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一个问题就是身份问题,为了给项羽洗刷以下犯上谋杀怀王的污点,她否认掉了怀王的身份,可也给自己埋下了身份的隐患。
“蒯通。”
“臣在。”
“有一件事需要你跑一趟。”
……
在实力碾压的情况下,又得汉军士兵真心臣服配合,周宁整合接收汉军势力的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上郡那边的喜也在和萧何接洽接手关中之事。
周宁得天下已是大势所趋,不可抵挡,原本分散在各郡县暗中发展的情报部,暗中仍旧做着收集情报的工作,但明面上那些原本就律法娴熟、精明干练的秦吏在完成某些手续后,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县衙工作,这让各郡各县的吏治都已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正轨。
于是在普通的士兵和百姓们看来,一切战火硝烟在刘季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现如今一切事物都欣欣向荣,这叫百姓们更加认可周宁统治的同时,又不禁感叹要是汉王早点死就好了。
普通百姓的认知的因果关系就是这么简单,他们好似集体忘了秦亡之后的三年各诸侯在打什么争什么,只知道汉王死了,周王姬当政了,天下就太平了,于是项羽在秦灭后征战的罪孽,就这样被刘季分担走了大半,不是百姓好欺健忘,而是他们的所求太简单,只是想要和平安稳罢了。
至于女子为帝妥不妥当的问题……听说周王姬定下的田租极轻,仅十五税一,一家人只要不懒惰,好好伺候庄稼,这日子很快就能红火起来,又听说天下太平后,许多被征去当兵的人都被能遣散归乡!
说起来,王姬从来就不是穷兵黩武之人,入关灭秦后,王姬就曾解散了八万五千大军,只可惜,说到这里,又有不少百姓忍不住咬牙切齿了,只可惜又被那野心勃勃的刘季强征了去!
满心迁怒的百姓又给刘季添了一桩罪行,越发觉得他真是死得太晚了,全然忘记了那些又被刘季征走的士卒是因为刘季给的丰厚待遇而自愿从军的。
当然,现在刘季已经死了,过去的事都不重要,他们要往前看,前头都是好日子呢。
然而有一个人没办法这样认为,吕公听说刘季死了,只觉得天都塌了,“前头不是还好好的,又打下了赵国,又攻下了齐国的,怎么突然就……”
吕二嫂不懂他在害怕什么,顾自劝解道:“大哥和释之都好好的,二妹也好好的,等以后小、不对,等以后周王姬做了女皇,咱们吕家只会更好。”
反正她是高兴的,刘季死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她家禄儿会因刘姓人而早夭了。
吕大嫂倒是隐隐有个猜测,公公一向好脸面,如今,被他再三说是贵不可言的刘季不仅死了,还被百姓嫌弃为什么不早点死了,而他那个明明下嫁,却被他说是嫁给贵人的二女儿,白白受了多年苦楚,最后却成了寡妇,还是个再不能生育不能改嫁的寡妇。
他的老脸算是丢干净了,但,吕大嫂的眸色缓缓加深,但这不至于叫他害怕恐惧,以他们吕家如今的身份地位,即便会有人提起旧事,但也绝不敢当面来说他什么,除非……
他从来不喜小妹,对小妹动辄斥骂惩罚,自然与小妹也无甚父女亲情,到了后头更是发展到仿若仇敌对头般的敌对关系,但婆婆生前对小妹却还是有几分慈母之心的。
小妹是个重情的人,从她明里暗里护着二妹就知道她知恩记情。小妹会卜算预言,而比她的卜算预言更加广为人知的是她的聪慧,是她对世事的洞明,婆婆的死太突然了……公公怕了,所以婆婆的死果真有蹊跷……
“你懂什么!”吕公并没有被吕二嫂安慰到,反而大为恼火,“老大和老二不是跟着汉王做事吗?怎么又偷偷的、偷偷的和那个王姬搞到一块?他们是不是忘了她不是咱们吕家人!”
