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陌生人赶走了, 出来吧吹雪。”
关紧大门转身回来的坂口安吾往卧室内走,去找似乎被突然出现的敲门声给吓坏了的妻子。
她躲在房间里,怯生生扶着门框向外看, 发现陌生人果然被拒之门外才放松走出来:“走了就好,好可怕。”
“他们会不会认为我耽误了你工作?”她蹙着眉,漂亮的眼睛湿润润的好像随时会流下眼泪:“我很害怕, 你不在家的时候总会觉得很不安, 好像就要被空荡荡的房间吃掉一样。”
这种邻里关系淡漠的小公寓确实会让人产生难以控制的压抑感, 生性孤僻之人独处其中久了出现些心理上的不适实属正常。
“那要怎么办?我留在家里多陪你一段时间吧!”坂口安吾看到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跟着一起皱起眉:“或者我们搬去老宅住, 有宽阔庭院的宅子说不定能让你安心些。”
“可是我想回青叶区……”坂口吹雪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就位于青叶区,在一处僻静的老社区内。曾经的中产社区如今也随着老龄化日益严重而逐渐变成了养老社区。
彼处居民大多都是吹雪的长辈,很多人眼看着她长大,想必能让她不要再这么神经紧张。
——等他返回内务省重新投入工作后也能稍微放心……
“那我们就搬去岳父岳母留下的老房子里小住?我记得那边有颗茂盛的樱花树,等到明年赏樱季可以坐在树下一起欣赏。”
深秋已至,早春离得越来越近,度过这个多事之秋他也能匀出更多时间分给家庭。
她合掌笑起来:“太好了!那就开始收拾行李吧,对了,你今天的药还没吃,我这就去准备。”
说着像热恋中的少女那样小碎步跑着跑进厨房。
冰箱门被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 坂口安吾忍不住对于这几天频频服用的药物有了几分好奇。
那是种味道非常古怪的药水, 不能说难以下咽, 但也无法用正常词汇去形容。仿佛腐烂的植物果实混着什么奇怪的粘稠液体, 苦涩掩盖了让人心生凉意的馨香。
但是之前那个朦朦胧胧的噩梦确实逐渐淡化,萦绕在心头的惶恐也慢慢散去。想来药物还是挺有用的,时不时突然冒出来的悲怆感不再困扰着他, 这几天越发觉得连精神也好起来了。
——就……看一眼, 哪个医生开的处方?说不来也该约上时间复查, 身体一复原他就得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不然越积越多的公务只会无限延长加班时间。
今后我每天都必须要在十八点前下班,用半个小时赶回家陪伴吹雪。
这么想着,他走到厨房门口。还来不及向内窥探,端着水杯和量杯的妻子就走了出来:“倒好了,快点喝下去吧。”
将量杯递到他手上,氤氲的水蒸气从水杯口上方升腾而起,她的脸庞藏在白烟后忽隐忽现。
“哦哦。”坂口安吾接过量杯闭着眼睛一口将药水吞下去,紧接着量杯被拿走,手里换上了温热的水杯:“漱一下,躺下休息一会儿,要我给你读些书么?”
“好,接着上次继续读。”他抱着水杯侧头咂咂嘴,表情变得无奈:“药还得吃多久?不好吃,不想吃了。”
“生病不吃药怎么能行!”她嗔怪的白了他一眼:“等你睡着了我好去眼镜店问问你的眼镜什么时候能送来。”
“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对了,我手机呢?”
空气突然寂静,坂口安吾睁大眼睛:“啊!老师会不会打电话过来询问……?等等,老师是谁?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吹雪你……?”
她扑上来钻进他怀里,语气中包含委屈:“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啊,怀疑我么?”
微凉的身体刚好填满胸口缺失的那一块,她红着眼角抬头:“你又要走了吗?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无论怎么等也等不到你。”
“你要是离开,就永远别再回来。”
“是你离开我,并不是我要离开你。”眼泪划过恹色脸庞,呼吸急促的女子声音不自觉越发升高,猛地推开他向后退去似乎要夺门而出的模样。
几乎瞬间他就丢盔弃甲一败涂地,慌不择路跪在地板上抱着她的腰贴过去:“没有!不是!我不走,我不会离开。”
“即便如今我青春尚好,你也总是好几天都不回家一趟。他年等我成了鹤发老妪,怕不是你比谁走的都快!”她用手推了他两下,而后又气不过的扬起粉拳敲在他肩膀上:“松开我,我要回娘家去。自己回去,不带你!”
