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两军将士的视线都紧紧的粘粘在那箭矢之上。
眼看着箭矢射中刘季,楚军激动的深吸一口气,而汉军则惊吓的倒抽一口凉气, 根本还不及反应自己刚刚竟是连呼吸都屏住了,只瞬间便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若是汉王死了, 他们可怎么办?!汉军军心动荡。
“贼人射中了我的脚趾!”刘季抱着脚趾扯着嗓子大喊道,千军万马中,除了近处的亲随近臣,谁也没有发现刘季胸口处衣料的颜色比旁的地方略深一些, 只当他果真只伤了脚趾。
听闻汉王并无大碍,汉军士卒心中大定。
汉王是胸口中箭, 伤得极重,亲随近臣紧抿着唇,满心焦急, 却不敢外露一分。
命没了, 那便是万事皆休,刘季不敢多逗留,只略留下几句场面话, 便放着楚汉两军继续对峙, 而他则由夏侯婴陪同着迅速返回大营。
而楚军软硬兼施, 汉军死活不应战, 也只得暂时鸣金收兵。
刘季一回到帐内立刻就躺到了,吕雉神色难辨的守在刘季的榻前, 刘季重伤是如今汉军的最高机密,自然由吕雉这个夫人亲自来护理最为妥当。
“大王不能就这么躺下。”吕泽留下的亲信吕诚蹙眉劝道。
刘季有气无力的嘶嘶痛呼,“他娘的,差一点老子就死那儿了。”
刘季嘴上痛呼着, 却还是慢慢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明白吕诚的意思,看见他中箭的士卒不少,只怕军中会有议论,他得出去走走,才能稳定军心。
刘季一动一坐,扯动了伤口,整个面色霎时白得像纸,可见是痛得难受,但对于吕诚的提议,刘季也没有多抱怨,让吕雉给他换了衣服便去巡行、去慰劳将士。
随着刘季的外出巡视,他受了重伤的流言不攻自破,但刘季强撑着病体如此操劳,结束后,病情却是加重了,又急忙赶回成皋疗养。
两军僵持,汉军这边有关中不断补给兵源和粮草,日渐兴旺而士气大涨;反观楚军,后方频频被袭,而前线年轻的士兵厌倦了长期行军在外,思乡情切,年老的运粮士兵也早已疲惫不堪,气氛是一日比一日沉闷。
刘季此时终于是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亲,便派人去劝说项羽放回人质,几次三番后,双方终于谈妥了条件,两人平分天下,鸿沟以西归汉,鸿沟以东归楚。
大事议定,项羽心中既松快又遗憾,和一个流氓打成平手,他总有种略输的遗憾,而刘季则是非常满意,自己从楚霸王的手里拿下了半壁江山,真真是扬了眉吐了气,等老爹回来,带着老爹回到关中做关中王,就可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了。
就在刘季和项羽议和之时,韩信也同黑和郦食其达成了和谈,齐地尽归周国。
韩信是爱权势,这是他自小的志向,可志向上头还有恩义,那位是教他养他八年的老师,而且老师的志向在整个天下,自己跟着老师也不会少了前程。
至于汉王……
刘季的知遇之恩,韩信原本也是有些纠结的,但这一处,蒯通过来说服了他。
“我原本劝将军自立,三分天下,将军感念汉王的知遇之恩,不予采纳,这是将军的忠义,某虽不敢苟同,但也钦佩得很,将军的做法从道义上讲无可指摘,只是某私底下很为将军可惜,将军当世英雄,却亲手为自己埋下了取死的祸根。”
取死的祸根?韩信奇怪道:“此话怎说?”
蒯通解释道:“汉王被楚王围困,日夜盼着将军领兵去救,楚王担心后方被攻,也遣使来劝将军叛汉,将军手握重兵,其立场之重要不言而喻,可汉王明知将军重要至此,也知将军接连平定诸国的功劳,却不主动封将军为王,为何?”
韩信蹙起眉头,心中生出了不满,他率兵打下的赵、代之地,汉王也给了吕家兄弟经营。
韩信不想说什么任人唯亲的话,但……一个楚王、一个汉王皆是如此,到底叫韩信有些意难平。
蒯通见韩信面色难看,也不强求他回答,又接着问道:“汉王无意封将军为王,但在将军的请求下,还是封了将军为齐王,将军道是为何?”
还能是为何,“让我带兵去救他。”韩信沉声回道。
蒯通点了点头,又问:“汉王不愿封将军为王,却又不得不封了将军为王,将军觉得汉王心里该如何作想?”
韩信抿紧了唇,微微侧身背开蒯通,眼神明暗不定。
看出韩信意动,蒯通接着问道:“汉王因楚王之故,不得不重用将军,若是没有了楚王,将军您说以汉王的性情,有没有可能翻出旧恨来处置将军?”
韩信双手握拳,在帐内踱起步来,刘季什么性情?那是流氓地痞的性情!就言而有信这一点,他还不如项羽。
韩信突然有些后悔,若他当初没有以齐王之位要挟刘季就好了,但想想又有些不甘,他立下偌大的战功,凭什么就换不来一个王位?
韩信的神情一时有悔有怨又有恨,还有许许多多的纠结。
蒯通又缓声道:“即便没有当初的龌龊,但,臣近来听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愿说出来与将军共勉。”
“你说。”韩信此时心中念头纷杂,蒯通指出的祸根让他的心绪一团乱麻。
蒯通缓声念道:“自古太平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韩信心中一震,兔死狗烹!
“将军手握重兵,战功赫赫,也是取死之道。”
韩信心神大震,他出身市井,蒯通说的这些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权谋政治的黑暗。
不是有过当罚,有功就当赏吗?怎么可以如此?!
可又……怎么不是如此。
韩信的面色变了又变。
蒯通拱手劝道:“将军,得遇明君方可谈忠啊!”
蒯通走出韩信帅营,掸了掸衣袖,步履悠闲,面色从容。
郦食其笑呵呵的提着一壶酒寻到了蒯通,“谈得如何了?”
蒯通神色淡淡的说道:“王姬既是明主,又是恩师,还能如何?”
郦食其明白,这是都谈好了,郦食其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大笑道:“此番,老夫又立了大功。”
“嗤。”蒯通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某可不是被你说服才劝将军归降的,你说的那些陈词滥调,某半个字都没有入耳,某是为王姬的书信所动。”
“王姬的信里写了什么?”郦食其好奇道。
“呵,”蒯通轻笑一笑,“总归是比你说的那些更叫某心悦诚服。”
郦食其眯起眼睛,“我说的那些?你不是说半个字都没有入耳吗?你这会又知道是哪些了?”
大概是同行相轻,这两人在一处少有不斗嘴的,偏偏又都是能说会道的人,凑在一起不少吵闹。
蒯通漫不经心的回讽郦食其,心中却想到周王姬的那封书信。
王姬看事的通透自不必说,连他都没有想到的封王龌龊的遗祸和兔死狗烹的危机,王姬全部都一语道破,到底是王室后裔,天生就通晓帝王心术。
还叫他惊讶的是,王姬从未见过自己,竟也知晓自己的性情才能,王姬说一直很关注自己……王姬应该有个情报组织,可这个“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姬可是周王室后裔,王姬第一时间就参与了起义,她谋划了多久、准备了多久,没人知道,只是……深不可测。
蒯通最后只有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所以他选择周王姬,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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