“那刘季也不是啊。”吕二嫂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自婆婆死后,公公是越发不可理喻了。
“你在嘀咕什么!”吕公的火气大得很,吕二嫂连忙摇头道:“没什么。”
吕公依旧恼怒难消,“这么大的事,他们也不写信回来与我商议再做决定,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这话让两个做儿媳妇的怎么答,但吕公也没指望她们回答,顾自发了一通火后,便摔袖子回了后院。
吕二嫂看着公公的背影消失不见,纳闷道:“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大喜事、咳,好消息么。”
反正她觉得吕释之弃暗投明,改帮小妹成事是明智之选,既避免了儿子早夭,又不耽误自家的富贵前程。
吕大嫂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总之公公心情不佳,你我这两日行事警醒着些。”
吕二嫂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而后欢欢喜喜的回院子去照看自己儿子呢,哎哟喂,她的儿子,她往后要封侯的儿子哩!
吕大嫂站在原地看着吕二嫂走远,想了想,招来一个仆从吩咐道:“你去一趟垓下……”
接收一个势力不是简单的事情,哪怕对方再配合,要想完全掌握也要许多细节琐碎需要注意确定,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所以周宁在垓下停留了近一个月,待彻底掌握了汉军才进驻关中,而后又在关中耗费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理通大概,在各个紧要关节安插好自己信任之人。
如此之后周宁也不得清闲,论功行赏和剔除前汉死忠也是需要再三衡量考虑的事情。
这几个月,项羽一直跟在周宁身边,他们终于有了远超以往的相处时间,但两人能够单独相处说话的时间也并不多,因为周宁实在太忙了。
连日累月的操心忙碌,周宁的面上有了肉眼可见的疲惫,她离开关中去上郡时是二十六岁,再经三年楚汉争霸,她如今已是二十九岁。
岁月悄无声息的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接连的昼夜办公,让她神色憔悴。
此时又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夜灯下,殿内是一片明亮刺目又矛盾的叫人昏昏欲睡的黄亮,配合着高大到空旷的宫殿、戒备森严的守卫,又加了一重金碧辉煌同孤独肃穆的怪异矛盾。
“怎么这样看着我?”批完一份奏折,周宁随意的将之放到一边时,恰巧注意到项羽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便略带几分奇怪的笑问道。
随着周宁抬头的动作,她两鬓的发丝便零零碎碎的散落下来,滞留在她素白的脸颊两侧,有一种不修边幅的凌乱散漫。
周宁伸手将之勾到耳后,她也知道她此时的状态算不上好看,但也并没有局促不安,只微微一笑,不等项羽回答,便又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变丑了?”
项羽摇头,带着几分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困惑感叹道:“某从前见先生,每每都被惊艳得、日夜难眠。”
周宁的眸色微微一动,又泛开笑来,“那如今呢?”
项羽回道:“如今,某看着先生,倒常常忘了先生的颜色、穿着,只觉得心头安宁。”
周宁低头轻笑起来,项羽不明所以,只看着周宁笑,唇边便也不自觉的溢出笑来。
笑罢,周宁浅笑着回道:“我见你也是如此,本来觉得这夜色漆黑漫长,政务繁重得叫人疲惫不堪,但有你陪着,我便不觉得劳累难熬了。”
项羽唇边的笑又深又实了几分,看了一眼周宁案头摞得高高的奏折,不自觉的微微挺起胸膛,自告奋勇道:“还有许多吗,我闲着无事,也可以帮先生处理一部分。”
周宁笑了笑,她知道他是想要表达他不仅可以起到陪伴她的作用,还可以切实的帮她分担政务,但此话代表之意于他和她之间的身份关系而言太过敏感了。
他没有这个意识和心思,所以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叫人误会而戒备的话,但此话若是换了喜、张良、彭越,甚至萧何、项庄等人听了,只怕立时就会变了脸色。
但她又不愿意叫他意识到此话的不妥,意识到这不妥背后的他们两个之间应该注意的距离界限。
所以周宁从善如流的取了一份奏折递给项羽,项羽也果真接过,取了笔蘸了墨,正准备大展身手,为未婚妻分忧,但……
“刘季后宫姬妾的处置?”项羽皱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零碎小事,怎么也报到了先生的案头,这是嫌先生不够劳累的吗!