“回娘家去”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指代说法,基本等同于“准备分手离婚”的意思。
他哪里敢松手,反正她的力道不疼也不痒,挨了几下后抱得更紧:“我陪着你,不管去哪里,老宅也好,青叶区也好,绝对不会再留你独自在家。”
——“再”……为什么会提起这个字?
“不可以……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不明由来的泪水终于破堤而下,眼睛和胸口一块空了个大洞,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缺了什么。滚烫的眼泪刺得眼眶胀痛,就像曾经躲在房间中嘶吼痛哭过一样。
闻言她这才平静下来,弯下腰贴在他耳边幽幽道:“那是当然的,除了你身边我哪儿都不会去。”
“……”
这场小小的争执就此结束,再也没谁提起引发争执的手机究竟去了何处。
很快,药物发挥作用,坂口安吾又开始昏昏欲睡,眼前那些模糊色块交汇融合最终成为一片黑暗,不得不向睡意投降。他的妻子扶着他在卧室睡下,细心盖上被子,离开前还掖了掖被角,生怕昏睡中的人着凉生病。
“很快……很快一切就会结束。”宽松的衣袖随着动作掀起,露出小臂上方斑斑驳驳的斑块:“时间快要到了啊!”
她惆怅的坐在那里,低头看向丈夫的眼睛里满含依恋。
“除了你身边,我哪儿也不去,安吾。”
*
坂口安吾是被一连串敲门声惊醒的,窗外天色微明,不知不觉竟然从头一天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屋子里没有人,只有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似乎敲打在他心脏上那样迫切。
“不行,没有应答,破门!”
不等他做出反应脆弱的门板被人从外打碎,一群穿着黑西装的陌生人涌进来。
看到刚从被子里坐起来的辅佐官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异能特务科下辖的黑衣战队成员们纷纷松了口气放下武器:“坂口先生,您还好吗?”
麻烦看看我家被破坏的大门?我不好!
“你们是谁?非法入侵他人住宅是犯罪行为,请从我家里出去。”穿着居家服整个人都变得温润许多的黑发青年习惯性抬手想去推眼镜,摸了个空才想起眼镜碎了。
这么大的动静,吹雪要被吓坏了吧!
他慌慌张张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
空荡荡的房间里因为没开灯的缘故显得如同墓室般孤寂,曾经被理顺后摆放在小桌上的文件再次被穿堂而过的凉风吹散一地。
“我的……妻子呢?你们谁看到她了?”他茫然追问,药物效果渐渐衰退,噩梦中的情节一帧一帧闪回出现。
不不不,那些都只是噩梦而已,不是真的。
黑衣战队们被防爆服裹得严严实实,却在他面前低下头不敢应答,大写的心虚贴得满脑袋都是。
“坂口先生,无论如何,请你先和我们走一趟!”
即便是曾经的顶头上司,命令就是命令。不管坂口安吾是疯了傻了还是失忆了,只要上头有命,他们就只能先表示抱歉,然后上前架起辅佐官走出被破坏的屋门
“我不走,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吹雪!吹雪?!”被人团团拥簇着架出家门时他忍不住转头惊慌失措向房间内大声呼唤,总会及时回应的妻子却像是飘散了的蒸汽那样再也没有声响。
——坂口先生是不是真……那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他夫人不是去世了么?
——是啊,种田长官给得是丧假没错!
——不会吧!看不出他有这么深情?
“请”上司回办公室上班的几个黑衣战队成员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内容丰富。
回到异能特务科,坂口安吾经历了抽血化验以及被怪人碰触等等一系列操作,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你们要把我留在这里没关系,总得有人和我的妻子打个招呼?她胆子那么小,被吓到了可怎么办!”
