定打破眼下这种虚无的平和试探一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底线:“为什么,要怂恿那些人闯进武装侦探社?”
“怂恿?这我可不能承认。”他张开漂亮的手指竖在面前:“我只是回答了一个无法拒绝的问题而已,思考也好,结论也好,都由他们自己独立进行。即便眼下我告诉吹雪你天空赌场的金库位置和通行密码,你也不会去做偷窃之事,但有的人就会,难道要怪我不该在遭受生命威胁时选择自保么。”
——神他妈的自保,奥斯卡欠你十八座小金人!
“我似乎该为你的虎口逃生抹一把同情之泪?”
那个被全体烧成焦炭的流窜犯罪团伙大概无法就他的论断表示同意,我讥诮的抬高声线,将攻击藏在语言中:“无论如何卑贱低劣,人之为人,天生就是社会构成的一份子,理应受到法律的保护与尊重,而不是由另一个同类随意裁决。”
“咎戒乃神之职责?吹雪你相信神明存在?”他几乎笑起来,危险被微笑掩盖,仿佛吐信的毒蛇。我摇摇头:“不,神明存在,但是……咎戒不是神明的责任、更不是你的责任,而该是法律的责任。费奥多尔,你在践踏一种看不见的,深藏在人心中的原则,你践踏的是你自己。”
“人不仅罪孽深重,还愚蠢至极,必须有人站出来净化这些罪孽……难道不该是这样吗?”他放下手十指交叉撑在面前:“所以我才想要得到书。”
目的是得到一样道具,中间采取何种手段并不需要犹豫不决。能够轻松获得自然令人心情愉快,但若非得诉诸暴力……那也只不过是添了几分麻烦而已,不会对他的决定产生任何影响。
“你说得没错,人带着罪孽降生,终身被愚蠢困扰,苦恼于平平无奇碌碌无为……”我又紧了紧搭在肩头的披肩,向后彻底隐藏在蛋型藤椅中:“这有什么不好?只有这样,才能从一堆粪土里催生出璀璨的花……”
“你知道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嘴角的弧度渐渐拉开。
你已经知道了吧,我知道你就是“书”的封印。
“我知道,那又怎样?你不是也一样知道。”如果不是武力值欠佳,我更想动手锤他一顿。
你同样知道我已经知道这件事。
“……”步行灯因为无人走动而熄灭,窗外唯一的光源也沉到背向,黑暗中只能隐约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披风上的白色绒毛。他向前探了一下,微凉手掌握紧我的手腕:“我想利用那本书创造出一个罪孽的……没有异能力者的世界。”
“我的异能力,是对空间与意识的操纵……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伤害女士,哪怕只是让你肌肤微红。”无光的空间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垂下眼睑微笑:“书对于持有者存在豁免保护……情报里有告诉你这件事吗?除非自愿,任何外界压迫都无法让我张开嘴吐露秘密,‘缄默人’的“缄默”正在于此。所有的异能力对我来说都形同虚设,你大可以一试。”
——我赌他不敢试。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话哪怕只是个发音也不能相信,从他自诩为“神”的态度可以推测出此人异能力必与“裁决”有关,对人生命的剥夺就是最大的“裁决”,他可以试试在这里杀死我的后果。
天空赌场的客流量之巨大,达官贵人们对**保护之迫切,都不是单独一个组织能够抗衡的力量。只要我死在这里,最多五分钟后“书”就会随机挑选一个普通人重新隐藏。哪怕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也无法在五分钟内完成世界观塑造并将其描写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当然也做不到。
——被她反手抛出的悖论逼入逻辑死角了呢……
不动手,意味着所谓“对空间与意识的操纵”是说谎,他将在思想的碰撞上由主动转为被动。动手……【罪与罚】会杀死直接接触者,“封印”死亡只会让“书”再次坠入茫茫人海,得不偿失。
有趣的灵魂超越了精致美好的皮囊,他真应该在一开始就杀死她,或者彻底将她拖入死屋之鼠组织。
如何让一位女士全身心的依赖呢?当然是切断她所有后路,隔离她所有朋友,让她无依无靠,这样无需再做什么,哪怕为了生存她也会主动靠过来,赶都赶不走。
可惜这一切在面前这位女士身上遭遇了滑铁卢。
她的才华足以支持进入不同领域顺利进行工作,她对孤独的耐受高出预计……那已经不能形容为耐受,甚至是享受。直至此刻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得不承认,保持着独立人格与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不在他的“处置经验”范围内。
紧握对方手腕的手向上移动,用力强迫她不得不与自己十指交握:“我说过的,并不想伤害你,谁会伤害珍贵的朋友呢?”
他听到自己用虚伪的声音粉饰太平,实际不过挽救残局好准备下一次交锋。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横滨那边很快就会做出反应,必须在异能特务科拿到行动许可前想办法让矢田吹雪交出“书”。或者彻底将其催眠同化,让她做出清醒后不得不倒向死屋之鼠的事。
——等同于由他“帮”她打破那份难得的独立。
破坏对方的人格无异于杀死她的灵魂,虽然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之前的催眠会失败,但是这种尤其侮辱人的方法……他打从心底不想用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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