项羽刚想发怒,就听周宁问道:“那上面怎么说的,你怎么看?”
项羽一愣,不是,先生是认真的问,认真的思考吗?这样的小事?
先生若是男子,那此事提出来还有个问头,问是全部收入自己后宫,还是择其中姿容出色、未有生育的,但先生是女子……项羽皱了皱眉,试探着问道:“要不都充作宫女?”
但凡为王为帝着,其后宫都是少不了美人的,全部收为宫女……不说娇生惯养、只知歌舞邀宠的姬妾们能不能做好宫女的活儿,只宫中就她一个正经主子,委实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
但周宁并没有直接否定项羽的提议,只笑着道:“倒是巧了,这封奏折或许正是某些人给你准备的。”
这样没头没尾的话,项羽哪能听得明白,奇怪道:“这话怎么说?”
他帮先生处理奏折也只是临时起意,连他自己事先都没有想到,谁还能一早算好,甚至还专门准备了写给他看的奏折?
周宁笑道:“因为依你这个处置方法,按常理来说,我就该生气了。”
生气?项羽一愣,连忙问道:“为何?是籍处理得不妥当?”
周宁收回他手中的奏折,一目十行的看过,不答,只提示道:“文人都是玲珑心思,我这前后两个问题,你连起来细想想。”
项羽蹙眉思索起来,这是专门给他准备的奏折而他给出的方法会让先生生气。
“有人想离间籍与先生!”项羽恼怒的拍案,得出了结论。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又向他解释了她为何会生气,当然不能说他此举有僭越夺权之疑,于是周宁笑道:“不是你的处置方法不好,只是,你将那些个美人都留在宫中……”
周宁拖长了声音,“这宫中往后只有你我两个主子,你再想想,若是我下令留一宫俊男在宫内伺候,你在不在意,气不气?”
周宁这么一比喻,项羽瞬间明白得不能再明白,连忙解释道:“先生,项籍绝无别的心思!籍早说过愿与先生一心一意,白头偕老的。”又咬牙怒道:“是哪个小人,胆敢这样陷害于某!”
说着就要来看周宁手中打开的奏折,周宁笑着合上了折子,是她故意“陷害”,不好牵连进来旁的人。
“我自是信你的,所以才说‘按常理我应该生气’,将军于战前冲杀,虽也用计谋,但都是阳谋战术、正面对敌,与这些个,”周宁点了点自己合上的奏折,“隐晦的弯弯绕绕不同。”
这哪里是弯弯绕绕,这分明是心思深沉恶毒、不入流的阴谋诡计!
项羽还是很气,既气别人这样暗算挑拨他和周宁的感情的歹毒心思,也气这样不入流的手段让他想起了自己曾被刘季各种阴谋诡计逼到了四面楚歌的憋屈。
周宁笑着顺毛道:“将军的心思太纯粹,性情太爽直,与君子交往自是无碍的,换作平常人家也不会有什么坏事,只是你我如今身居高位,身后有太多的利益牵扯,所以身边难免会集聚各式各样的聪明人。”
项羽皱着眉头,恼怒不消的盯着周宁手下的奏折,愤愤道:“那就把那些个心思不正的都宰了,发现一个宰一个,他们便知道该将聪明才智往哪处用了!”
周宁不禁莞尔一笑,这真是标准的项羽思维,“以什么样的名义杀他,人家这折子可并没有什么错处。”
项羽的怒气一滞,又愣住了,对啊,人家就是单纯的问这事怎么处理,其中的弯弯绕绕是先生给他分析的。
“那我们就这样吃了这个暗亏?”项羽不可思议的问道,为君者,难道还要受臣下的气吗?