“噗嗤!”穿砂色风衣的绷带怪人笑出声音,在他生气的斥责中左右摇动毛茸茸的脑袋:“尊夫人胆子可一点也不小呢。异能特务科潜伏在各处的搜查官们一夜之间全部被曝光,虽说没有因此产生伤亡,大家可都着实忙得不可开交。”
“安吾,只有你才知道的密码,究竟是如何泄露的,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药剂科的研究员拿来一瓶药水不给任何拒绝余地的“帮”上司灌下去,其心狠手辣之态可见平日也是被压榨得狠了。
咽下药水才重获部分自由的坂口安吾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陌生人,只见那人笑着从一个白发少年手里接过只盒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副眼镜上前挂在他耳朵上。视觉霎时变得清晰,一张发黄的三人合照被摆在面前。
“好啦,拿在手里看看,这三个人都是谁呢?”
戏谑嘲讽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呆愣着接过照片拿在手里——昏暗的酒吧中,黑发少年插科打诨,红发青年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的评价,另一侧坐着个戴眼镜的青年,无可奈何目光温柔的看着他们。
“这三个人都是谁呢?”再一次被追问,他的手逐渐颤抖:“是……太宰君,织田作先生,还有我。”
“太好了,我以为你真就这么一了百了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可就太寂寞了。”长大了的黑发少年弯腰笑着凑到他面前,紧接着笑眯眯的狠狠给了他一拳:“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吧!”
挨了一记友情破颜拳的坂口先生捂着侧颊急急忙忙道:“我要给吹雪打个电话!”
“哇哦!”太宰治瞪大眼睛像个少年那样惊喜不已:“可以麻烦问问尊夫人黄泉那边日子怎么样吗?要是过得还不错能不能提前帮我占个位置,唔……”
白发少年慌慌张张跳起来捂住他的嘴用力把人往旁边拖:“抱歉坂口先生!太宰先生随意惯了,在好朋友面前就更随意……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原本还是很生气的,但是叫他这样一说又气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转开视线向外看:“敦君,麻烦你跑去我家告诉我的妻子吹雪,我很快就会回去,要她别怕。如果没办法安抚就把她带来这边……”
认真听他说话的少年表情从尬笑一路滑向沉重,最终带着阴郁的悲伤弯腰鞠躬:“对不起,坂口先生。虽说这样很残忍,但是……但是请您醒醒,您的夫人已经去世一周了呀!”
“不可能啊,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商量打算搬去别的地方小住几日,不可能的。你不要和太宰学些恶作剧的坏毛病,吹雪她明明好好地,生病休养的难道不是我……”
噩梦中的紫色小陶罐浮现于眼前,他停下来,满眼茫然:“难道不是我病情沉重回家修养吗?吹雪她不会的,不可能的……”
文质彬彬的斯文人突然从椅子上暴起向外冲去,黑衣战队们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其后又被武装侦探社的调查员太宰治所阻拦:“不要急,跟在后面看他往哪里去。”
“昨夜‘书’再次下落不明,从监控记录来开正是被坂口吹雪带走。能够从安吾嘴里掏出密码并拿到证件,除了她没人能做到。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甚至先一步破译密码曝光了所有潜入搜查官的存在,啧啧啧,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横滨还有这样的人才。”
他带着几分讥诮向后抬手伸了个懒腰:“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边怎么样?我觉得他会合作,如果是我我就会……”
一小队黑衣战队领命跟踪坂口安吾继续监控,太宰治离开房间步行至隔壁房门处轻敲数下,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进!”