项羽一说完,眼睛一亮,又有了主意,“就以玩忽职守治他的罪!”
周宁微微挑眉,不解的看向他,人家这么就玩忽职守了。
项羽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样的小事都呈上来叫先生定夺,先生还要他何用,若人人都如他一般行事,先生便是日夜操劳,也理不完政事。”
周宁笑了笑,“这可不是小事,前朝就没有小事。”
前朝就好比前任,你对待前任的态度,总是你现任评价你人品的重要参考指标,太近了不行,捧得太高怕死灰复燃,可太远了也不行,处理得太无情又怕你生性凉薄。
周宁和项羽细细的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和影响,项羽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样需要细细思量、左右权衡之事太考验他的耐心了,要他每件事、每句话都这么思虑一遍,还不如直接砍他一刀来得痛快。
项羽的面色有些痛苦,而后看向一边温言细语和自己解说,一边行云流水的瞥一眼奏折便几乎不带思索的落下批示的周宁满是钦佩,先生这脑子怎么长的!
“高处不胜寒,身居高位,享受了鸟瞰天下的最佳风景,执掌着无上的权利,也面临着最高的风险,承担着最大的责任,能围绕在我们身边的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便果真是无意之举,我们也得多再三思量,因为天下人都盯着这处。”
周宁说着,又取了一份奏折递给项羽,“这是周地的商人请求在赵地、楚地等地建立学校的折子,你看看。”
项羽点了点头,如临大敌的举着折子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不确定的说道:“这是好事吧。”
商人们愿意主动掏钱建学校,既为国家培育了人才,还不用国家掏钱。
见周宁微笑着不言语,项羽越想便觉得越是,夸赞道:“这周地的商人在王姬的领导下,到底也与别处不同,倒是很知晓些大义的。”
周宁笑了笑,“你以为他们这是单纯的做好事?”
难道不是?项羽疑惑又把奏折看了一遍,其上写的都是好处,除了读书识字,方便百姓知悉遵守律法、领会中央精神外,还教女子织布,教男子种植,还有许许多多造纸、炼钢的实用手艺。
并且,项羽逐字逐句的确认,商人们是自愿且自费的做此事,不要内库掏一毫一厘。
“他们是在用钱财来试探我对商人和工人的态度,若我允了他们,那就代表着我对工商业还是抱着鼓励发展的态度,那么随着学校在各地建立起来的同时,作坊也会同时在各地修建起来。”
项羽放下折子,塌下身子,长长的叹了口气,怎么事事都这么麻烦,事事后头都有那么多牵扯。
周宁笑了笑,接着道:“我们之所以要事事多加思量,也是因此。许多在我们这里小得不能再小的举动,甚至根本就是无心之举,都会被天下人再三解读。对某些事的一点鼓励、或者只是放任不管,只要有利,落到实处的推动效用都会放大数倍数十倍;但若是没有利益,甚至是有害的,那即便我把朱笔写秃、玉玺盖平,那也只能是雷声大雨点小,收效甚微。”
说完,周宁轻轻叹息了一声,“做皇帝也不是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项羽把奏折放回周宁的案头,也跟着叹息一声,“听先生一席话,籍方知这治政之难,从前籍只道这打天下才是最难最彰显英雄气概之事。”
说完,项羽站起身来,对周宁拱手拜道:“先生治政之能叫籍钦佩,心服口服。”
周宁笑了笑,奇怪道:“好好的说着话,你怎么突然这样严肃?”
项籍有几分尴尬,其实从他决定助先生成为女帝后,他也听到不少私底下的劝谏,尤其是在刘季暴毙,先生入主关中之后,明里暗里鼓动他登基为帝的谏言更是不在少数。
他自然是无与先生争夺什么的心思,但有些话听多了,心里难免有些异样,所以他以为先生这一席话是在暗示他她比他更适合治理天下,但观先生的反应,又好像是自己多心敏感了。
周宁伸手拉着项羽坐下,笑道:“是觉得我今日话太多了,所以不耐烦了?”