得到允许他才开门走进去,冲坐在主位之一上的银发中年人弯了弯腰:“社长,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就是魔人留下的最后的棋子。”
“国木田君和谷崎在医院查到了坂口吹雪最初的入院记录,包括之前她的病历——只是感染并发神经炎而已。但是一个月后她的病历被换了一本,相关记录变成了早期头面癌描述,然而主治的医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个月的任何事……”
“也就是说,谋杀。”角落里默默吃零食的眯眯眼青年揭晓答案。
福泽谕吉落下黑子,坐在他对面手执白子的种田山头火长叹一声:“我真没想到。”
“安吾把她藏在家里保护得很好,或者说,正是因为被这样秘藏着,才让我们忽略了太多。”
“武装侦探社被诬陷进而遭到全国通缉,我被那个‘书’制造出来的小子重伤并偷走情报,安吾分身乏术,天人五衰竟然趁这个时候对他的家人下手。”
无法按捺心头怒火,种田长官扔开手里的白子看向太宰治:“我们已经同意你的布置,那个俄罗斯人说了吗?最后半页‘书’的下落。”
交谈间一道飒爽女音在门外响起:“种田长官,辻村,陀思妥耶夫斯基主张治外法权,他说了。”
“我让谷崎模拟出行刑场的样子,一切都按照死刑犯处决流程进行,甚至还安排了个先一步行刑的‘路人’,留有后手还有再起可能的他绝对不会甘心就此被处决。就算他不说也没关系,第二枪就是实弹,我倒宁可他什么也别说。”
太宰治边解释边单手拉开屋门:“美丽的小姐,您甜美的声音就像您带来的消息一样让人心生喜悦。要不要约时间一起去殉个情呀?”
“请您自己去死。”
干练丽人甩开无赖走入这间会客室,将手中文件递交给种田山头火:“种田长官,这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供词,指使西格玛与果戈理合谋杀死坂口吹雪一事,又有剩下的那半页‘书’,被他用来复活坂口吹雪但是却失败了。”
“他说,勉强被他召唤的坂口吹雪并不像西格玛那样服从,他花了很多功夫也没能成功,还让她带着书页跑了。”
“嗯?失败?”
这个答案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没错,失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他没办法让她更像个活人,连续试过几次,每一回都会很快重新化作灰烬。只有最后一次……也就是眼下这位。”
已知“书”能将任何符合逻辑的文字变为现实,“复活”的桥段在文学领域屡见不鲜,并不是什么禁忌描写,怎么会失败呢?
“种田长官,请您将关于‘书’的所有情报详细告知。如果不能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武装侦探社不会再做任何辅助与介入!合作的基础是互信,信任的根本则是情报共享。”黑发青年抬起头表情严峻,种田山头火迟疑片刻,看了看坐在旁边不动如山的老朋友,对方微微点头表示支持自家调查员的意见。
“好吧,请记住,这些情报无论如何都必须严格保密,我希望你们走出这里就把它们彻底忘掉。关于‘书’的情报……”
所有相关情报总共用了十五分钟进行描述,比想象中还要少。
太宰治的脸色不太好,他没有说话,和他交换眼神的眯眯眼名侦探叹了口气:“我们犯了个错。陀思妥耶夫斯基,组合,异能特务科,武装侦探社……围绕‘书’展开的战斗,犯了个错误。‘书’恐怕……短时间内找不回来了。”
“怎么说?”种田山头火大惊失色,强异能物品“书”的丢失不啻于是对国家的重大打击。江户川乱步放下手里的零食和漫画:“封印和钥匙被我们忽略了,那就是坂口吹雪。种田长官您所提到的‘缄默人’,不可能被破解的密码。”
“……”
世事竟然如此讽刺。
“那……安吾他不是?!”
早已将学生视如子侄的种田山头火瞠目结舌。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太宰治转身向外走去:“她会给安吾留下信息。我派了人跟着,这就过去!”
一行人匆忙坐上车联系监控小队,追踪着坂口安吾的行动轨迹,一路向青叶区某个养老社区行进。
*
高大茂盛的樱花树,在不该盛开的季节繁花似雪。
已经进入秋天,簇簇红枫中突然冒出一树雪白,如若不是别人家院子里的树,一定会有许多人带着毡垫便当前来赏花。
坂口安吾从内务省狼狈跑回家中,没有找到人。
——怎么会呢?吹雪不是好好的吗?会抱怨,会生气,会争吵,然后会温柔的原谅,她明明说过除了我身边哪里都不会去的!
他打开冰箱,里面还有那天一起去买却没用完的食材。
思维在此刻彻底陷入混乱,他已分辨不轻究竟是身在梦中还是梦境成真。不断翻找不断呼唤,直到声音沙哑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吹雪,你究竟去哪里了?”身体还有些虚弱,他靠在书架上,无意间看到陷入睡眠前她拿在手上朗读的那本书——
——在那之前她说想要搬回青叶区的老家生活!