想了想自己那些不便明说的心思,叫先生知道后的难堪,项羽难得的在与周宁单独相处时别开视线不敢看她,并且对她说了谎,“嗯。”
随着一个嗯字落下,项羽的心里浮起巨大的恐慌,先生极善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先生必定能看出自己说谎了!
“我就猜是这样。”周宁一无所觉的温声笑道。
项羽难掩错愕的看向周宁,先生怎么会……
周宁看着自己伸手拉他坐下,而后并未放开的、紧紧相牵的手,眉目温和带笑,“我知道你不喜听这些,但是,我们如今身份不同,盼着我们感情好的人有,但更多的是盼着我们感情不好的。”
毕竟一夫一妻,能成就几个皇亲国戚,广开后宫也是一种政治手段。
哪怕说到有很多人盼着他们感情不好,周宁依旧笑容恬淡温和,并无惧意,项羽刚要成型的怒意也因此悄无声息的消散了。
“先生不怕吗?”有那么多人盼着他们感情不好,若他或她哪次不当心中了计,那……项羽紧了紧手中周宁的手,先生睿智,自是不会中计,可自己……
项羽想到了自己对刘季姬妾的处置,想到了先生说那是有心人为自己准备的奏折,又想到了那些个劝着他当政的人,项羽心中一凛,下一瞬眼中便染上了杀意,他们在算计他!
“我怕,可我也不怕。”周宁笑着回握住项羽的手,温热而坚定的碰触拉回了项羽的心神。
只是这又是什么回答,这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我怕,是因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什么话听多了便容易当真,即便你以为自己没当真,可心中也会不知不觉的埋下引子,时日久了,可能就……”
这话说得有些悲观,但周宁的语气却依旧和缓轻松。
她笑了笑,接着道:“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毅力不坚、感情不深的问题,只是人性而已,人性让人下意识的优先保护自己。”
项羽怔忡的看着周宁,心里是巨大的怜惜、羞愧和后怕。
怜惜先生能如此人情练达,在他不知晓的地方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羞愧和后怕他果真如先生所言,以为自己没信,实际却还是听进了心去,差点中了别人的计,伤了先生的心!
“但我也不怕。”至于为何不怕,周宁却没有解释,只浅笑着低头看向他们两人相牵的手。
项羽心中仿佛被人用巨鼓擂响,掀起巨浪,他的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五感通识仿佛都被人劫取了去,很长的一瞬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了,他只能看得到、听得到她。
但他的脑子又额外的清明,一下子便想通了方才疑惑的问题。
为什么他拙劣的谎言能骗过通达明智的先生,因为先生爱他信他,所以从不疑他防他观察他。
惭愧席卷了项羽的每一根神经。
“先生。”项羽凝涩的开口唤道。
“嗯?”一个轻音,是一如既往的安宁温和,毫无防备的全心信任,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
项羽这才想起来,他两武力相差悬殊,但先生与他相处时,从不带武器护卫。
先生的信任和感情一直坚定而明确的摆在他面前,是他被人动摇了心神,竟真的怀疑起先生的真心。
“先生,”项羽忍下心中复杂强烈的情绪,强笑道:“先生说的那些都太难了,籍实在学不会,往后只能在一旁陪着先生,还希望先生不要嫌弃。”
他这是亲自开口婉拒了往后所有插手批阅奏折的可能。
周宁想了想,笑了起来,“将军的才能不在这上头,都点到了统军用兵上了,我哪里敢嫌弃。”
周宁好心情的把玩着项羽的手指,太过拘束着他了也不好,人太闲了,便是无事也会生出事来。
“我正好用一件事需要将军帮忙。”
“先生尽管说。”满心愧疚的项羽连忙应道,他正想做些什么事来补偿先生。
“高守城有余,锐利不足,彭越善游击,虽能小胜,但正面对敌却还是不够,我想让你帮我守住北边。”
原本积极问事的项羽听罢,却迟迟应不出一个好字,先生的信任,先生的信任……
他这边刚拒了政务,先生却将更紧要的兵权放到了自己手里!