对,她会在那里,只是提前搬家刚好错过而已,不会有错。
有了希望身体重新生出力气,他支撑着找了些零钱带在身上打车去位于青叶区的岳父岳母家寻找妻子。两位长辈在他们结婚前就因为车祸意外去世了,他每年都会托人打理房屋,眼下应该可以供人居住。下楼拦下出租车报上地址,慌乱中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紧跟在后面的黑色车辆。
“坂口先生打算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跟紧了再说。”
车辆直到进入一处十几年前的中产社区才停下,前方道路太窄,必须下车徒步行进。一名黑衣战队成员的联络电话响起,对方问了几句便下达命令:“跟随监控,不要被发现、更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我们赶到现场!”
说实话,就坂口先生现在这种状态,别说有人跟在身后,就算他们在他面前大摇大摆走过恐怕也不会得到任何关注……那个一向注重着装与礼仪的年轻上司此刻穿着家居服和拖鞋,胡乱付了车费下车甩上车门踢踢踏踏向某栋房子前跑——就像个急于求岳父替自己说好话哄回妻子的落魄男人似的。
高大的樱花树,在并不应该盛开的季节怒放。秋风吹过,白色花瓣如同怒涛雪海层层叠叠飞入天际,湛蓝天空中的云团与樱雪逐渐分不清界限。
房子的主人矢田先生在爱女降生时托人购买了这棵樱树种下,又给女儿起了“吹雪”做名字,期待着她能像年年满开的樱树般有个灿烂的人生。
如今树下只有吹雪小姐一个人,低头翻动手里那本白底烫金的文学书就像个恋爱中的少女,正耐心等待总是姗姗来迟的恋人。
她靠着树干支撑身体,花瓣落在白色长裙上:“时间快到了啊……”
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翻了页纸,明明只字全无,她却能读得津津有味。
“真是个精彩的故事,《盛开的樱花树下》,安吾你是个天才呢。”抿嘴微笑的女子抬头看向跑得满头大汗前来赴约的恋人。
“吹雪,你还在!实在是、太好了……”他努力平复呼吸喘匀粗气,站直身体走向她:“冷不冷?回去多穿件衣服喝点热水再出来赏花好吗。”
“终于……等到你了啊安吾……好开心!”她合上书,血色从眼眶滑下,在脸颊上晕染出一片嫣红:“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这样好不好?”
“怎么会!”
没来得及收起喜悦的表情,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视觉变得清晰,她身上那些斑驳的斑块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常年处理各种异能力犯罪案件,他很清楚那是什么,代表何种含义。
“不会的,对不对?你说了不会离开我,不是真的,不要吓唬我了……我这就去递交辞职报告,从此以后留在家里一心陪伴着你哪里也不去,求你……”
他颤抖着手不敢上前,生怕碰疼她:“只是不小心的普通摔伤对吧,不要吓唬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悲泣响起的同时无数黑衣人跃上墙头,乌黑枪口指向单薄瘦弱的长发女人:“放下武器,放弃抵抗!”
“你们——!”
坂口安吾转身面向围墙,张开手挡在妻子身前。大门又一次被人撞开,砂色风衣的青年,眯眯眼的名侦探,秃头的种田长官,还有银发青衣的福泽社长出现在他面前。
众人看到他背后女人怀里抱着的书时纷纷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书”在这里。
种田山头火越众而出走到最前面:“坂口吹雪,交出你手里的书,我可以申请免除你窃密泄密的罪行,以及坂口安吾的连带责任。”
由于天人五衰事件中出现了长生种的干扰,他不敢确定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你……免除我的罪行?”苍白美艳的女人长发微微浮起,手中书页无风自动:“凭什么!判我有罪啊!判我入刑啊!”
坂口安吾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转身看着笑着哭着流淌着血泪的妻子:“吹雪?”
“为什么我要忍受这一切,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我做错了什么吗?”妖艳凄美的血色泪珠渐渐干涸消失,眼角不似人间的红痕越发浓重,种田山头火叹了口气:“抱歉,对不起。请你不要再怨恨了,可不可以和解呢?”
“怨恨?为什么不可以怨恨!”空白的文学书如同拥有了生命那样一页一页猎猎翻过,长发女人似哭似笑:“为什么不可以?憎恶、嫉妒、贪婪、愤怒……这些都是正常人类的正常感情。不会厌恶就没有喜爱,没有愤怒就没有平和。连怨恨都不被允许的世界,实在是太可怕……”
“我绝不原谅!绝不宽恕!绝不和解!”
落花与书页同时四散飞扬,坂口安吾甚至来不及再转回去就被如雪的花瓣撞飞砸在围墙下,书页仿佛锐利的匕首刺入后背。
他倒在那里,忍痛冲包围而来的武装小队大喊:“不要伤害她!”
一时之间风暴般的漩涡裹挟着“樱吹雪”猛烈旋转,无论什么只要悬浮于空中便能化作她手边武器。
趴在墙头的黑衣战队成员都是些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激烈抵抗的异能现象,一个个瞬间就被撕碎装备削得头破血流委顿在地。
种田山头火第一时间被部下救援拼死出风暴圈,身上仍旧避免不了添上数道血口,看上去完全可以重新送回ICU再多住几天。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退出坂口吹雪异能力作用的范围,只要不想被千刀万剐,谁敢惹这发怒的女人。
“不妙啊,谁能想办法让她平静下来?继续这样下去,‘书’还有几页纸能耐得住她这样撕?”太宰治一脸头疼的表情。
纵横社会这么多年,头一次遇上这种你根本拿她没办法的类型。子弹穿不透屏障,话语影响不到,还能怎么办?
惹哭女人他在行,哄得人心回意转也不是做不到,问题是……总不能现场上演NTR吧,事后会不会被坂口安吾暗杀掉?至于调节夫妻纠纷嘛……请恕武装侦探社不接这种案子!
这大约就是……可怕的,普通人不顾一切的破釜沉舟。
“上防爆盾!”
黑衣战队们咬牙再次尝试,谁也没想到平时柔软脆弱的花瓣在高速风暴带动下不比刀片更仁慈,即便特殊钢材所制的防爆盾也不能坚持到走近她身边。
又一个浑身是血的“勇士”被拖着脚拖回去急救,矢田家门口形成了奇怪的对峙局面。
种田山头火一边被急救包扎一遍冷静分析局面——异能特务科唯一能用得上的坂口安吾……还是别火上浇油了。坂口吹雪被谋杀于痛苦中离世,等到最后也没能等来丈夫见面,这个时候无论安吾说什么都无法平息她的愤怒。
武装侦探社……反异能力者太宰治只是不受异能影响,没说不受物理伤害影响吧,其他人因为之前的逃亡尚在休息中,短时间内赶不过来再说也扛不住这种削法。
至于Port Mafia的战力……
某人默默接通在册异能力者的联系方式:“A5158,中原中也……”
解释到一半话还没说完对面冷冷道:“老子拒绝,老子拒绝做这件事,随便你们按个什么罪名,老子都不会去。另外,让那个俄罗斯人和眼镜教授都给老子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子要亲手捏断。”
通话被人毫不客气挂断种田山头火选择放弃:“……”
难道要请“专业人士”前来祓除她吗?如果这样做约等于赶走他唯一的继承人坂口安吾。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一筹莫展,一群大男人围拢在满开的樱花树下拿一个女子毫无办法。
“哪怕愿意谈条件或是提出诉求也好啊,无论是入土为安还是香火供奉,报仇雪恨什么的,能交流才能有转机……”
然而她就那么毫不心疼的操纵着书页与落花旋转纷飞,美则美矣,拒人于千里之外。
“……”
“……如果怨恨,那就去怨恨好了。”
最后发出声音的是连刀也没有拔出鞘的福泽谕吉。
——一个饱受委屈与折磨的可怜女人,应该对她拔刀吗!