项羽原本就满心满腔的愧疚,又叠加了满心满腔的愧疚,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周宁笑了笑,“那匈奴单于常戏言心悦于我。”
项羽的心陡然一紧。
周宁却好似未觉,接着道:“我虽知是玩笑之语,但也怕他说久了真上了心,知晓我入主关中,又与你成婚在即,觉得伤了颜面,便发兵侵扰北边防线。”
项羽的目色一凝,怎么可能是玩笑之语,先生难道不知自己有多好!
项羽冷声应道:“先生放心,若他们安分还好,若不然,我必打得匈奴不敢南望!”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
见周宁笑得温和无垢,项羽心中动容,“只是我领了周地的兵马,楚军这边就得烦劳先生费心了。”
她不防着他,但他怕自己掌握的兵权太多,又叫亲信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这是其一。
其二,他和她就是这样的亲密无间,她的兵马她能全然放心的交给他,他亦然,他想要所有人都看见都知道,然后绝了离间之心。
全然信任而不作他想的周宁自然也是笑着应下。
说完,项羽愣了愣,发现自己好似错过了什么重要消息。
“我同先生成婚在即?!”项羽几乎没欢喜得跳起来。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此事不是你我三年前便约好的吗?”
说完周宁又遗憾的说道:“只是即便举行了仪式,你我也难免要两地分离。”
项羽的笑容淡去,心中生出浓浓的不舍,这不舍几乎叫他说出不去北边的话来。
周宁温声细语的和他算着要做的事情,“如今匈奴未平,南越未归,齐国的田横也还在谋划复辟齐国,而刘季的一众老将忠臣也未必真心归顺,如今的太平只是一时的太平,并不能安稳长久,还需要小心经营,才能长治久安。虽然你我的婚事,只过六礼便需要一年的时间,但一年的时间恐怕也做不完这许多事,而北边只有交给你,我才最放心。”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叫项羽原本就难说出口的反悔更加说不出口,只是那又需要多久。
“但我很想同你成亲,所以等六礼过完,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心爱的女子微微仰着头,满眼期盼欢喜的对自己发出成婚的邀请,这,这即便是霸王也扛不住啊。
“好。”
周宁笑了笑,倚进项羽的怀里,又定了一个新的约定,“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你我便能在一块长相厮守了。”
项羽紧了紧怀中之人,重重应道:“好。”
关中诸臣越发忙碌了,原本手里的公务,他们就得查证新的律法、新的章程,较之从前的律法的不全、万事随机应变,速度已经慢了许多。
如今好不容易熟悉了些,可如今百废俱兴不说,王姬的新法一条一条的颁布,大动作一个连着一个,对百姓倒是没害处,只是苦了他们。
如今她同项王说要互换兵马,好,她一句话说换就换了,可实际又给他们多出多少活?