青衫银发的端肃中年人迈步上前:“如果怨恨,就怨恨吧。”
“世界是不公平的,你生前死后都没能得到公正的对待,为自己发声呐喊没有错。”他迈入风雪般的落樱中,缤纷淋漓的点点粉白风雅的沾在衣袖间:“痛苦之后,哭泣之后,绝望之后,请不要伤及无辜。”
他走到距离她并不遥远的地方,弯腰鞠躬犹如送别离人:“珍重,节哀。”
呼啸而过的风像是女子不曾停歇的哭泣,吹得人心头发寒。福泽谕吉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出手制服坂口吹雪,鞠过躬就退下来,像是个参加葬礼与亡者告别的吊客。
紧接着是眯眯眼名侦探,青年摘下自己最喜欢的帽子扣在胸前,学着师长的样子走入风暴低头行礼道别:“一路走好。”
他之后是砂色风衣的高挑青年,这家伙轻浮浪荡没个正行,摇晃着脚步踏入落花之中,一个没忍住上前半跪道:“太太,我觉得我有点喜欢您啦。能不能约着一起去殉情……”
他被一张纸页拍在脸上拍了出来,两行鼻血蜿蜒流下:“真辣!”
再往后异能特务科的人再没有谁能提起勇气上前,眼看剩下那半本书越撕越薄。种田山头火推开众人走到风暴圈外低头道歉:“对不起,请您原谅。”
“请您原谅我的愚蠢与短视。我很抱歉,但是‘书’不容有失。”
枪响瞬间一道身影闪过再次顽固执着的拦在樱树前。
【堕落论】不是防御类型的异能力,大口径狙1击子1弹轻易在他肩头开了个血洞。
黑发青年喃喃着扑倒在落花里,勉力支撑着慢慢靠近固守树下的妻子:“我可以保护你,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用‘书’修改吧,吹雪。就写坂口安吾愿意用一切作为代价换回妻子,无论拿走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你重新回来,即便失去生命也没什么遗憾……”
“安吾!撤回来!”种田长官下达命令,从来尊令行事的弟子却摇摇头,不但没有让开位置,反而又向里走了两步将弹1道堵得更严实:“如果世间让你太绝望,我这就来陪着你。陪你一起留在黑暗里,不要害怕,也不要再哭泣。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狙1击手已经做好击毙同僚的准备,樱雪与书页的风暴却戛然而止,满地落花一片苍茫,更想寒冬雪落之后的景色。
坂口吹雪合起书,抬起头,露出一抹忧郁又艳丽的笑容:“不用了,安吾。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轻易许下诺言,等不到应许的人会很寂寞啊……”
从她叹息之时起,整个人竟真就像被风吹散的樱雪那样化作落花飞散,那本众人争相抢夺想要据为己有的“书”同样破碎成一片又一片纸屑,被秋风一吹洋洋洒洒瞬间散得无影无踪。
“啊……被摆了一道,完完全全被耍了呢!”樱吹雪拂过众人身侧,太宰治仰头看着天空下的落花忍不住抱怨:“人类至高的荣冠,莫过于美丽的临终。这样一来连殉情都显得不够有美感了……也不带上我一个,真是的,羡慕死了。”
“……”
白折腾了一趟什么也没得到的异能特务科众人面面相觑,憋屈中突然发现如此声势浩大的事件竟然无一人死亡。伤得最重的坂口先生不肯接受治疗被姗姗来迟的与谢野医生一斧子撂倒,一片打码景观后气息奄奄的被交给黑衣战队成员带回去监控。
——其实也监控不了几天,锅已经尽数被扣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头上,作为受害者他很快就能洗清罪责重获自由返回岗位。
很多人都以为经此一事坂口安吾大约是要离开异能业务科,不料数月之后他竟然默然归来。只不过从那之后起,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年轻的官员使用他的异能力了。
——“呀,安吾,又是美好到让人想去死的一天~”
沙色风衣的青年偶遇老友错身而过时刻意靠近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用【堕落论】交换了什么?”
坂口安吾推起眼镜:“一个可能罢了。”
只这一句两人再无交谈,错身而过的年轻官员手里抱着一本书。
那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家中书架上的,记忆混乱时那本他误以为由妻子购买回来的书籍。里面一个字也没有,会藏在普通人的灵魂深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