上郡的兵马还好说,一应早就是按照现行的律法理好了的,可楚军这边,户籍登记、军制改制、粮饷供应一切都得重新统计安排。
不是说王姬不接手楚军,这些就不用弄了,只是会没那么着急,而且不会都赶到一处,还要筹备安排项王一路北上的人员和物资供应。
唉,汉军那头刚理完个大概呢。
萧何将自己整理好的汉军资料交给喜,目下青黑的道:“剩下的都是一些繁琐细节了,等全部做完,再确认一遍,可能还需要两个月。如今楚军那边的事情着急,我明日先带着人去楚军那边定出个章程。”
喜看着萧何忙得布满血丝的双眼,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也别太累了,注意休息。”
萧何明显没听进去的点了点头,他如今虽然公务繁重,忙碌得脚不沾地,可是心里踏实,王姬果真是明主,有王者的胸襟气魄,竟直接给了他这个降臣左丞相的高位,而且还不是虚职,王姬分派起重活大任来,是半点不打磕巴,她是真的对他的身份出处毫无芥蒂。
其实在周宁看来,什么降臣不降臣的,若是计较到这个份上,那现代那些个跳槽的都没人敢用了。
虽然君臣关系比雇佣关系复杂得多,但抛开忠心这个现行的道德约束,君臣关系也有它独到的优势,那便是这天下只有她一个老板。
说起来,周宁能快速的接手汉军势力,也与她毫不避讳的任用旧汉大臣有关,旧汉大臣们都踏踏实实的一心为她做事,这马力全开熟手理起来自然要比生手快得多。
都不等第二日,辞别了喜,萧何便带人马不停蹄的去了楚军那处,先知道什么事找什么人,明日就不至于太过慌乱。
萧何到了楚军驻扎处,正好和刚要离开的黑碰了个正着,黑坐在马车内,正大口大口的灌着水。
政治教育完韩军,说楚军,说完楚军,又要说汉军,这一段,他的嗓子就没有能歇气的时候。
好不容易在各处都立起了正确的政治观念,初步完成了思想建设,进入日常化政治教育工作,没想到楚军这边就要有大动作。
更换直系最高领导不是小事,所以这一段楚军的思想政治教育要加大加强,把一切可能的动乱扼杀在摇篮里。
黑又灌了一口盼给他调的苦水汁,这心里头也嘴里一样苦,王姬哪哪都好,就是这用人、太狠!
这是掐着点看他能歇了,就给他加大了工作量啊。
都忙,都累,萧何和黑不过点个头见个礼,双方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看着萧何一行人匆忙的背影,黑心里稍许有些安慰,自己不是最惨最累的。
他只需要和人说说话,而萧何他们却是要面对大量的文字和数目,他想起他有一次去丞相府找喜丞相禀事,那满屋的文书,几乎叫人落不下脚去。
黑轻轻打了个寒噤,还是张丞相,不对,应该说还是留侯聪明。
他比喜丞相晚了半月到的关中,到的第一日被封了留侯,去丞相府走了一圈,第二日便以身体不佳无法胜任为由,推了丞相之位,领了一个博士的官职。
每日就守着书楼看看书,备着王姬有事时咨询应答就完了。
又清闲又尊贵又同王姬亲近,真是叫人羡慕得冒酸水。
但羡慕归羡慕,黑还是喜欢如今这样手下有一大帮人使唤,进进出出浩浩荡荡的感觉。
同为博士,情况也有不同,叔孙通的情况倒是和萧何更相似些,也是累并快乐着。
都不用毛遂自荐,王姬就召见并且任用了他,给了他和他底下的儒生大展拳脚的机会。
他被王姬安排制定朝拜仪法、宗庙仪法以及其他多种仪法,此事虽然琐碎繁杂,却正是他们儒生擅长的,而且若是办好了此事,他们儒生便能在诸子百家面前狠狠地露一把脸。
所以虽然忙碌,但叔孙通干劲很足,可这刚呈上朝拜仪法,王姬又给了安排了一桩新活,操办准备王姬的婚事。
没错,还是王姬,天下未归一,王姬还未登基为帝,所以问题来了,王姬的婚事应该按照诸侯王的位分准备,还是以天子之礼准备呢?
除了这个问题,还有更棘手的第二个问题,无论是诸侯王也好,天子也好,那都是男子娶亲,都有旧礼可借鉴,可如今是女王?女帝?
“嘶!”叔孙通紧皱着眉头,不小心又拈断了一根胡须,捋着日渐稀疏的长须,叔孙通又添了一桩老年秃颌的烦忧。
在各处各种各样的忙碌中,项羽在彻底交出兵权前处置了几个将领之事,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甚至他辞别周宁去上郡,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大多数人的想法只是,好的,这一件事忙完了,赶紧下一件。
所以呀,忙碌多好,周宁看着项羽的队伍走远,低头一笑,便又回了宫中继续处理政务。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字数太多了,分个章,应该下一章就能正文完结啦,么么么么么么~感谢在2020-11-3008:44:43~2020-12-0205:2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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